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枭 作者:方白羽
不知不觉十多天过去,也不见有衙役提审,更不见圣上召见。刚开始还有一帮狐朋狗友陆续来探望自己,带来外边的一些消息,不过后来这种探视逐渐减少,直到消失,而狱卒对自己的态度也起了一种微妙的变化,明显不再将自己当成御前侍卫副总管奉承。任天翔隐约感觉形势不妙,但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始终一无所知。
在任天翔重金笼络下,狱卒勉强帮他去请柳少正,当晚任天翔总算又见到了这位大理寺少卿。就见对方一扫十多天前的轻松关切,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任天翔不禁质问道:“现在时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见我的朋友来看我?就连小薇也好多天没来给我送饭了。”
“现在形势对你很不利。”柳少正毫不掩饰内心的担忧,“除了高仙芝告你通敌,郭子仪密奏安禄山欲谋反,更有御前侍卫指证你假公济私盗窃秦始皇陵,而且石国叛将突力的逃脱,似乎跟你也有关系。现在朝廷之上以杨国忠为首的重臣皆力主杀你以谢天下,幸好有哥舒翰将军拼死保你,又有太子殿下暗中出力相助,所以这事暂时拖延下来。现在还没开始审你,那是因为圣上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圣上已不相信大理寺,所以我们不得不阻止你朋友前来探视 ,以免落人口实。”
任天翔闻言兴中大急,忙问:“我家人和朋友呢?他们是否会受到株连?”柳少正低声道:“他们也都还在关押之中,不过你不用太担心,这只是要他们在审讯时作证,你的事应该不会牵连到他们。”
任天翔怔忡半响,从贴身处拿出一封书信,递到柳少正手中道:“还烦兄弟将这封信想法呈给皇上,或可救我一命。”
柳少正接过信忙问:“这是什么?”“你别问了,总之务必将它交到皇上手中,拜托了。”任天翔神情从未有过的凝重,他从柳少正的只言片语中,隐约预感到以后恐怕再难有机会见到皇帝,所以只好将获救的希望,寄托到当初玉真公主留给他这封应急信上。(忘了这信的来历,你还记得么。)
柳少正没有再多问,仔细收好信函,点头道:“老七放心,我一定想法将这封信交到圣上手中。”
57密令
又是十多天过去,任天翔在牢中渐有度日如年之感。他已托柳少正将玉真公主那封应急信递上去十多天,算算时间早应该到了皇帝手中,但至今也没有任何回音。不仅如此,这十多天已经没有任何人来看过他,越发让人感到不安。
幸好还有抄录的墨家古卷,可以在牢中聊以大发时间。近两个月的牢狱生涯,任天翔已差不多能将抄录的墨家古卷倒背如流,无聊之下他甚至照着古卷上的方法进行自我训练。墨子著作中他最感兴趣的是《心术》,他从未见到过类似的著作,因此对《心术》中描绘的境界充满了怀疑。
心术是一种训练眼力、脑力和智力的墨家秘术,第一步是训练精神的专注,第二步训练快速观察和分析,第三步寻找事物之间的内在联系和相互影响,第四步发现表象之下暗藏的规矩,也即所有运动变化发展的普遍规律……当任天翔开始掌握心术第一步——集中精神全神贯注,便逐渐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原本平淡无奇的世界,在他眼中渐渐变得丰富多彩,他开始发现那些平时绝不会留意到的细节。比如监室角落三点褐色的污迹,四个角落一动不动的七只蜘蛛,以及它们的数量,并试着从它们杂乱无章的飞行轨迹中发现其暗藏的规律,并对它们的落脚点做出准确的推测和预判。
他渐渐开始理解墨子著作中不断提到的“规矩”之意,世间万事万物是运动变化和发展,都遵循其各自的“规矩”,发现暗藏于事物表相之下的“规律”,就掌握了揭开事物运动变化奥秘的钥匙。“钜子”不仅是墨家的领袖,也代表这一种能力:发现事物运动变法发展表象下的“规矩”,并巧妙地运用这种“规矩”去实现天下大义,才真正称得上是钜子——规矩之子。
随着训练的深入,任天翔感觉一个崭新的世界在他面前打开,令他有种脱胎换骨甚至再世为人的新奇感。他从狱卒的言谈举止,能轻易发现对方的真实想法和意图,从其穿着打扮的整洁程度,能推测到对方的生活背景和家庭环境,他甚至能从对方偶尔望向自己那不经意的眼神,看到自己在他们心目中的分量,进而推测出外面形势的变化——那不是有利于自己的变化,因为狱卒的眼神开始流露出一种轻视甚至是幸灾乐祸,看来外面的形势对自己越来越不利。
虽然对外面的形势有所揣度,但任天翔却无能为力。被关押在这方圆不及一丈的牢房中,每天除了两个狱卒再见不到任何人,天大的本事也无济于事,而且身上的钱财早已用尽,想贿赂两个狱卒买坛酒都不能。
不过只要能发现事物表象之下的规矩,就可以让规矩为自己所用。初窥墨家心术门径的任天翔,对此虽然还有点将信将疑,却也想亲自试试。趁一个狱卒出去如厕——而且算准是大解的机会,任天翔貌似随意对留下来的那个年轻狱卒道:“王哥,我看你这两天好像有什么喜事啊?”
那狱卒姓王,比任天翔大几岁,所以任天翔一直称呼他为王哥。见任天翔动问,王哥爱理不理地点点头:“也算不得什么喜事。”任天翔对对方冷淡视而不见,热情地道:‘过来我给你算算,看看是什么喜事。“王哥一脸不信:”你会算命?“”我会看相,尤其是手相。“任天翔笑道,”是师从王屋山司马道长,算是初窥门径。〃
任天翔是由司马承祯推荐入仕,这在京中无人不知,而司马承祯在武后当政时已名扬天下,在世人眼中不啻世外高人。王哥开始有点将信将疑,犹犹豫豫地过来道:“好,你帮我看看,就是不准也没关系。”
任天翔将王哥的双手翻来覆去地看了片刻,但见双手干净柔软,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指甲缝中看不到一丝污迹。联系到他衣着一向比较整洁,就连膝盖上的补丁都颇为艺术,任天翔心中已有所推断。他故作神秘地屈指算了片刻,这才开口笑道:“你命中注定有个贤惠的老婆,不过恕我直言,模样很不出众,属于内秀型的吧。”
王哥的眼睛睁大了三分之一,连连点头:“没错!你怎么看出来的?”
任天翔暗暗好笑,一双从来不做家务的手,再加上整洁的衣着和补丁上细心的针线,已经说明这男人身后有个贤惠的女人。而一个狱卒娶到漂亮的老婆的几率几乎为零,只要综合这些信息,便可做出如上判断。见对方证实了自己的推测,任天翔信心倍增,故作神秘道:“天机不可泄露,我要告诉了你方法,只怕你也不明白。”
王哥不再追究细节,忙道:“你再帮我看看,还能看出什么?”任天翔装模作样又看了两眼,点头道:“你老婆怀孕了,预产期就在今年。”
王哥眼珠顿时睁大一倍,连连点头:“太准了!你连这也能看出来?”
任天翔看了一眼王哥衣袋中刚买的拨浪鼓,以及他依旧还整洁的衣衫和眉宇间的喜气,又抽抽鼻子确实还没闻到奶腥气,不禁暗道:我要这都看不出来,那简直就是个瞎子。
“你再帮我看看,是儿子还是女儿!”王哥满脸热望,已经完全相信了任天翔。任天翔又将王哥的手翻来覆去看了片刻,皱着眉头一言不发。王哥从他的神情看出似乎有什么不对,不由陪着小心问:“怎样?儿子还是女儿?”
任天翔眼中闪过为难之**言又止。王哥见状急道:“任大人看到了什么,直说无妨!”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王哥尊称自己为“任大人”了,显然对方心弦已经被勾住。不过任天翔却故作为难道:“我学艺未精,不敢乱说,你还是找别人另外再看吧。”任天翔越是这样说,王哥越是焦急,踱足道:“任大人不管看到什么,但讲无妨,我决不怪你。”
任天翔在对方一再催促下,这才迟迟疑疑地道:“我看到了血光之灾,一尸两命,尊夫人和孩子恐怕都……过不了鬼门关。”
王哥脸色“唰”一下变得煞白,女人生孩子就如同过一次鬼门关,总有相当一部分被小鬼拦下来,因此民间对此十分忌惮。见王哥失魂落魄的模样,任天翔故作勉强地拍拍他的手:“也许我看得不准,你不要放在心上,就当我一派胡言吧。”任天翔说着作势要休息,却被王哥一把拉住,就听他哭丧着脸问:“这血光之灾可有解救?”
任天翔迟疑道:“有倒是有,不过就有些麻烦。何况我如今自身难保,哪有心思管别人的闲事?”说着丢开王哥躺回自己的铺位闭目假寐。王哥急得在牢门外连连作揖哀求,“还请任大人指点迷津,小人当永远铭记大人恩典!”任天翔推却不过,无奈叹道:“你准备纸墨笔砚,我将解法写给你,你拿去找高人帮忙,或可逃过一劫。”
大理寺关押的通常是朝臣官宦,因此牢中也为他们备有纸墨笔砚,以便他们在牢中也能自拟供词。王哥连忙将纸墨笔砚送到任天翔面前,任天翔提笔凝神片刻,匆匆写下一封信函,然后递给王哥:“你找高人照此法施为,定可避免这场血光之灾。不过万不可让第三人知晓,甚至包括你老婆,天机一旦泄露,谁也救不了你老婆孩子。”
王哥展信一看,就见信上字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看却全然不懂是什么意思,他忙问:“这上面说的是什么?问什么我完全看不懂?”任天翔笑道:“这是道家咒语,你要能看懂那你就是高人了,还用得着我帮忙?”
王哥不再怀疑,却又为难道:“我要到哪里去找高人?总不能拿着这个满大街去问吧?”任天翔想了想,问道:“见过义安堂季长老吗?你拿这个去求他,也许他会帮你。”
“多谢任大人指点,小人永远铭记任大人恩典!”王哥恭恭敬敬拜了三拜,然后仔细将信贴身藏好,长长舒了口气。
任天翔不再理会王哥,抱头躺了下来,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他相信只要这封安特殊顺序编排的信函能交到季如风手中,凭义安堂智囊的智慧就一定能破解,并按照自己的指示作出相应的行动。现在能做的一切都已经做了,剩下就只是向祖师爷祈祷。
第二天刚入夜,任天翔似睡非睡,牢房外隐约传来一阵窸窣声,令任天翔霍然惊醒,自从初窥《心术》门径以来,他的听力也比往日敏锐了许多。那窸窣声听起来像是狸猫在附近掠过,但任天翔知道,那不是狸猫。
外面传来狸猫发情时的呼叫,像婴儿夜哭。两个喝得半酣的狱卒被吵得心烦意乱,其中一个不由骂骂咧咧地起身出门去驱赶。牢门刚一打开,他就感觉肋下一麻,不由自主软倒在地。看到他倒地的身影,另一个狱卒不由笑道:“这么快就醉了?”说着起身过去查看,随之过去刚要搀扶,就见一个黑衣人从后方悄然出手一点,他也就应声倒地。
紧接着两个黑衣人扶起昏迷不醒的狱卒,将二人伏案放在桌上。一个黑衣人摸出狱卒身上的钥匙打开牢门,对任天翔低声道:“季先生收到了公子的密函,特派我俩前来接公子。”
“没惊动其他人吧?”任天翔边说边脱去衣裤,少时便脱得只剩下内裤。“没有!”说话的是任侠,他指着同伴道,“这是郝兄弟,身材相貌跟公子差不多。”“郝兄弟”名叫郝啸林,是几个墨士中与任天翔身材相貌最为接近的,就见他已脱下夜行服,匆匆换上任天翔的衣衫,然后像任天翔那样将头上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个面孔。任天翔换上他的夜行服,然后他整理了一下头发衣衫,最后满意地点点头:“委屈兄弟一夜,只要你不开口不露脸,没人看得出来。”
钻出狭小的监室,任天翔依旧将牢门锁上,将钥匙放回狱卒怀中,这才随任侠悄悄出门而去。二人悄然来到牢房外,在任侠的帮助下翻过两道高墙,最后终于安然来到大理寺府衙后面的小巷。就见一辆马车早已等在那里,待二人钻入车中,马车立刻疾驰而去。
任天翔匆匆换上夜行服,换上车中准备的衣衫,梳理好头发,又用汗巾擦干净脸上的污垢后,这才问:“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
季如风从怀中拿出一叠银票:“十万贯通宝钱票,现在义安堂还是萧堂主主事,我能准备的就这么多了。”任天翔理解地点点头,接过钱票入怀中,轻声道:“去韩国夫人府。”(19完)
智枭20深入虎穴之卷
58密令
韩国夫人府邸是长安有名的交际场所,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门前车马即便到深夜也是络绎不绝。这日韩国夫人正像往日那样在府中大宴宾朋,就见门房进来禀报:“门外有新客到,这是他的拜帖。”
韩国夫人酒意半酣,接过拜帖,她边展开帖子边醉醺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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