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花女侠





承珠道:“他吃了别人的迷魂药,后来又给土司的女儿放了蛊。”黑摩诃道:“迷魂药已经 
解啦,放蛊却是怎么回事?”于承珠道:“听说这是苗人将各种毒蛊饲养在一个盆子里,让 
它们互相吞食,最后只剩下一种毒蛊,就将这毒蛊研为粉未,炼成毒药,放在茶水或菜饭之 
中,给人服下,到一定期限,或是百日,或是一年,便要发作。非得放蛊之人的解药不 
可。”白摩诃怒道:“既然如此,咱们便回去将那土司的家捣个稀烂,逼那妖女拿出解药 
来。”小虎子道:“不,她不是妖女,我那天晚上给盘天罗和蒙元子打伤,病了半个月,还 
全是靠她照料呢。”于承珠刮脸羞他道:“小虎子挺有良心,疼着他的媳妇儿呢。”小虎子 
叫道:“谁说她是我的媳妇儿?咱们不是早就说开了吗?”黑摩诃奇道:“这是怎么回 
事?”于承珠将小虎子被骗作新郎的事情说了,说到他洞房之夜的尴尬情状,黑白摩诃听 
了,不禁哈哈大笑。 
  黑摩诃忽地正色说道:“若依我以前的脾气,我也准会将那土司的家捣个烯烂,但自从 
与你的师父交了朋友,我这鲁莽的脾气已改了许多。听你所说看来,那土司的女儿,其实也 
是给盘天罗利用的傀儡,咱们何苦与她为难?我就不信天下有不能解的毒药。”黑白摩诃足 
迹踏遍印度、波斯、中国等东方古国,东方各国的民间偏方最多,黑摩诃尤其到处留心,什 
么稀奇古怪的病症,他部懂得一些。当下叫小虎子盘膝静坐,再替他诊视,一笑说道:“这 
毒药果然厉害,但却难不倒习过瑜珈功夫的人。承珠,你和公主、驸马先走一程,待我们给 
小虎子消蛊。”于承珠等依言走了,黑白摩诃立刻给小虎子推摩。 
  但觉一股热力从黑白摩诃掌心传入体内,小虎子热得难受,呼吸急速。黑摩诃道:“潜 
心内虚,由虚生明。”这是瑜珈术中调息吐纳的两句口诀,小虎子依着所教,屏神静气,好 
像日常做功课一样,将呼吸放慢,初时十分难受,渐渐便觉体内真气充沛,气机活泼,过了 
一会,似觉肚中有物蠕蠕而动,腹如雷鸣,黑摩诃道:“成啦!”让小虎子到僻静处大泻一 
场,然后再给他服食培元固本的补药,如是一连三日,黑白摩诃相助小虎子运功自疗,不但 
蛊毒尽解,小虎子在内功上也得益不浅。 
  走出苗族山区,黑白摩诃重申前议,主张先到苍山,寻觅张丹枫夫妇。苍山脚下的大理 
城,乃是段澄苍的故乡,段澄苍自表赞同。而且这数日来,他从于承珠与黑白摩诃口中,得 
知张丹枫的为人,知道张丹枫也曾羁留异国,历尽难辛,才得重归故国,这身世竟是与自己 
相同,更恨不得早日相见。 
  黑摩诃心想:“这一行人身份不同,相貌特别,而且自己又是钦犯,”诚恐在一处行 
走,容易惹人注目,便提议分批行走。于承珠与小虎子做第一批,段澄苍与波斯公主居中, 
黑白摩诃押后,这样安排,也是保护波斯公主的安排。若然前面发现敌人,则有于承珠与小 
虎子报警;若然后有追兵,黑白摩诃尽可抵挡得住。 
  黑摩诃取出几枝响箭,交给于承珠道:“若是白天遇见敌人,可以射白色箭杆这一种; 
若是晚上遇见敌人,可以射黑色箭杆这一种。这种响箭,不但数里之内可闻,而且还可发出 
一溜蓝火,在夜间最易辨认。”段澄苍见他设想得如此周到,大是放心。 
  于承珠与小虎子同乘白马,跨过云贵高原,进入云南,一路上幸喜无事,响箭始终没有 
放过。小虎子比于承珠小三岁,身体茁壮,仅比于承珠矮半个头,一路上姐弟称呼,彼此谈 
论武功,倒是毫不寂寞。 
  数日之后,将近昆明,官道坦荡,更不用担心。于承珠笑道:“咱们为了怕距离过远, 
这几日总不敢放任白马奔驰,白马也一定闷极啦!”一时兴起,放松绳缰,照夜狮子马放开 
四蹄,两旁的树木房屋也像会移动一般,纷纷后退,小虎子抱着于承珠的纤腰,叫道:“爽 
快,爽快!咱们都变成会腾云驾雾的神仙了!”于承珠一笑勒马,昆明城墙已经在望。 
  昆明号称四季如春,时节已是仲秋,郊外仍是繁花似锦,进得城来,但见市街整洁,处 
处花木扶疏,西山逸溺,好像一个侧卧的美人,俯瞰全城,西山脚下,滇池港迎交错,波光 
浩荡,俨若江南水乡。小虎子道:“这地方真好,咱们可以多玩两天。”于承珠道:“他们 
最少要后天才能赶到,够你玩的啦。”两人绕城一匝,先饱览了一遍昆明的景色,然后才到 
市中心找了一间客店,在外面留下标记。 
  第二日一早,于承珠打听了昆明的名胜古迹,对小虎子笑道:“小顽童,今天放你一天 
假,上午咱们去游大观园,下午去逛西山。带你去玩,你可不许胡闹。”小虎子道:“我还 
没有向张大侠拜师,你就摆起师姐的架子来了!我偏要胡闹。”于承珠道:“你要胡闹,我 
就不带你去,玄功要诀,也不传授给你。”小虎子笑道:“好,你拿玄功要诀来威吓我,我 
只好听你的话啦。”张风府遗言要张丹枫收小虎子为徒,黑白摩诃这次护送波斯公主前往大 
理,另一个目的便是要将小虎子转到张丹枫门下,这事情于承珠与小虎子都已知道,小虎子 
也早已将于承珠当作师姐看待了。 
  园中空地上一老一少,似是父女,老者头缠白布,女的穿着百折裙,看来乃是彝族的打 
扮。那少女抽出一把长剑,表演吞剑的功夫,长剑伸入口内,直没至柄,然后再抽出来,在 
空中一挥,唰的一声,刺入一棵柳树,没入几寸,表明这把剑并不是把软剑,旁观的几个小 
伙子大声喝彩。那老者端起铜盘,道:“还有更精彩的把戏,看官请先打赏几个银子。”但 
观众不多,老者绕场一周,收集起来还不够一两银子,老者将铜盘递到于承珠的面前。 
  于承珠伸手掏钱,忽地粉脸通红,原来她忘记带银子,袋中只有十多文铜钱,怎好意思 
拿出来。那老者道:“请小姐高抬贵手,随便赏赐几个。”于承珠越发尴尬,心一急,拔出 
头上的玉钗,丢到铜盘中道:“这个给你。”忽地想起这是母亲的遗物,怎能随便给人?那 
老者已拿起了玉钗,面上露出诧异的神色,他一生在江湖卖艺可还未有过人将饰物送给他 
的,何况这玉钗是一片通体晶莹的碧玉雕成,虽非稀世之珍,少说也值数百两银子。旁边有 
一个轻薄的少年笑道:“这位大姑娘好阔绰,怎么将聘礼也拿出来啦!”于承珠正没好气, 
摘下一片柳叶,轻轻一弹,她虽然还没练到“摘叶飞花,伤人立死”的上乘内功,但这一弹 
劲道也是不小,那片柳叶在轻薄少年的手腕上“削”过,少年的手腕上登时起了一道红印, 
好像被铁线“削”了一下似的,“哎,哟,哟!”地叫起痛来。于承珠的手法轻巧之极,那 
轻薄的少年受了创伤,还不知道是于承珠弄的把戏,连声呼怪,吓得不敢再在园内停留。 
  那卖艺老人拿起玉钗,看了一眼,忽地笑道:“我这个野丫头可不配戴这个玉钗,她年 
纪又小,要不然我倒可以给她做嫁妆。小姐,你的好心我感激不尽,这样的厚礼我可不敢要 
呀!你就随便赏赐几文钱吧。”笑嘻嘻地将玉钗递回给于承珠,于承珠红透脖子,接过玉 
钗,将袋中所有的铜钱,都抖了出来,扔进铜盘,旁观人等,又是一阵哄笑。 
  卖艺的场子旁边,有一个卖云南米线的担子,炉火烧得正旺,和这对卖艺父女,似乎是 
熟捻的朋友。在老者向人讨钱的时候,他的女儿已将那柄长剑放到炉火中烧得通红,这时拔 
了出来,交给他的父亲,那老老提起剑柄一挥,剑尖上尚有火星飞溅,旁观者纷纷避开,那 
老者笑道:“瞧,精彩的把戏来了。”将那柄烧得通红的长剑送入口中,众人哗然惊呼,只 
见那老者将长剑慢慢送入,直没至柄,忽然张口一吐,那柄剑跳了出来。老者把剑插入米线 
担子旁边的一桶水中,烫得嗤嗤作响,水中冒出热腾腾的白气,旁观者都看得呆了,没有人 
再去注意于承珠。 
  于承珠也是大为震惊,道:“咦,这是什么功夫?”小虎子忽然在她耳边说道:“这是 
假的!”于承珠道:“怎么是假的?”小虎子将于承珠拉过一边,悄悄说道:“这把戏我在 
印度见得多,假虽然是假,不过吞剑的人最少也得练过十年八年,他们练到可以吞任何利 
器,在喉道里不会转动,那么就不会受伤了。”于承珠道:“但那把剑是烧红的呢。”小虎 
子道:“这老人预先吞下一把剑鞘,那把剑其实是插在剑鞘之中,烧不着皮肉的。”这个解 
释消释了于承珠的惊奇,但她心中还是疑团莫释。 
  这吞剑功夫既然只流行印度,那么这两个彝人却从哪里学来?在那个时候,中印交通尚 
未发达,云南和印度,虽然只隔一个缅甸,但出国的人还是极少,而且彝人习俗,比汉人更 
为安土重迁,这两个彝人为何肯离乡背井,万里西行,只为求取印度耍把戏的功夫?再说这 
吞剑的功夫虽然是假,但看这老者的眼神和他刚才挥剑的姿势,却又似是有武功底子的人。 
更有一样可疑之处,若然他们只是靠卖技为生的艺人,何以刚才却又不肯要她的玉钗? 
  不说于承珠心中的疑惑,且说这老者露了这手吞火剑的功夫,虽然获得全场喝彩,但观 
众还是不见拥挤,铜盘里只有百多文铜钱和几钱碎银子,那老者好生失望,微“噫”一声, 
旁边有一个好心的看客说道:“你是初到昆明的吧?怎么不知道今天是城隍庙落成的大日 
子?全昆明的人都去瞧热闹啦,你快到城隍庙去摆开档口吧。” 
  于承珠大为奇怪,城隍庙乃是最常见的庙宇,在中国的神话传说中,城隍也并不是什么 
“大神”,怎么听他说来,竟是倾动全城的大事?难道昆明的城隍与别地的城隍有什么不 
同。 
  忽听得园子外边人声鼎沸,锣声鼓声与燎亮的锁呐声,汇成八音合奏,看把戏的人叫 
道:“哈,城隍出巡啦,咱们快看热闹去。”那耍把戏的父女俩,那卖米线的小贩,都收拾 
起家私担子,随着人群到外面看热闹了。 
  小虎子道:“姐姐,咱们也去。”于承珠笑道:“天下的城隍都是大同小异,反正不过 
是一尊木偶,有什么好看?抬城隍的像出巡,你在乡下还未看过吗?”小虎子道:“咱们不 
看神像,去看看热闹的人也好。”于承珠道:“小孩子就是贪看热闹!”其实她也想去看, 
不过心有所疑,不愿跟那卖艺的父女和这些看客一道,因此故意延搁一下,这才和小虎子走 
出大观园。 
  街上看热闹的人拥挤不堪,于承珠和小虎子好不容易才挤到前面,这一看,几乎令于承 
珠叫出声来! 
  只见这城隍天庭宝满,面如满月,蟒袍玉带,手捧朝笏。双眼如生,威严之极而又慈祥 
之极!这正是她父亲于谦的雕像!(按昆明的城隍庙建筑极为宏伟,现在尚存,不过已改作 
别用。庙中写明是:昆明城隍于肃忽公子谦神位。) 
  小虎子道:“姐姐,你不舒服么?”于承珠道:“没有呀。”小虎子道:“你为什么哭 
了?”于承珠急忙拭掉眼角的泪珠,道:“我欢喜得流泪啦!”小虎子大为奇怪,笑道: 
“你还说我呢?原来你比我还爱看热闹。”好半晌不见于承珠答腔,但见她只是呆呆地看着 
那个神像。正是: 
  千秋自有公评在,忠臣死后合为神。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散花女侠》——第十九回 神庙惊心 忠臣爱香火 龙门纵目 玉女动情怀  
梁羽生《散花女侠》 第十九回 神庙惊心 忠臣爱香火 龙门纵目 玉女动情怀   于承珠定一定神,向一个跟随神像游行的人问道:“你们这位城隍老爷是谁?”那人鼓 
起眼睛说道:“城隍就是城隍,当然是神。你这位姑娘问得好怪。“于承珠怔了一怔,心 
道:“他是不知道这神像就是我的父亲呢?还是不方便对我说?”又问道:“城隍庙是谁起 
的?”那人道:“捐钱的绅商多着呢,我也说不清楚,你问这个干什么?”于承珠锲而不 
舍,又问道:“这神像是谁雕刻的?”那人愠道:“你问管木工的头子去。我可没工夫和你 
说废话。”急急忙忙赶上前头,抬着城隍像的行列已去得远了。 
  小虎子道:“姐姐,你不是中暑吧?”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