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枭 作者:方白羽
任天翔醉了,不记得酒宴是如何结束,如何被人送到卧房。当他半夜从大醉中醒来,只感到口干舌燥、头痛欲裂,习惯性地呼唤:“茶!”桌上的茶壶递到了他的面前,他接过茶壶就是一阵鲸吞海饮,直到壶中茶水涓滴不胜,才意犹未尽地将茶壶从嘴边拿开。直到这时他才突然意 识到,自己一直是独眠,睡房中怎会有第二个人?一瞬间他毛骨悚然,转头望向方才递来茶水的方向,失口轻呼:“什么人?”
“我!”黑暗中传来一声应答,虽然仅有短短一个字,也吓得任天翔差点从榻上滚落下来。他翻身而起,急忙凝目望去,就见黑暗中有个黑影端坐在 一旁的太师椅中,隐隐约约如鬼魅一般。
虽然对方只说了一个字,但任天翔也已经听出了他的嗓音,不由喝问:“季如风,你、你怎么进来的?”
“难得你还记得你季叔,”黑暗中传来那人的感慨,“我原以为任大人春风得意,早将我们这些老家伙忘了呢。”“你还有脸自称我叔?”任天翔心神 稍稍平定下来,冷笑道,“好像你忘了当初在义安堂,你们一帮自称我叔叔伯伯的家伙,联手将任重远留给我的东西抢了去。那时我就说过,我跟义安堂再无干系,我跟你们这些背信弃义的家伙也再无任何关系。”
季如风静默了片刻,淡淡问:“你可知道老堂主当初为何要将那块玉片传给你?而它为何又被称为义安堂代代相传的圣物?”
任天翔哑然,虽然他对那块玉片有过无数种揣测,但所有揣测却都经 不起推敲。这是他心中最大一个谜团,可惜任重远已死,无人为他破解这个 谜团。今见季如风这样问,他心中一动:“莫非……你知道?”
季如风没有立刻回答,端起桌上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这才款款问道:“你可知秦始皇焚书坑儒这典故?”“知道!”任天翔庆幸在阳台观苦读了三个月的书,对许多历史大事知之甚详,“秦王赢政一统天下之后,因其严刑 峻法受到儒生、方士的诟病,怒而坑杀四百多儒门弟子和方士,并下令焚毁百家典籍,这即是历史上有名的焚书坑儒。”
季如风轻轻一叹:“这是史官的记载,但真相却并非如此。”任天翔心有灵犀,顿有所悟:“莫非焚书坑儒’跟义安堂代代相传的那块玉片有关?”黑暗中季如风微微额首:“不错!当年秦王正是为了寻找义字璧的下落’才不惜大动干戈,做下焚书坑儒这等遗臭万年的暴行。其实他坑 的不是儒,而是我义门先辈,儒生和方士只是掩人耳目的陪葬。他也不是要 焚尽诸子百家的典籍,而是要毁灭一切可能让义字璧复原的线索。他没能得到完整的义字璧,所以要让义字璧永远残破不全。”
任天翔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这义字璧究竟有何奇妙?值得已经 一统天下、拥有四海的始皇帝为它大动干戈?义门又是什么来头?我怎么从 来就没有听说过?史书上好像也从无记载。”
季如风微微叹道:“义门是现在的称呼,所以前人的典籍上没有它的记载。它诞生在百家争鸣的春秋战国时代,由墨子所创,所以最初也称墨门。不过自秦汉以后,墨门遭到朝廷残酷的屠戮和禁绝,幸存的墨门弟子不得 不隐藏身份混迹于江湖,自称为侠而不再称墨,也不敢再公开敬拜祖师墨 子。但是散落于江湖的墨门弟子,始终忘不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便以祖师倡 导之‘义’为共奉之精神,这便是义门的由来。”
任天翔听得目瞪口呆,愣了半晌才道:“这么说义安堂就是义门?难怪义安堂无论总舵还是分航,议事大厅中央的照壁上,总是篆刻着一个大大的‘义’字。我原以为这只是义安堂的标志,没想到……它竟是来自诸子百家中的墨门。每年九月十三日,义安堂弟子都要在义字照壁前上香祭拜,原 来他们是在祭拜祖师墨子!”
季如风点点头,却又摇头道:〃义门是墨门的延续,义安堂只是其中支。当年墨家弟子遭到秦王的追杀,不得已将墨子传下的义字璧裂为七块,七名墨家弟子各持一块逃命,以免义字璧全部落到秦王手中。为隐藏身份,他们不再称墨而称侠,不再拜墨子而拜义,所以自秦以后,世上再无墨门,只有义门,世上也再无墨士,只有侠客。
〃汉时义门各支兴旺发达’无数游侠行走于江湖,他们或行侠仗义,或救民于水火,做下了不少为民除害的义举。不过其中也不乏义门败类,或打着义门旗号的江湖宵小,以侠义之名行恃强凌弱、争权夺利之事,终为朝廷所忌。于是汉武帝以一句‘侠以武犯忌’,大肆取缔和镇压各地游侠,从此义门一蹶不振,渐渐绝迹于江湖。
“隋朝末年,杨广无道’民不聊生,义门弟子趁机举事’成为推龘翻暴 政的中坚。无论是瓦岗寨还是李世民的秦王府,都有义门弟子活动的身影。但有前人教训,义门弟子不敢自称为墨子门徒,只以侠自居。经过上千年的风雨,义门各支之间早已失去了联系,义门弟子甚至不知彼此的身份,不过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以义为先,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任天翔恍然大悟:“这么说来任重远就是义门其中一支的传人,他交给我的义字璧残片,就是来自千年前那七名墨家弟子之一?”季如风点点头:“任堂主是义门百年难遇的人才,是他率我们十八个义门兄弟打下了义安堂这片基业。义安垒不仅帮助过当今圣上夺回李 唐江 山,也做下了不少济世救民的义举,所以才得到当今圣上的默许,成为可以公开活动的江湖 帮 会。”“原来如此!”任天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怪那块不起眼的玉片,被称为义安堂代代相传的圣物。可是它除了来自墨门创始人墨子,总还有点别的什么用吧?不然公输白为何愿花大价钱来买?”
季如风颔首道:“虽然义门各支之间早已失去了联系,但所有义门嫡传弟子都记得祖先传下的那句话一破璧重圆,义门归一。这面义字璧不仅是当年墨家钜子的信物,也暗藏着墨门创始人墨子的葬身之地。世人都知道墨子乃不世出的奇才,当年他和他的弟子,创造了无数的战争奇迹,可见他不仅有当时最先进的军事技术,而且也创造了极其高明的墨家武功。公输世家的先祖公输般,千年前曾惨败于墨子,所以他的后人觊觎墨子的兵法也就不奇怪了。”季如风略顿了顿,突然望向任天翔问道,“知道了义字璧的来历,你还认为任堂主传你那块玉片,是父亲传给儿子的私产?你还会为厉长老强留你那块玉片而心怀愤懑吗?”见任天翔无言以对,季如风语重心长地道’“你是老堂主唯一幸存的儿子,老堂主传你这块玉片,是希望你继承他的遗志,肩负起振兴义安堂乃至整个义门的重任。谁知你却将义字璧视为自己的私有财产,大违老堂主传你义字璧的良苦用心。你若心中无义,也就不配拥有义字璧。”
任天翔默然良久,突然道:“不对!我看过诸子百家的典籍,墨门弟子最是清贫和自律’他们食则粗茶淡饭,穿则缁衣草鞋,坚持以苦修身。义安堂中好像没一个是这样的人。”
季如风微微颔首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墨门分为显、隐二宗,墨子当年似乎已预料到后辈的遭遇,所以除了广收以苦修身的墨门显宗弟 子,还传下了另一支与常人看起来没有任何区别的墨门隐宗弟子。自秦汉之后,显宗因历代朝廷的残酷镇压而灭绝,隐宗却秘密传承,所以世上已很难再看到一个缁衣草鞋、以苦修身的墨家显宗弟子。”
任天翔若有所思地问:“你深夜前来,还跟我说了这么多义安堂的隐秘,你已得知摩门送我义字璧残片的事,想要我乖乖交出来?想也别想!我对义安堂的历史不感兴趣,我只知道这块玉片乃别人送我的贺礼,要我还给义门也不是不可以,但必须给我一个让我无法拒绝的价钱。”季如风淡淡问:“在你心目中,义字璧残片值多少钱?”任天翔想了想,笑道:“它值多少钱我不管,我只知道自己还欠着别人几十万贯巨款。义安堂的家底我多少还知道一点,摩门送我这块玉片,开价二十万贯不算多吧?如果义安堂能爽快付钱,以后要再收到这样的贺礼,我一定先卖给你们。”
任天翔心中暗自盘算,如果义安堂肯花二十万贯来买一块义字璧残片,那么不妨将自己拥有的另外两块也一并卖了。知道义字璧的秘密后,他反而兴趣大减,如果能将自己拥有三块玉片卖个六十万贯,那么欠韩国夫人和司马瑜的巨额债务就可全部还清了。
谁知季如风闻言冷笑道:“你以为我深夜来此,是为了你手中的玉片?”“难道不是?”任天翔笑问。就听季如风微微叹息道:“枉你聪明绝顶,难道就没想过,摩门为何要送你这块玉片?”
任天翔哑然,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却始终不得其解。按说自己跟摩门根本没有任何交情,就箅它有心与自己结交,也无须送这样一件价值连城的玉片为贺礼。尤其摩门行事让人高深莫测,所以任天翔心中始终不 踏实,现在被季如风这样一问,他只得虚心讨教:“我也一直很疑惑,莫非季叔知道他们的企图?”季如风淡淡道:“义字璧只有七块聚齐才能体现价值,就算差一块也形同废物。如果你是摩门中人,要想找齐七块义字璧碎片,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任天翔顿时醒悟:“将自己拥有的玉片,送给最有希望找齐它的人。等他全部找齐后,再给他来个连锅端!”季如风额首道:“你还不算太笨。你手中还有几块玉片?还差多少才能全部找齐?”
任天翔连忙道:“除了摩门送我这块,再没有了。”季如风闻言冷笑道:“你还是信不过你季叔?你手中要没有更多的玉片,摩门何必将一块涂满千里香的玉片送给你?你以为他们真这么慷慨?他们是想从这块涂满千里香的玉片上,追踪到别的碎片的下落!”任天翔吓了一跳:“他们怎么知道我手中还有义字璧碎片?”季如风冷笑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的手下重金请妙手空空偷公输白的事,已经让那家伙泄露出来,这事连我都已经知道,难道还能瞒过摩门?别看摩门才入中原,他们的精英却早已在中原潜伏多年。据我所知,摩门总坛在波斯,首脑称为教尊,下设东南西北四大教长。大教长之下又设左右护法、五明使和七长老。这次率众来中原传教的便是摩门东方教长拂多诞,他身边除了五明使在江湖上露过面,另有左右护法和七大长老谁也没 有见过。我敢肯定他们早已潜人中原多年,所以才对中原形势了如指掌,轻易就获得了朝廷认可,并将首座大云光明寺堂堂正正地建在了长安。”
任天翔挠挠头,不以为然道:“摩门中人虽然行事隐秘诡异,高深莫测,但也没做什么恶事啊,不然也不能获朝廷认可了。不知季叔为何对摩门忌讳莫深?”季如风忧心忡忡地叹道:“摩门行事不可以常理揣度,正因为此才令人担忧。五明使仅为求见白马寺住持无妄大师,就不惜以自己性命相逼,他们若要作恶,该有多么恐怖?”
任天翔没想到五明使白马寺破腹逼无妄的事季如风也知道,可见义安堂在江湖上消息还真是灵通。他想了想,笑道:“多谢季叔提醒,我不将摩门送我那块义字璧碎片,与别的碎片放在一起便是,这样摩门就算循香追踪,也仅能找回他们送我那块。其实我对义字璧已经没多大兴趣,还是那句话,谁肯出高价来买,我就卖给谁好了。看在义安堂与我多少有些渊源的份儿上,我可以优先卖给你们。”
季如风淡淡问:“你手上还有几块义字璧碎片?”任天翔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除了摩门刚送我这块,我手上还有两块。一块是沃罗西大汗送我的,它原是静安公主多年前带人沃罗西的嫁妆;另一块是从公输白手里偷来的,这块原是宫里的东西,被人给偷了出来,我再偷回来也不算过分吧?任重远送我那块算我还给了义安堂,加上萧傲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那块,义字璧已经有五块面世了。”
“不是五块面世,是七块!”季如风神情复杂地叹道,“另外两块义安堂几个长老都知道其下落,虽然要拿回还有点麻烦,但比起你手中那些下落不明的碎片,巳经容易多了。”任天翔闻言喜道:“这么说来你们更应该赶紧 花大钱将我手中这三块买去,加上你们手中巳有的两块,再找回已经知道 下落的另外两块,七块残片全部凑齐,就可实现义门先辈梦寐以求的破璧重圆,义门归一的梦想。这么说来我这三块仅要你们六十万贯,还真是卖便宜了,你要再不下决心,当心我临时变卦,卖给别人。”
季如风神情复杂地望着任天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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