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枭 作者:方白羽
岑家又是越窑的大东家,而商门正事压制陶玉的正主儿,他只得压下心中的冲动,放弃这次难得的机会。不过他很快又想到了另外一条路,便借口更衣告退离席,在门外找到老鸨,偷偷塞给一锭银子过去,赔笑道:“方才无意中冒犯了云姑娘,还请妈妈题我引荐,让小生当面向云姑娘赔罪。”
见任天翔一时岐王座上客,老鸨不敢怠慢,却无奈叹道:“我家姑娘一向孤芳自赏,眼高于顶,没想到却被公子当礼物让人,让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公子还想见她?老身可不敢触这个霉头。”
任天翔拱手拜道:“还请妈妈千万帮忙,小生他日定有重谢。”老鸨迟疑片刻,勉强答应:“公子跟老身来吧,不过千万别再抱什么幻想。”
任天翔将褚刚和昆仑奴兄弟留在外面,自己跟老鸨来到后院一见雅致的厢房。老鸨在门外柔声呼唤:“姑娘可曾安息?任公子前来求见。”
门里传来一声冷哼:“他还来见我作甚?”
任天翔上前一步,隔着门扉道:“方才冒犯了云姐姐,小弟特来赔罪。姐姐心中若有不快,小弟任打任骂,不敢还手。”
门里一声冷笑:“任公子言中了。我心中哪敢有不快?我高兴得很!你们男人从来就不将女人放在眼里,何况还是个青楼卖艺的女子。我原以为写下无数赞美女性诗句的诗仙,定是个与众不同的奇男子,没想到也是个要酒不要命的浊物,公子帮我打破幻想,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任天翔听出了云依人言语中的失望和讥讽,见老鸨已悄悄退下,不由哑着嗓子涩声道:“别的男人或许会看不起青楼女子,但小弟却是万万不会。”听出任天翔声音有异,云依人忍不住追问:“你与别的男人又有什么不同?”
任天翔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字一顿:“我的母亲,也是青楼女子。”
门里默然良久终听云依人幽幽问:“公子为何竟将自己的身世……直言相告?”任天翔涩声一笑:“因为,我的母亲已经不在了。看到云姐姐,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母亲。就算是天下所有男人都看不起青楼女子,我也决不会看不起姐姐。”
门里再次默然,半晌后终听云依人幽幽道:“多谢任公子看重,依人感动于心。”
“姐姐,”任天翔动情地轻呼,“能否让小弟再见你一面?”“很晚了,改天吧。”云依人迟疑道,“公子若想见我,可随时来梦香楼听琴。”
“我不想做你的客人,最想做你的……朋友。”任天翔声音突然哽咽起来,“我娘死得早,她去世时就跟姐姐年岁差不多。看到姐姐演琴的样子,我就不由自主想起我娘……自从六岁之后,我就只在梦里见过我娘……”听到任天翔无声的哽咽,房门终于悄悄裂开一道缝隙,就见云依人两眼微红,在门里望着泪流满脸的任天翔,柔声安慰:“公子不要难过,如果你以后想听琴……可直接来这里找依人。”
任天翔破涕为笑,手忙脚乱地躬身一拜:“多谢姐姐!小弟……小弟不知说什么才好。我……我从来都没有这么开心过,谢谢!谢谢!”
看到任天翔喜不自胜、手足无措的样子,云依人羞涩一笑,依依不舍地关上了房门。背靠房门她遥望幽暗虚空,突然感觉有种异样的情感,潮水般从心底最隐秘的角落悄然泛起,渐渐弥漫全身,将她完全包围。她摸摸自己发烫的脸颊,不禁在心中暗问:我这是怎么了,竟被一个小男孩儿几滴眼泪打动?
问外,任天翔擦去满脸泪水,得意地盘算:看来这会跳舞的大美女,即将手到擒来。她是岐王的干女儿,我差点就将她推给了李白那个醉鬼,真是万幸啊!幸亏本公子心眼灵活,很快就意识到她的价值。通过她结交岐王,想必不是什么难事。万一玉真公主那条路走不通,还有岐王这条路备用,陶玉这宝贝,必将在我手中卖出大价钱!
悄然离开后院,任天翔回想起方才的演戏,心中暗自得意——看到姐姐演琴的样子,我就不由自主想起自己的母亲——任天翔啊任天翔,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看来你越来越懂得如何打动女人脆弱的心了。不过说实话,她弹琴的样子还真有几分像我娘,尤其方才她望着我的那种目光,还真像我娘当年一样慈爱温柔……
任天翔突然淬了自己一口,赶紧刹住这种危险的联想,暗暗告诫自己:任天翔啊任天翔,你备一个女人骗得差点掉了脑袋,如果再为任何一个女人动情,终有一天你会死得惨不忍睹。从今往后你不能再为任何一个女人动心,只有你骗女人,不能让你女人骗了你!
仔细擦去脸上的泪迹,任天翔回到酒宴,就见岐王已经离去,李白喝得有七八分醉,正披头散发在哪里仗剑狂歌。元丹丘见他回来,忙道:“任公子去了哪里?让我们好等。”
仍天翔赶紧赔笑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自罚三杯。”岑老夫子一声冷哼:“还喝?太白先生已经喝醉,你要喝醉,我们可没工夫照顾。”
任天翔微微一笑:“不敢劳岑老夫子操心,我还有三个随从,即便喝醉也无妨。”说着连干三杯,然后向二人拱拱手,“今日这酒已经喝到尽兴,小生向两位告辞。如果二位信得过,太白先生就请交由小生照顾,我的随从会平安将他载回住处。”
虽是诗仙和名士,喝醉了也跟寻常酒鬼一样麻烦。元丹丘与岑老夫子从来都是让人照顾的主儿,哪有心事照顾别人?况且二人又没有带随从和门人,见任天翔主动提出照顾喝醉的李白,二人自然是没意见。
褚刚在外面叫了一辆马车,与昆仑奴兄弟将几乎烂醉的李白抬上车,任天翔这才与元丹丘和岑老夫子道别。马车离开梦香楼后,褚刚有些不解地嘀咕:“公子为何要争着照顾这个醉鬼?”
任天翔淡淡一笑:“我们有事求他,照顾他就如同放债,他一定会加倍回报我们。”褚刚有些将信将疑,不过却没有再问。马车最后在任天翔所住的客栈门口停了下来,昆仑奴兄弟将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李白抬上楼,并仔细为他抹去满身污迹,这才将他抬入新订的客房。
直到第二天下午,李白才从梦中醒来,看看周围陌生的环境,不由失声高呼:“我这是在哪里?快来人!”
一个相貌柔美的年轻人应声而入,笑着回应:“太白先生是在我住的客栈。昨夜太白先生喝多了,小可不知太白先生的住处,只好将先生带到这家客栈歇息。”
李白晃晃依旧有些昏沉的头,依稀想起昨夜的情形,忙道:“多谢任公子,我现在没事了。公子为我做了这么多,要老李如何报答才好?”
任天翔也不客气,直言道:“我想请太白先生将我引荐给玉真公主,不知太白先生可否帮忙?”“没问题,小事一桩。待公主来了洛阳,我亲自带你去拜见。”说到这李白有些奇怪,“公子见玉真公主作甚?”
任天翔半真半假地笑道:“我有一宝,想献给玉真公主,求她为在下谋个前程。”李白微微一哂:“那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想玉真公主什么宝贝没有见过?有什么宝贝能让她动心?再说公主早已不问政事,决不会再想皇上推荐任何人。”
任天翔笑道:“太白先生尽管带我去见公主就行,其他事先生不用操心。”李白伸了个懒腰:“看在你那坛好酒的份儿上,老李带你去见公主。不过我劝你还是打消献宝钻营之心,免得让公主赶了出来,令老李也跟着脸上无光。”
任天翔笑而不答,只问:“先生想喝什么酒?我这就让人去买。”
李白摆摆手:“已经叨扰了一夜,不敢再劳烦公子。老李走了,一旦玉真公主来了洛阳,我会来找你。”
目送着李白渐渐远去的背影,任天翔突然就在想,这个以诗文名扬天下的名士,不知道胸中压抑着怎样的情感,才能让感情的火山从笔下爆发,写出一篇篇令人击节赞叹的佳作。
任天翔正在胡乱猜想,突见小泽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进来,脸上有压抑不住的兴奋红晕,嘴里不住叫道:“出事了!出大事了!洛阳城出大事了!”
任天翔忍不住呵斥:“慌什么慌?跟了我这么久,怎么还没学会从容镇定这四个字?”小泽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神秘兮兮地凑到任天翔跟前:“这个事太刺激、太血腥、太他妈的暴力了,让人想镇定都不行!现在满大街多在谈论这个事,各种小道消息满天乱飞。”
任天翔忍不住给了小泽一脚:“你也学会吊人胃口了,究竟何事?快说!”小泽凑到任天翔耳边:“商门即将继任门主的岑老夫子,昨晚让人给咔嚓了!”
17 商门
任天翔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泽怕他不明白,又在自己的脖子上狠狠比了个手势:“一刀断首,干脆利落!听说血溅了三丈远,半条街都染红了!”任天翔愣在当场,不敢相信昨天还在跟自己一桌喝酒的岑老夫子,一夜之间就身首异处。片刻后他才问:“谁干的?”
小泽耸耸肩:“要知道是谁干的,也就不算什么大事了。听赌场的癞子阿三讲,那一刀准确凶狠,就是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也做不到,只有杀人无数的绝顶高手,才可能干得如此漂亮。癞子阿三的舅舅也是衙门的仵作,据说他干了一辈子仵作,也没见过这么凌厉的一斩。”
说话间褚刚也从外面回来,见他神情呆呆,任天翔便知他也知道了这事,不由问:“你怎么看?”褚刚惋惜地摇摇头:“岑老夫子是昨晚与咱分手后,在回去的路上被人狙杀。从现场的痕迹看,他几乎没有任何反抗,就被人一刀断首,干脆利落得就像是伸着脖子让人宰。那一斩的迅捷凌厉我从未见过……”
任天翔对武功细节不感兴趣,只问:“你认为可能是谁干的?”
褚刚皱起眉头:“岑老夫子是来接任商门门主之位的,他一死,无疑是洛阳郑家的嫌疑最大;他几乎没有任何反抗就被人斩杀,凶手很可能是他不防备的熟人,这么算下来郑家大公子郑渊无疑有极大的嫌疑。有人说郑家是想长期霸占门主之位,所以除掉岑老房子;不过也有人分析,扬州许家的嫌疑也不小,因为岑老夫子除了意外,按规矩就该轮到许家接任门主。”
任天翔微微摇头:“成功的商者最重协议和信誉。郑家要是这么干,就算霸住了门主之位,商门四大家族的联盟也会离心离德,迟早分崩离析。郑大公子一心促成商门四大家族的联合,决不愿看到这种情况出现。所以这次这位郑渊,看来是名副其实成了‘正冤’。扬州许家和益州老潘也是传承数十代的商门世家,很难相信他们会用这种孤注一掷的手段来争权,所以这次暗杀多半来自商门之外。”褚刚想了想,惊讶地连连点头:“还真是这个道理。不过凶手若是来自商门之外,那又会是谁呢?”
“我还不知道谁会从这次暗杀中真正获利,怎么可能猜到是谁干的?”任天翔惋惜地摇摇头,“虽然跟岑老夫子只有一顿饭的缘分,却也不想看见他惨死。不过,抛开这一点,我倒是很乐意看到商门内乱。只有他们自己乱起来,才没有精力顾及咱们这样的小鱼,我们才有机会悄悄长大。”
褚刚点点头:“现在城中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官府也在彻查此案,就连岐王府都被惊动了,吩咐各衙门全力配合捕快破案。我会留意事情的进展,公子不用操心。”
任天翔叹息道:“话虽如此,但岑老夫子跟我好歹有一席之缘,无论如何我得去祭拜一下,顺便见见商门其他头面人物。这些人将来可能成为我们的合作伙伴,也可能成为竞争的对手,咱们要未雨绸缪。”“公子所言极是,祭拜的事我来安排。”褚刚赞同道,“现在官府还在查案,尸体也还在仵作那里。顾及三天后才会设下灵堂,到时我会提醒公子。”
任天翔击掌道:“好!咱们就静观其变,坐看商门内乱!”
三天后,褚刚带来了岑老夫子治丧的消息,灵堂设在洛阳郑家一处别院,并由郑家主持。不过严格说来这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丧礼,只是一个与本地亲朋好友道别的简单仪式。按照叶落归根的风格,岑老夫子的遗体将在七天后启程,千里迢迢运回岭南安葬。
正午时分,任天翔带着褚刚赶到了郑家在洛阳近郊的别院。虽说是别院,规模却也不小,不亚于寻常富商大贾或高官显贵的府邸,一点不辱没岑老夫子的身份。
岑老夫子的亲朋好友主要在岭南,不过,由于商门的声望和岑家的名望,闻讯赶来祭奠的人着实不少,令偌大的别院也显得有些拥挤。任天翔与褚刚随着众人进得灵堂,在岑老夫子灵前上了炷香。面对灵堂正中那冷冰的牌位和黑漆漆的棺木,任天翔不禁在心中感慨世事的难料和生命的无常。
上完香,任天翔就带着褚刚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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