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枭 作者:方白羽
几名随从含泪默默退出了帐外。任天翔见高仙芝在封常清尸体旁坐了下来,眼神异常宁静,便知其抱定必死之志。他急忙劝道:“将军何必如此!”高仙芝遗憾叹道:“你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可惜守卫潼关的不是我安西军,我于潼关部将的感情还没有打生死相托的地步。若我不遵圣旨杀了严禄和边令诚,不仅晚节不保,背上不忠不义的骂名,这支临时拼凑而成的大军也必定分崩离析,潼关再不可守,长安必将沦陷。”他略顿了顿,叹道,“长安虽不是我的故乡,我却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有许多亲人朋友也都在这里,实不忍见它毁于战火。你能抛弃前嫌舍命来救我,想必也是出于同样的感情吧,应该能理解我此刻的心情。”
任天翔黯然道:“若将军被枉杀,必令众将士寒心,只怕潼关依旧不可守,将军的死将变得毫无意义。”高仙芝苦涩一笑:“难道我奋起争抗就能有所改变?不过是押上自己一世的清名,垂死挣扎罢了。与其如此,不如死得高贵一点。”说道这他淡淡问:“是谁将接替我守潼关?”
任天翔沉吟道:“皇帝召见了在家养病多年的哥舒翰,也许是要有他接替你。”高仙芝脸上闪过一丝宽慰之色,微微颔首道:“哥舒翰将军军功卓著,威望天下无双。由他接替我,必能重新凝聚军心,潼关可保无虞。我可以放心走了。我走之后,还望公子携我的佩剑昭告全军,高某认罪伏法,全军将士不得对圣命有任何怀疑。在哥舒将军到来之前,还望公子以我的佩剑约束全军,尤其是追随我多年的那些亲随,万不能让他们干出傻事。”
见任天翔含泪点了点头,高仙芝轻蔑地将鹤顶红抛到一旁,以骄傲的口吻淡淡道:“高某身为上将军,岂会用毒药结束自己的性命?圣上还是不了解我。”说着他缓缓拔出了自己的佩剑,仰天长叹,“没想到我高仙芝一生征战沙场。没有死在敌人的手里,却死在了自己的剑下!”
64、离间
就在高仙芝于潼关自刎之时,远在长安的玄宗皇帝已在问计抱病来朝的哥舒翰。范阳铁骑不到三个月就兵临潼关,攻陷了黄河以北绝大部分城池,其战斗力令满朝文武震惊,玄宗久疏战阵,自然也是忧心如焚。
面对玄宗皇帝的问计,哥舒翰沉声道:“圣上不必过于担忧,叛军虽然训练有素,战斗力极强,短时间就占领了大片领土,但他们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完全不得人心,再加上叛军不过是利益的结合。只要我们固守潼关,令其不能进犯长安,时间一长叛军必生内乱,届时我们再各个击破,天下可定!”
“为何要待叛军自乱,方能各个击破呢?”一旁的杨国忠问道,“这次圣上倾国库所有,募得十五万新军,加上潼关守卫的高仙芝和封常清旧部,老将军手中有二十多万人马,而范阳叛军总共也不到二十万,还分散在漫长的战线上,潼关正面之敌不过数万。老将军以众敌寡,还不能速战速决?”
哥舒翰沉声道:“相国有所不知,军队的战力不是兵卒数量的简单相加,就如狼与羊永远不能以数量来衡量它们的实力一样。范阳叛军与契丹作战多年,皆是身经百战的战士,而圣上新募的新军,大多是长安养尊处优、游手好闲的子弟,从来就没上过战场,怎能跟安禄山手下身经百战的战士相提并论?而且叛军一路杀来,锋芒正盛,我们只能依托潼关之险避其锋芒,静待各地勤王兵马陆续赶到,方能万无一失。”
杨国忠被哥舒翰一番驳斥,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不过带兵打仗他是外行,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玄宗听得哥舒翰这番话,心神稍定,连连颔首道:“有老将军这话,朕就放心了。”说完他向高力士微一颔首,高力士连忙上前两步,高声宣读圣旨。不仅拜哥舒翰为皇太子先锋兵马大元帅,以太子李亨挂元帅之命,哥舒翰以副元帅身份行大元帅之权。同时任命哥舒翰为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政事。按唐制,皇帝之下设尚书、中书、门下三省,三省的长官尚书令、中书令和侍中同为宰相。因太宗皇帝曾做过尚书令,因此尚书省自太宗之后不设尚书令,副职仆射即是尚书省的长官。中宗以后,仆射、中书、门下省平章政事者,不得为宰相,因此在哥舒翰的尚书左仆射的头衔下,又加上了“同中书、门下平章”,实际就是执行宰相的职权。自唐开国以来,从还未将如此重要的职位授予过一名异族武将,可见玄宗皇帝对哥舒翰之倚重。
哥舒翰急忙拜倒,含泪昂然道:“老臣定不负圣上重托,早日平乱。”
第二日一早,玄宗率百官亲送哥舒翰及十五万新军到长安郊外。杨国忠率百官也随玄宗遥送大军,望着渐渐远去的新军,随侍杨国忠左右的邱厚礼不禁小声问:“相国将举国之兵托付给哥舒翰,难道就没有一点担心?”杨国忠淡淡已一道:“新军中我已安插耳目,哥舒翰若有异心,我自会知晓。而且我已奏请圣上,在潼关与长安之间再驻扎一万人马,以防万一。”
就在玄宗在十里长亭遥送哥舒翰之时,离官道不远的一座小山之巅,一名白衣老者也在目送着十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向东进发。在他身后,那名姓修的青衫文士有些遗憾地轻叹道:“原以为除掉高仙芝与封常清,潼关必不可守,没想到哥舒翰竟抱病出征。凭他在军中的威信,必能重新凝聚军心,潼关只怕依然见不可破。”
白衣老者微微一笑,手抚髯须胸有成竹地道:“皇帝将所有兵马托付哥舒翰,又前所未有地授予宰相之权,看似恩宠有加,实则是将心底之焦虑暴露无疑。现在天下安危皆系于哥舒翰一人之手,只要稍加挑拨,君臣必起猜疑。哥舒翰的下场未必会比高仙芝好多少。”
青衫文士皱眉问道:“哥舒翰与安禄山是死对头,说他暗中通敌与叛军做交易,只怕没人会相信吧?”白衣老者微微笑道:“同样的手段只可一,不可再。你什么时候见过老夫一步妙棋连走两次?”
青衫文士恍然醒悟,笑问:“主上已另有良策?”白衣老者颔首道:“这回我要你亲自去潼关一趟,老夫此计能不能成,就全看你的表现。”
青衫文士忙拱手道:“弟子修冥阳,敬请主上示下!”
巍巍潼关城,当哥舒翰率大军抵达关前,就见三人三骑远远便迎了上来。领头那人远远就在高呼:“哥舒将军别来无恙?可记得晚辈否?”哥舒翰定睛一看,顿时面露喜色,示意几名护卫的将佐退开,纵马迎上前呵呵笑道:“原来是小友天翔,你怎么会在这里?”
任天翔纵马上前,举起手中高仙芝留下的佩剑,轻叹道:“在下受高将军之托,在此等候哥舒将军的到来。如今使命完成,我这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了。”任天翔答应高仙芝,在他死后凭他的佩剑约束其部下,以免他们做出蠢事。现如今哥舒翰走马上任,以哥舒翰的威望自可压服全军,不必担心军中再生变乱。
哥舒翰虽然一向与高仙芝不睦,但如今高仙芝被赐死,也令他有种兔死狐悲之感。他不禁问道:“高将军临终可有什么遗言?你仔细道来。”
任天翔随哥舒翰进得潼关,一路上将高仙芝自杀身死的经过仔细讲述了一遍。哥舒翰不胜唏嘘,心中也暗自警醒,心知这次出征若有半点差池,自己一世英明毁于一旦事小,只怕高仙芝就是自己前车之鉴。
十五万新军的到来,让潼关 精神为之一振。虽然这大多是刚招募、未经训练的新兵,但其浩浩荡荡的声势,加上哥舒翰的威望,也让潼关军民信心倍增、士气高涨,弥补了因高仙芝和封常清之死造成的不安和动荡。
任天翔原本只想等到哥舒翰,完成高仙芝临终之托后,便离开潼关回长安。但架不住哥舒翰的诚心挽留,只得答应留下来助哥舒翰守卫潼关。他只得哥舒翰现在维系着大唐的命运,无论权力还是在玄宗心中的分量,已不属于杨国忠,只要他肯替自己说话,自己官复原职便没有多大问题。他倒不是稀罕原来的权势地位,只是御前侍卫副总管这个身份,无疑比一个受通缉的侵犯更有利于报仇,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任天翔才答应留了下来。
新军刚为哥舒翰搭起中军大帐,就听帐外一阵喧闹。因长途跋涉加上病体未愈,哥舒翰早已疲惫不堪,正在中军帐准备略作歇息,听到吵闹不禁皱起了眉头。中军将佐见状忙高声喝问道:“外面何事喧嚣?”
有小校在帐外答道:“有个算命的江湖术士,说有破敌之策要献将军,被外面的兄弟拦住,正在吵闹。”中军将佐闻言不禁喝道:“还不马上给打了出去?将军日理万机,哪有工夫见不相干的人?”
那小校一声答应正待传令下去,却听哥舒翰道:“等等!让他进来。”见中军将佐不解,哥舒翰笑道,“不管他有没有破敌良策,我们都得礼贤下士,这样才能广开言路,让真正有才能的人投奔而来。”
中军将佐只得传令让那江湖术士进来。片刻后就见一个年逾四旬、面容清秀、青衫飘飘的中年文士被两个卫兵领了进来。任天翔正好被哥舒翰留在帐中议事,便以好奇的目光望向这大胆的术士,谁知一见之下他不禁暗吃了一惊。因为这术士身上的种种细节,皆表明他不是普通靠一张嘴混饭的算命书生,而他那双清朗明亮的眸子,又让人看不穿猜不透,无法用“心术”窥探到他的内心。
哥舒翰示意看座,然后问:“先生怎么称呼?又是哪里人士?”
青衫文士不卑不亢地道:“小生修冥阳,自幼在长安长大。”
哥舒翰微微颔首,饶有兴致地问道:“听说你有破敌良策?”
修冥阳看看左右,却不开口。哥舒翰见状笑道:“这里没有外人,先生但讲无妨。”修冥阳迟疑了一下,这才缓缓道:“要破安禄山,其实只须哥舒将军下一个决心,便能让安禄山大军不战自乱,即刻退兵。”
哥舒翰看看左右,见众将皆忍俊不禁,像多少高明的将领想尽一切办法,也仅能将叛军挡在潼关之前,这江湖术士竟说破安禄山大军,只需哥舒翰下一个决心,不由好奇地温:“愿听先生高见。”
修冥阳从容道:“安禄山纠集范阳、平卢、河东三府九族兵将造反,打出的旗号是清君侧、诛奸相,还朝政以清明。杨国忠把持朝政多年,一向专横弄权、骄奢淫逸,早已引得天怒人怨,因此安禄山起兵的理由赢得了不少蛮族兵将之心。现将军手握二十万大军,若能以釜底抽薪之计,让叛军丧失起兵的理由,叛军必定不战自乱,天下只日可平。”
哥舒翰皱眉问:“何为釜底抽薪之计?”修冥阳沉声道:“将军留少量兵马守卫潼关,亲率大军连夜回师长安,将杨国忠绑了给安禄山送去。安禄山起兵的理由便不攻自破。二十万叛军,尤其是各族蛮将便不再一心一意以攻陷长安为共同之目标。如今长安之兵已尽归将军,长安就是一座空城,将军只须下次决心,既诛国贼,又退叛军,岂不一举两得?”
哥舒翰勃然变色,失声喝道:“你、你这是要我起兵造反?”
修冥阳淡淡笑道:“这是以最小代价平定内乱的良策,将军若是采纳,则天下之幸也,何须在意一时的小节?”
哥舒翰突然拍案高呼:“混账,如今国家危难之际,你竟出此以下犯上之计,实乃乱我军心。来人!与我轰了出去!”几名兵将立刻架起修冥阳往外就走,却听他拼命挣扎大叫:“大丈夫做事,当以大义为先,不拘小节。将军若不依此计,必定后悔终身!”
“等等!”一直静观其变的任天翔突然长身而起,对哥舒翰道:“将军,这人留不得!”见哥舒翰望向自己,任天翔正色道:“你须立刻将他绑了,给杨相国送去。或者干脆以扰乱军心之罪斩下他的头颅,以免再有类似言语。”
哥舒翰皱眉问:“公子何出此言?”任天翔沉声道:“方才那番言语,若传到杨相国耳中,必起猜疑。以杨相国的心胸,必对将军不利。”
哥舒翰皱眉道:“虽然这厮唆使我犯上作乱,却也不能因言杀人。如果将他绑了给杨国忠送去,他也必死无疑。我要这样做了,以后谁还敢在我面前畅所欲言?”任天翔叹道:“将军若不杀他,今后必受其害。与其如此,还不如依他之计,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哥舒翰摇头叹道:“这书呆子不知天高地厚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不知深浅?莫说在这国家危难之际,为臣者万不可辜负圣上信任,就是真有此心,你又怎知手下将士不同样反叛你?老夫一生戎马,行得正坐得直,如今又深受圣上倚重信任,也就是那杨国忠又奈我何?”
任天翔见哥舒翰态度坚决,心知很难说动这个固执的老人,便丢下他匆匆来到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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