名剑风流
俞佩玉道:“你憧的!”
身子突然向左一倒,撞入左面那便钩道人的怀里,右手已搭过另一柄银钩,撞上身
後两柄剑,第叁柄剑方待刺来,他右手乘势一个肘拳,将那人撞得弯下腰去,痛呼失声
。
但那柄银玉般的寒刀,却还是抵着他右胸。
神刀公子目光也如刀光般冰冷,冷冷的说:“足下身手果然不弱,但有什麽话,还
是坐下来慢慢说吧。”
刀光微动,俞佩玉前胸衣衫已裂开,胸口如被针刺,身不由主,坐了下去,那弯下
腰去的一人,却仍苦着脸站不起来。
车厢中人俱已耸然动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竟和当今天下少年高手中地位最
尊的点苍掌门人硬拚一招,再击倒“龙游剑”的名家吴涛,纵然有些行险侥幸,也是骇
人听闻之事。
那紫面大汉端坐下动,厉声道:“瞧你武功下弱,神智却怎地如此糊涂,谢兄与你
素不相识,你为何胡乱出手,莫非认错了人麽?”
俞佩玉咬牙道:“他纵然身化飞灰,我还是认得他的,六天前,我亲眼看见他以卑
鄙的毒计,害死了家父……”
谢天璧失声道:“你……你莫非见鬼了,我自点苍一路赶来这里,马不停蹄,莫说
未曾害死你爹爹,根本连秣陵城周围五百里都未走过。”
俞佩玉怒吼道:“你真未去过?”
那玄服道人沉声道:“贫道可以作证。”
俞佩玉道:“你作证又有何用。”
玄服道人冷笑道:“仙霞二友说出来的话,从无一字虚假。”
俞佩玉怔了怔,对这“仙霞二友”的名字,他的确听过,这兄弟两人武功虽非极高
,但正直侠义之名,却是无人不如,他两人说出来的话,当真比钉子钉在墙上还要可靠
,只是,他自己的眼睛难道不可靠麽?
神刀公子道:“现在你还有什麽话说?”
俞佩玉咬紧牙关下说话。
那“龙游剑”吴涛总算直起了腰,厉声道:“大会期前,此人前来和谢兄捣乱,必
定受人主使,必定怀有阴谋,咱们万万放不得他的。”
金燕子始终在冷眼旁观,不动声色,此刻突然冷笑道:“不错,吴大侠若要报一拳
之仇,就宰了他吧。”
吴涛脸一红,想要说话,他瞧了瞧她腰里挂着的剑,又瞧了瞧神刀公子掌中的玉龙
刀,半句话也没说。
谢天璧沉吟道:“以金姑娘之见,又当如何?”
金燕子瞧也不瞧俞佩玉一眼,道:“我瞧这人八成是个疯子,赶他下车算了。”
谢天璧道:“既是如此,那麽……”
他话未说完,神刀公子已大声道:“不行!纵要放他,也得先问个仔细。”
金燕子冷笑一声,扭过了头。
吴涛抚掌道:“正该如此,瞧这的武功,绝不是没有来历的人,公子你……”
神刀公子冷冷道:“我自有打算,下用你费心。”
俞佩玉什麽话也没说,他实是无话可说,这时车马已顿住,外面人声喧嚷,如至闹
。
谢天璧一笑道:“在下委实太忙,这人交给司马兄最好,但红莲帮主……1话犹未了
,外面已有人呼道:“谢大侠可是在车里!有位俞公子可是坐这车来的麽?”
一个人自窗外探起头来,正是将请帖交给俞佩玉的老丐。
仙霞二友齐地展颜笑这:“梅四蟒,多年不见,不想你还是终日没事忙?”
那老丐梅四蟒笑道:“今天我可有事,我家帮主要我来迎客,事完了我再去找你们
这两个假道士喝个叁百杯。”
他像是全未瞧见神刀公子掌中的玉龙刀,开了车门,就把俞佩玉往下拉,口中一面
接着笑道:“俞公子,你可知道,江湖中最义气的门派自然是咱们丐帮,最有钱的就是
点苍,公子你能坐这麽舒服的车子来,可真是走运了……谢大侠,谢谢你老啦,改天有
空,我家帮主请你老喝酒。”
神刀公子面色虽难看已极,但眼睁睁瞧着他将俞佩玉拉下车,竟是一言未发。
谢天璧抱拳笑道:“回去上覆红莲帮主,就说我必定要去扰他一杯。”
外面人声嘈乱,俞佩玉的心更乱。
这谢天璧明明就是他杀父的仇人,又怎会不是?这红莲帮主又是什麽人?为何要屡
次相助於他?只听梅四蟒悄声道:“莫要发怔,且回头瞧瞧吧。”
俞佩玉不由自主回头瞧了一眼,只见车窗里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正在瞧他,目光既
似冷酷,又似多情。
梅四蟒拍了拍他肩头,轻笑道:“这只小燕子,身上可是有刺的,何况身旁还有只
醋子在跟着,你只瞧一眼也罢,还是瞧瞧前面的热闹太平得多。”
标题
古龙《名剑风流》
第二章 龙虎风云
黄池本为春秋古名,位於今之封丘县西南,左传,哀公十叁年,“会单平公,晋定
公,吴夫差於黄池。”
正是龙虎际会,风云叱吒,於今之黄池大会,也是本此古意,战况却也不减当年。
黄池古城已废,一片平阳,广被百里。
此刻百里平阳之上,万头攒动,既瞧不清究竟有多少人,也瞧不清他们是谁,但每
一颗头颅的价值至少也在千金之上。
人头仰望,十叁面辉煌的旗帜迎风招展於白云青天下,围着一座四丈高台,台上有
烟云缭绕,如在云中。
梅四蟒指着一面锦帜黄旗笑道:“黄为正色,这种旗帜除了当今天下武林盟主少林
之外,还有谁敢用?道家尚紫,紫色的旗帜便是武当,昆仑“天龙八式”威震天下,旗
帜上也绣着条张牙舞爪的飞龙,看来好不威风。”
俞佩玉瞧着一面以十色碎布缀成的旗帜,道:“这面旗帜想必就是贵帮的标志了。
”
梅四蟒拊掌笑道:“咱们丐帮什麽事都是穷凑合,别人制旗剩下来的材料,咱们拿
来缝缝补补就成了,一个大钱都下必花。”
俞佩玉道:“贵帮红莲帮主不知在何处?在下亟欲拜见。”
梅四蟒道:“每面旗帜下,都有座帐篷,那便是帮主的歇息之处。”
分开人丛,走了过去,十个人见了他,倒有七个躬身含笑招呼。
俞佩玉暗暗忖道:“百年以来,丐帮竟能始终保持天下第一大帮之声名,门人弟子
走出来,气派自与别人不同,这确非易事,想那红莲帮主,既要统率属下万千弟子,又
要保持地位声威不坠,纵非叁头六臂,也得有通天的本事,我足迹从来未涉江湖,又怎
会认得这麽样的人物。”
他越想越想下通,眼前已瞧见两座高达叁丈的帐篷,帐篷之间相隔莫约二十丈,却
有二、叁十个少年男女,往复巡逻,神情虽然都是矫健英悍,装束打扮却各各不同,想
来亦是自十叁派弟子中选出之精华。
梅四蟒还未走过去,已有个紫衣道人迎了过来,目光上下打量了俞佩玉一眼,躬身
笑这:“梅老前辈此刻才来麽?这位是……”
梅四蟒哈啥笑道:“好教道兄得知,这位就是敝帮帮主的佳宾,俞公子,那帖子…
…”
俞佩玉早已将请帖平举当胸,紫衣道人倒退叁步,道:“请。”
大会之警戒竟是如此森严,当真令人难以擅越雷池一步,俞佩玉这才知道自己的确
是个幸运儿,回首望去,此刻在外面巡游观望,无法入会的武林豪杰,少说也有一、两
万人之多。
梅四蟒已走在帐篷外,躬身道:“上覆帮主,俞公子已来了。”
神情恭谨,再无丝毫嬉笑之态。
帐篷中一人笑道:“他只怕已等不及了,快请进来。”
俞佩玉委实已等下及要瞧瞧这位神秘的红莲帮主,梅四蟒方才掀开帐幕,他便已大
步行了进去。
只见偌大的帐篷中,只摆着张破桌子,两条长板幌,与这帐篷本身之华丽,显得极
是下衬。
一人正伏在桌上,也不知写些什麽,俞佩玉只瞧见他那一头乱发,也瞧不见他面目
,只得躬身道:“弟子俞佩玉拜见红莲帮主。”
那人抬头一笑,道:“俞兄还认得我麽?”
只见他矮小枯瘦,穿着件破破烂烂的红衣服,一双眼睛,却是亮如明星,彷佛一眼
便已瞧穿你的心。
俞佩玉倒退半步,目定口呆,呐呐道:“足……足下便是红莲帮主?”
那人笑道:“红莲花,白莲藕,一根竹竿天下走。”
这名满天下的“红莲帮主”,竟赫然就是俞佩玉昨夜在檐下遇着的那又顽皮、又机
伶的少年乞丐连红儿。
俞佩玉张口结舌,再也说下出话来,红莲花笑道:“你奇怪麽?其实做帮主的,也
不一定全是老头子,点苍掌门今年就未过叁十,百花帮的帮主也只有二十多岁。”
俞佩玉道:“在下只是奇怪,在下与帮主素昧生平,帮主为何如此相助?”
红莲帮主大笑道:“没什麽原因,只是瞧着你顺眼而已,你以後就会知道,江湖中
怪人很多,有人会莫名其妙地害你,也有人会莫名其妙地帮你忙。”
俞佩玉心头一动,长叹道:“不错……”
红莲帮主突然顿住笑声,目光逼视着他,道:“何况瞧你神情,今日是否能入黄池
之会,对你关系必定甚大。”
俞佩玉惨然道:“生死相关。”
红莲花道:“这就是了,既然有那许多毫无关系的人都能进去,你却不能进去,这
岂非太不公平,天下的不平事,我都要管的。”
俞佩玉垂首道:“帮主仗义,在下感激不尽。”
红莲帮主突又含笑接道:“更何况你下久就是“先天无极派”的掌门,那时咱们要
请你来入会,却只怕请不到了。”
俞佩玉耸然抬头,失声道:“你……你知道……”
突听“轰”的一声巨响,响声过後,帐篷外便传来一阵丝竹菅弦之声,接着,一人
大声道:“黄池之会开始,恭请各派本门人入座。”
语声宛若洪钟,远及四方。
红莲帮主挽起俞佩玉的手,走出帐篷,一面笑道:“历来做丐帮帮主的,不但要会
管闲事,而且还得是个万事通,至於我是怎会知道这许多事,你以後就会明白的。”
口口口
十叁座帐篷,合抱着一座高台,高台四周,冠盖云集,天下武林豪杰中之精华,十
中有八,全站在这里。
台上一具千斤铜鼎,缭绕的烟云,便是自鼎中发出来的,铜鼎两旁,有十叁张紫檀
交椅。
此刻椅子上已坐了八九个人,一个身着黄色袈裟的白髯僧人,卓立在铜鼎前,身形
矮小,但神情却重如泰山。
台下一丈外,也有叁排紫檀交椅,椅上坐着的自也俱都是气度威严之武林长者,但
第一排椅子却全是空着的,也不知是等谁来坐。
这些倨傲的武林高手们,居然也会虚位而待,礼让他人,这岂非怪事?
红莲花轻声笑道:“找可得上台唱戏去了,你只管找个位子坐下吧,有红帖子的就
有位子,你若客气就是别人的福气了。”
俞佩玉方自寻了个位子坐下,红莲帮主已率领着六个丐帮弟子在乐声中缓缓走上高
台的石阶,那洪钟般的语声道:“丐帮红莲帮主!”
亮的呼声传送出去,群豪俱都仰起了头,俞佩玉这才瞧见司仪的那人面如锅底,眼
如铜铃,身高竟在一丈开外,红莲花走过他身旁,还够不着他肩头,但群豪的目光,却
只是瞧着矮小的红莲花,他纵再长叁尺,也没人会去瞧他一眼。
俞佩玉不觉悄悄笑了笑,突听身旁一人道:“你朋友如此威风,你也得意,是麽?
”
这语声虽冷傲,但却娇美,俞佩玉头一回,便瞧见了那双既似冷酷,又似热情的眼
睛。
他无意中竟恰巧坐在金燕子身旁,他只得苦笑了笑,还未说话,神刀公子却已沉着
脸站起来,道:“燕妹,咱们换个位子好麽?”
金燕子冷冷道:“这位子有什麽不好?”
神刀公子道:“这里突然臭起来了。”
金燕子道:“你若嫌臭,你走吧,我就坐在这里。”
俞佩玉早已要站起来,金燕子那只冰冷而又柔软的纤手,却拉住了他的腕子,神刀
公子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狠狠道:“好,我走,我走……”
嘴里说走,却又一屁股坐在原来的椅子上。
俞佩玉瞧得暗中好笑,却又有些哭笑不得,他虽然还未真个着“情”之一字的滋味
,却已能觉出那必定是又甜又苦,纠缠入骨,瞧着金燕子的这双眼睛,也不知怎地他忽
然想起了林黛羽的那双眼睛。
那眼波是多麽温柔,又是多麽倔强,那目光是多麽清澈,却又为何总似蕴藏着浓浓
的忧郁,重重的神秘?那眼睛瞧着他,似乎愿意将一切都交给他,却又为何要骗他?害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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