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剑风流





  俞佩玉黯然叹了口气,柔声道:“看来这人并没有什么恶意,若不是他,咱们只怕已葬
身在火海中了。”
  朱泪儿道:“但三叔……三叔怎么办呢?”
  俞佩玉道:“你三叔像是认得这人的,他们只怕是朋友……他的武功如此惊人,此番将
你三叔救走,咱们反倒可以放心了。”
  朱泪儿哭声渐渐小了,抽泣著道:“不错,三叔方才问了他一次,也就不再问了,他们
想必是认得的……但他既然救走三叔,为什么不将我也带走呢?”
  俞佩玉柔声道:“这只因……只因是因为他不认得你。”
  朱泪儿流泪道:“不错,三叔以前的朋友我一个也不认得,我什么人都不认得,也没有
人认得我,我……我……我……”
  想起自己身世的孤苦,她不禁又放声痛哭起来。
  俞佩玉鼻子也觉得酸酸的,眼泪几乎也忍不住要夺眶而出,轻轻扑灭了她身上的火星,
强笑道:“但四叔却是认得你的,你也认得四叔,是么?”
  朱泪儿痛哭著扑进他怀里,颤声道:“四叔,你……你不会抛下我么?”
  俞佩玉暗中叹了口气,却微笑道:“四叔怎么会抛下你……四叔无论到那里去,都一定
会带著你的。”
  其□他自己现在也是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他自顾尚且不暇,又有什么能力照顾别人?
  忽觉烈焰扑面,火势已将蔓延到这里。
  远处传来一片悲呼痛哭声,还夹杂著怒骂声,想必是李渡镇上的居民,瞧见自己家园被
毁,要来拚命了。
  又听得一人大声呼道:“各位用不著惊惶难受,各位所有的损失,都由咱们来负责赔
偿!”
  俞佩玉皱眉暗道:“这李渡镇就算萧条贫乏,但数百户人的身家,又岂是少数,他们竟
不惜赔偿,难道就为了要烧死这几个人么?”口口口
  风势渐渐停止,夜色却更深了。
  远处的嘈杂也渐渐消寂,朱泪儿疑疑地坐著,动也不动,自从俞佩玉将她带到这一片荒
坟中后,她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俞佩玉忽然道:“他们放火,绝不是仅仅为了要烧死我们。”
  朱泪儿目光茫然注视著面前的一座新坟,道:“哦?”
  俞佩玉道:“他们若定要我们的命,必定会在火场四周布下埋伏,不让我们逃走,但我
们却轻易地逃了出来,连一个人都没有遇著。”
  朱泪儿道:“嗯。”
  俞佩玉道:“所以我想,他们只不过是想将找们赶走……”
  朱泪儿忍不住道:“只为了赶走我们,就不惜将这小镇全烧光,不惜赔偿这么多人的身
家性命……他们难道疯了么?”
  俞佩玉喃喃道:“这其中自然有原因的……自然有原因的……”
 标题 
古龙《名剑风流》
第二十二章 借刀杀人
  朱泪儿苦笑道:“我本来还很明白的,现在听四叔你一说,反而越来越糊涂了。”
  俞佩玉道:“这许多不合情理之事,只有一个解释。”
  朱泪儿道:“什么解释?”
  俞佩玉道:“你们住的那小楼里,必定隐藏著一个惊人的秘密。”
  朱泪儿动容道:“秘密?”
  俞佩玉道:“就因为这秘密,所以东方美玉舍不得走,就为了这秘密,所以胡佬佬等人
才会来,也就是为了这秘密,俞放鹤才不惜放火。”
  朱泪儿眼睛亮了,喃喃道:“但这又是什么秘密呢?”
  俞佩玉沉声道:“你记不记得,你母亲临死的时候,是否对你说了一些不寻常的话?”
  朱泪儿皱眉道:“她没有说什么呀!她只告诉我,这是我的家,也是她唯一能留给我的
东西,叫我好生珍惜,所以我才一直舍不得离开……”
  她语声忽然停住,眼睛更亮了。
  两人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霍然站了起来。
  这时远方的火势更小,像是已将熄灭。
  但火并没有完全熄灭,烧毁了的壁角间。烧黑了的门窗里,仍不时有火苗窜出,夹著一
股一股的浓烟。
  放眼望去,到处俱是烟雾弥漫,什么都瞧不清。
  俞佩玉和朱泪儿又回到了这里。
  他们藉著烟火掩蔽,在焦木瓦砾间窜走了不久,就发现那孤立的小楼,早已被烧得倒塌
了。
  只有李家栈,房屋显然造得分外坚固,火灭得也最早,梁木窗框,虽已全被烧毁,墙壁
房屋却有大半还没有塌下。
  朱泪儿走在瓦砾上,只觉脚底仍烫得灼人,几乎连站都站不住,自浓烟中瞧出去,四面
有不少黑衣大汉在四下走动,清理著火场,扑灭余火,却瞧不见俞放鹤等人,也没有一个李
渡镇的居民。
  俞佩玉正站在一处墙角里,打量著四下情势。
  朱泪儿忍不住悄声问道:“四叔,咱们是自己现在就去找,还是等他们来?”
  俞佩玉沉吟道:“这许多年来,你都未能发现那秘密,一时半刻间,又怎能找得著,何
况,此刻火势已杀,他们那些人想必就要来了。”
  朱泪儿道:“那么咱们是不是就在这里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俞佩玉道:“嗯。”
  朱泪儿眼珠子四下转动,道:“藏在那里呢……四叔你看,那边的那间屋子怎么样?”
  俞佩玉道:“那屋子不行,此刻他们虽还未清查到这里,但迟早总要过来的。”
  朱泪儿道:“四叔你觉得藏在那里好?”
  俞佩玉道:“厨房。”
  朱泪儿放眼望去,只见木造的厨房,已完全烧毁,不禁皱眉道:“厨房已烧光了,怎么
还能藏得住人?”
  俞佩玉笑了笑,道:“厨房虽已被烧光,但厨房里却有件东西是烧不毁的。”
  朱泪儿眼珠子一转,笑道:“是炉灶,只有炉灶,是永远也烧不坏的,四叔你真想绝
了。”
  他们再不迟疑,立刻就窜到厨房那边去,只见角落里有个水缸也还没有烧破,只是缸里
的水已被烧得直冒热气。
  俞佩玉掀起灶上的锅,将缸里的水全都倒了下去,等到灶里的热气散出,他们就钻了进
去,再将铁锅盖上灶口。
  李家栈生意一向不错,差不多每天都要照料二三十人的饮食,这灶自然盖得比普通人家
要大得多。
  俞佩玉和朱泪儿两个人躲在里面,就像是躲在一间小房子里似的,那添柴加火的灶口,
就像是个窗户。
  厨房的木板墙已被烧光,从这小窗户里望出去,正可瞧见小楼那边的动静,瞧著她在那
里出生,在那里长大的小楼,如今已化为一片灰烬,朱泪儿眼睛不禁又觉得湿了起来,却勉
强笑道:“四叔你可瞧见了么,戎们家的灶也没有被烧坏。”
  俞佩玉柔声道:“正如你所说,灶是永远烧不坏的,地,也是永远烧不坏的,你若喜欢
这地方,以后还可以再在这里盖一间和以前一样的小楼。”
  朱泪儿疑疑地望了半晌,眼泪终于又流了下来,幽幽道:“小楼虽可以重建,但以前的
日子,却再也回不来了,是么?”
  俞佩玉也像是疑了。
  听了朱泪儿的话,他也不觉想起过去的那一连串充满幸福的恬静岁月,想起他家园子里
那一株浓荫如盖的老榕树,想起每值盛夏,他父亲瞧著他在树下练字的情况,想起他父亲那
慈祥的微笑……
  这一切距离现在,也不过只有半年而已,但如今他想起来,却宛如隔世一般,他眼睛也
不觉有些湿湿的,黯然道:“不错,过去的岁月,是永远也不会再回来的。”
  朱泪儿轻轻道:“以前,天还没亮,我就会在这灶上煮起一锅又香又热的稀饭,有时还
会在稀饭里加半斤猪肝,加一只鸡,那么三叔就会再三夸奖我,甚至将一大锅稀饭都吃得乾
乾净净,但现在……”
  她黯然叹了口气,垂首道:“现在那灶固然还没有被烧坏,我以后还可以在灶上煮稀
饭,但稀饭煮好了,却又有谁来吃呢?”
  俞佩玉只觉心头一酸,忍不住道:“你稀饭煮好了,我来吃。”
  朱泪儿霍然抬起头,道:“真的?”
  此刻天已亮了,熹微的晨光,自灶口斜斜照了进来,照上了她的脸,她脸上泪痕未乾,
目中却闪动著喜悦的光采,看来就像是一朵带著露珠的白莲,在春天早晨的微风里,冉冉初
放。
  俞佩玉瞧了一眼,心弦竟立刻震动起来,他立刻扭转了头,不敢再看,朱泪儿长长叹了
口气,道:“我知道四叔是说著让我开心的,像四叔这样的人,一定有许多许多事要做,怎
会来吃一个小女孩子煮的稀饭。”
  她语声是那么凄楚,俞佩玉听得心里又不觉一酸,勉强笑著道:“四叔没有骗你……我
虽然有许多事要做,但任何事都会做完的,等到那一天,我一定到这里来,吃你煮的稀
饭。”
  朱泪儿笑了,笑得如春花初放,道:“那么我一定天天煮一大锅稀饭,等你来吃。”
  俞佩玉正色道:“天天吃稀饭也不行,你每隔三两天,好歹也得炒一碗蛋炒饭给我吃,
否则我岂非要被你饿瘦了。”
  朱泪儿吃吃笑道:“稀饭只是早上吃的呀,到了中午,非但有蛋炒饭,还有红烧大蹄
膀、清炖肥鸡汤,不出三个月,你一定会比现在胖一倍。”
  瞧见她笑得如此开心,俞佩玉也高兴得很,但想到自己家园待建,父仇未报,那可杀的
恶魔还冒著“俞放鹤”的声名骗尽了天下江湖同道,自己孤军奋战,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
能将这阴谋揭破,要想安安静静,快快乐乐来吃她一碗稀饭,只怕要等到下世为人了。
  忽听朱泪儿道:“四叔,你……你怎么忽然哭了?”
  俞佩玉赶紧揉了揉眼睛,笑道:“傻孩子,四叔这么大的人,怎么会哭,这不过是被烟
熏的。”
  朱泪儿蹶著嘴呆了半晌,忽又笑道:“四叔你以为你自己真的很大么,若不是三叔叫我
称呼你叔叔,其赏我本该叫你四哥才对。”
  俞佩玉瞧著她的笑容,心里也不知是甜?是酸?是苦,正不知该如何回答,突听一阵脚
步声传了过来。口口口
  四个黑衣人已走进了李家栈。
  这四人俱是神情剽悍,步履矫健,但手脚粗大,肌肤糙黑,一望而知,都是久经劳苦的
人,身子虽然健壮,武功却绝不会高明,说不定投身江湖还未久,要指挥这种人,自然比指
挥老江湖容易得多。
  当先一人,手提红缨枪,后面一人,手里拿著的是一杆五股叉,另外两人,却是右手持
钢刀,左手持盾牌。
  他们一走进来,就在四面瓦砾中东戳一下,西戳一下,像是在查看有没有人藏在瓦砾
里。
  朱泪儿瞟了俞佩玉一眼,虽未说话,但意下却显然是在赞许俞佩玉做事的仔细和谨慎。
  他们若是藏在别处,此刻就难免被人发觉了。
  只听提枪的那人忽然笑道:“堂主做事也未免太仔细?这把火烧过后,就连鬼都要被烧
跑,那里还有人会藏在这里?”
  拿叉的人笑道:“你以为这真是堂主的意思么?”
  提枪的那人道:“不是堂主的意思?是谁的意思?”
  拿叉的人忽然压低语声,道:“我告诉你们,你们可不许到处乱说,这次堂主出山,据
说全是为了帮那姓俞的武林盟主的忙。”
  提枪的那人道:“放火也是他的主意么?”
  拿叉的人道:“自然也是他的主意,否则堂主为何要不远千里,跑到这小镇上来放
火?”
  俞佩玉和朱泪儿这时才知道他们并非俞放鹤之属下,俞放鹤找别人来放火,以后自然更
可以将责任推诿了。
  几个人嘴里说著话,已走了出去。
  朱泪儿这才叹了口气,悄声道:“俞放鹤果然是心计深沉,无论做什么事,都先留了退
步,要别人代他受过,于他武林盟主的身份丝毫无损。”
  俞佩玉叹道:“正是如此,无论是杀人,是放火,他只不过在幕后主持而已,事情若是
发作,罪名总有别人来担当的。”
  朱泪儿道:“要杀人他找的是怒真人,要放火他找的是谁呢?这“堂主”又是什么人
呢?”
  俞佩玉沉吟道:“只怕就是“霹雳堂”的主人,久闻江南霹雳堂乃是普天之下,制造火
器的第一名家,若非他放的火,火势只怕也不会发作得那么快了。”
  朱泪儿道:“你可知道这“霹雳堂”的主人是谁?”
  俞佩玉道:“雷风。”
  朱泪儿喃喃道:“霹雳堂,雷风,霹雳堂,雷风,霹雳堂,雷风……”
  她将这名字一连念了十多遍,像是生怕忘记了似的。
  俞佩玉皱眉道:“你……你想找他报仇?”
  朱泪儿缓缓道:“这件事就算不是他主使的,无论如何,总是他动手烧了我的家,我若
不将他的家也放把火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