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枭 作者:方白羽
众将纷纷叫好,眼中流露出莫名的羡慕和渴望。一千两银子已经是一笔巨款,更何况哥舒翰的佩刀在陇右有着极高的声誉,曾有人撰诗赞曰: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这首诗原本是盛赞哥舒翰保护陇右百姓的功绩,不过百姓对诗文并不理解,以讹传讹说哥舒翰有一把天下无双的宝刀,杀得沃罗西人不敢越国境一步,他们将那把传说中的刀,称为哥舒刀。
众将虽然知道这只是民间谣传,但如果能获哥舒翰亲赏佩刀,这无论在军中还是在百姓中,都将获得前所未有的声望,受万众敬仰。
13、博弈
巨大的棋盘铺在大帐中央的地毯上,肖师爷、张校尉先后落座,他们相对而坐,分执黑白两色棋子。这是任天翔特意的安排,故意让司马瑜执从未下过的红色棋子,他就是要让司马瑜感到不习惯,进一步削弱对方在棋力上的优势。
四人各据棋枰一边,分执红黄黑白四子,并猜先而行。在落子之前,任天翔对肖师爷和张校尉笑道:“两位想不想赢?”
肖师爷是个年逾花甲的老学究,对任天翔的问题笑而不答。张校尉则是个长相普通的中年军官,对任天翔的提问毫不客气的答道:“废话,谁不想赢?”
任天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咱们四人中间,谁的棋力最高,想必两位心知肚明。要想最后胜出,必须先干倒最强者,我想这道理你们都懂吧?”
肖师爷与张校尉对望一眼,皆闭口不答。司马瑜心知棋局尚未开始,任天翔就在拉拢盟友,合纵连横,这种手段他不是不懂,只是他自恃棋力,不愿为也不屑为。微微一声冷哼,他在棋枰正中天元的位置,稳稳地落下了第一子。他已经算出这三十六路的大棋盘,与自己熟悉的十九路棋盘有着天大的不同,巨大的中央腹地,才是所有人必争的要点,也是决定胜负之关键。
看到另外三人都在边角经营自己的小根据地,司马瑜越发在中央大飞小跳,稳稳占据了有利地形。刚开始四人都小心翼翼,并不贸然与他人展开争夺,他们都知道,四个人对弈与两人对弈完全不同,贸然开战只会让渔翁获利。
十余子后,司马瑜的大局观和棋力便显现出来,别人十余子最多守住一条边和一个角,他十余子已经将巨大的中央腹地包罗进去,效力比旁人高出不止一筹,任天翔心知这样下去很难赢得了司马瑜,便对肖师爷和张校尉笑道:“再不动手咱们都得输,我先打头阵,你们跟上。”说着一子飞入巨大的中央腹地,开始抢夺司马瑜的地盘。
肖师爷与张校尉对望一眼,立刻跟着任天翔往中央打入。四人中间以司马瑜棋力最高,如今又占了最大的地盘,自然就成为三人公敌。如此一来就成了司马瑜以一敌三,就像自己走一步,别人却连走三步,就算是神仙也抵御不了这种无赖的下法,转眼之间红棋就被吃掉大半,中央腹地更被黄、黑、白三子分割占领,红棋反而成了地盘最少的一方。
司马瑜也是聪颖过人,很快就明白这四人博弈与两人对弈完全不同,谁若先露锋芒,定会遭到另外三家的围攻,任你棋力再高也无法同时与三方作战。现在已不单单是在下棋,而是考验自己对他人心理的分析和洞察,并根据别人的策略来调整自己的计划。
他不再去中央争胜,只往任天翔尚未围实的边角落子,由于这里是任天翔的地盘,而且红棋现在最弱,所以肖师爷与张校尉不再穷追猛打,皆忙着抢占自己的地盘,任天翔一人之力无法剿灭打入的红棋,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在自己的地盘扎下根来。
“还真有点意思!”一旁观战的哥舒翰若有所思地自语,“四色棋子博弈,还真像是四个国家争地夺利,即使你兵力最强,也未必能将别人消灭。弱者会团结起来,共同抵抗强者,当强者变弱,弱者之间又开始新的争斗,强强弱弱皆无固定之势,正合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之理。这其中的合纵连横,勾心斗角,远胜过两人对弈,好!”
既然哥舒翰都说好,众将也都纷纷叫好,至于是不是所有人都明白好在哪里,那又是另当别论了。
棋势渐渐进入中盘,但见肖师爷与张校尉的黑白棋子,占据了最多的地盘,任天翔因被红棋掏空侵蚀,反而成了占地最少的一方。红棋虽然还无法与黑白两棋相比,但也顽强地追了上来,并隐隐有后来居上之势。
“喂喂喂,咱们这样下去可都得输。”任天翔急忙提醒肖师爷和张校尉,“别看你们现在占优势,但只要红棋发动攻势,你们就危险了。”
肖师爷与张校尉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对眼前利益的追求,超过了长远的考量。何况自己单独与红棋相斗,别人却未必会跟上,说不定还会乘机在背后捅自己一刀,所以二人都避开红棋锋芒,拼命巩固自己的地盘。
如此一来,红棋渐渐就追了上来,其算计之精妙和行棋之诡异,终于得到了淋漓尽致地发挥。任天翔一看这样下去三人肯定是输,只得对肖师爷和张校尉道:“这样下去肯定是红棋胜出,现在我给你们提个建议。你们只要助我拿到最后胜利,银子和宝刀我都不要,银子归肖师爷,宝刀归张校尉。”
肖、张二人对望一眼,显然有所心动。一旁的哥舒翰急忙喝止:“在棋盘上勾心斗角是博弈,在场外交易就是作弊!从现在起谁也不能再说一句话,写一个字,或以手势与他人交流,谁若违反便直接判输,立刻离开棋枰。”
任天翔吐吐舌头,只得乖乖闭上了嘴。不过他的许诺显然起到了拉拢人心的作用,肖、张二人在被红棋追上、胜出无望之际,便开始有意无意地帮助黄棋,让任天翔渐渐追上来,与红棋正面争锋。
如此一来红棋立刻陷入苦战,但见司马瑜眉头紧锁,神情凝重,往往要经历长久考虑,才会落下一子。此时他的目标已不是抢在地盘,而是巩固自己已经做活的棋子。那些在两人对弈中万无一失的定式,在四人对弈时却是漏洞百出,必须将全部断点一一连接起来,才能保证真正活净。
还好盘面已进入尾声,红棋隐然占据了最大的地盘,任天翔眼看胜利无望,突然将一子投向了肖师爷的地盘。这在两人对弈的围棋中,这种下法根本就是送死,但是此时肖师爷拈须长考之后,却对任天翔这一步不管不顾''。竟是要故意让任天翔吃掉自己的棋子,助他最后胜出。
周围观战的众将纷纷起哄,这已不是棋力的较量,而是近乎耍赖了。哥舒翰一看忙对司马瑜道:“这一局再走下去,已经失去了博弈的乐趣,公子对这种下法若有异议,可立刻中止棋局。”
司马瑜抬起头来:“这种下法虽然无赖,却并没有违反当初定下的规则,当然要继续走下去。”说着他在黄棋边上稳稳落下一子,竟帮肖师爷的黑棋防守起来。
但是接下来一步更加出乎所有人预料,就见肖师爷居然自填一眼,竟将自己一大片棋子送到任天翔口边。任天翔当然不客气,立刻一步提掉与自己接壤的黑棋,如此一来形势陡变,他的地盘已隐然超越红棋,成为最大的势力。
观战的众将鼓噪起来,纷纷为司马瑜抱不平。司马瑜对众人鼓噪充耳不闻,却手拈棋子陷入了长考。
同僚的指责让张校尉坐卧不安,不好意思再以无赖手法帮助任天翔。眼看自己胜出无望,他弃子叹道:“我认输,你们继续。”
白棋停止走下去,对局就只剩下三人,但见司马瑜每一步都似重逾千斤,额上甚至隐现汗珠,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之色。
在众目睽睽之下,肖师爷不好意思再公然送地盘给任天翔,却不忘帮着他对付红棋,但是红棋的算计确实精妙,几乎滴水不漏,对局渐渐进入了尾声,这一局几乎从早晨走到了夜晚。
当纵横三十六道的棋枰差不多全部填满,对局也终于结束。但见红黄两色棋子地盘最为接近,看不出谁胜谁负。哥舒翰正要让幕僚数子,司马瑜已从棋枰上抬起头来,傲然一笑:“我赢了,胜黄棋一子。”话音刚落,一口鲜血突然夺口而出,染红了棋枰。
“来人!快来人!”哥舒翰急忙将他扶住,心急如焚地高喊,“快叫大夫!”
少时大夫赶到,摸了摸司马瑜脉搏,又看了看舌苔和眼睑,忙对哥舒翰禀报:“公子这是用脑过度,心力交瘁,休息两天即可复原。”
哥舒翰恨恨地瞪了任天翔一眼:“下棋本是游戏,自该光明磊落,你却不惜使出各种卑劣手段,以求一胜。司马公子若有三长两短,我定要拿你是问!”
司马瑜虚弱地摆摆手:“将军莫怪任公子,为求胜利,不择手段,这正是一个棋手应有的品质,我很高兴能与这样的对手斗智斗勇,于方寸之间一较高低。”
任天翔见这一局自己不仅输棋,而且还输人,心中难免有些失落。没想到司马瑜对自己反而赞誉有加,他只得悻悻道:“司马公子不仅棋力高深,心胸更是豁达,令小弟佩服得五体投地。”
哥舒翰与众将关切地将司马瑜送下去休息,无人搭理任天翔。只有突力来到任天翔面前,小声问起太子的情况,听说太子和太子妃已经平安归国,突力异常高兴,对任天翔不住道谢。趁此机会,任天翔忍不住悄声问突力:“这司马瑜究竟什么来头,竟让哥舒将军和神威军众将如此看重?”
突力小声道:“公子有所不知,哥舒将军曾多次攻打沃罗西石堡城不下,是司马公子游学来到陇右,密授将军破敌之法,哥舒将军这才率军拔掉沃罗西插在碧海湖的钉子。不仅如此,司马公子还指点将军于碧海湖龙驹岛上修筑应龙城,与岸边大寨呈掎角之势,令沃罗西不得不退兵数百里。所以哥舒将军将司马公子视为天人,敬若神明。”
任天翔有些惊讶,没想到这看起来有些文弱的世家公子,竟有如此辉煌的战绩,难怪神威军自哥舒翰以下,无不对他尊敬有加。自己不小心冒犯了他,只怕在这里再没有好日子过,这样一想,心中便萌生去意。
心下忐忑地过了一晚,任天翔第二天一早便去向哥舒翰辞行。哥舒翰没有挽留,只道:“你来得正好,既然你要回内地,必定会经过长安。昨日司马公子身体不适,坚持要回长安休养。我正要派人一路护送,你们正好同行,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任天翔有点意外,不过还是满口应承:“司马公子是因我才呕血,在下自该亲自护送,聊表歉疚之意。请将军放心,我定将司马公子安全送回长安。”
哥舒翰拍拍手,就见一个身材魁伟的卫兵应声而入,哥舒翰指着他道:“这是我最为宠爱的护卫亲兵。没别的本事,就是功夫高强,力大无穷。我让他与突力护送司马公子回长安,你们一路上要多多亲近。”
那健卒对任天翔拱拱手:“小人左车,见过任公子。”
任天翔仔细一看,就见对方生得膀阔腰圆,身高体壮,脸上却还稚气未脱,似乎只有十七八岁模样。他连忙扶起这魁梧少年,笑道:“原来是左兄弟,看兄弟这身材相貌,他日定非凡品。左兄弟若不嫌弃,以后咱们就以兄弟相称,别再公子长公子短,显得生分。”
左车憨憨一笑:“公子既然不嫌弃左车愚鲁,我以后就叫你一声任大哥。”
哥舒翰敲敲书案:“你们以后有的是时间认识,现在去将突力给我叫来。”
左车应声而去,少时便将突力带了进来。哥舒翰将一封书信递到突力手中:“我这里有封信,你可以持之去见兵部尚书,若有不方便之处,左车会帮助你。让兵部尚书带你去见皇上,将高仙芝的所作所为告到御前,相信皇上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突力接过书信,突然拜倒在地,哽咽道:“多谢将军主持公道,突力今生今世,没齿难忘。”
哥舒翰上前扶起突力,谓然叹息:“天下之大,抬不过一个理字。更何况你我原是同族,皆为突厥后裔。我若不帮你主持公道,岂不愧对祖先?正好现在我也需要人护送司马公子回长安,就有劳将军一趟。”
突力拱手一拜:“多谢将军信任,突力当竭尽所能,将司马公子平安送回长安。”
哥舒翰对突力和任天翔拱手道:“那就有劳两位了。”
正午刚过,突力便与左车一道,护送司马瑜上路。几个人正好与任天翔一行结伴而行。但见哥舒翰亲自送出十余里,分手时谆谆叮嘱:“司马公子身体好转,务必再回陇右,我当亲自向朝廷举荐,定不埋没公子这等人才。”
司马瑜在马车中拱手道:“将军好意在下心领,只是我无心功名,还请将军恕罪。若他日有缘,我会再回陇右,为将军效力。”
哥舒翰挥手与司马瑜拜别,眼中依依不舍。直到马车去得远了,他犹在立马张望。任天翔见状不禁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