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烟尘
其他道魂,现在都悠然随风而舞,似乎身不由己;只有这枚道魂,却正在悄悄朝少年靠近。只是,轻飘向前,却又有些犹豫不决;进者四,退者三,若往若还,似是心中也甚挣扎。
这样进退两难的情状并没持续多久;就在满天的洞天灵气逐渐转淡、醒言快要结束炼化道力之时,这团道魂似是终于下定决心,猛然便朝那位趺坐在地的少年电射而去!
很难想象,如此鬼魅般诡疾的形影,就是刚才那只风吹即动的幻影光团。而那位正在神游天外的少年,却突然觉得漫天的星光月华,一下子都消失在眼前。
“发生什么事?”
眼见自己突从宁和清明的境界滑向黑暗之中,原本神思缥缈的少年便猛然惊觉。用那俯视自己的神思去察看,正发现那只幽红的光团,正极力向自己身躯中挤去!
还未等完全反应过来,却只觉一阵彻骨的剧痛潮水般涌来;闯关夺舍的幽魂,正努力将本主的魂魄元灵挤出躯壳——
这瞬间袭来的痛楚,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苦痛;身似遭受斧锯之刑,却连挣扎痛号都不能;想要手足乱舞,攥得一物减轻痛楚,却连一个趾头都动不得,一片草叶都抓不住。
堕向冰寒黑暗中的少年,如若还来得及判断,那么这次他所遭受的苦痛,比以往所有太华道力耗尽的苦痛,似是还要惨上好几倍。
而这危急时刻,之前几次关键时节全都出手救助的神剑瑶光,却再不见丝毫动静。幽暗的剑身,正微微闪映着冷冷的月光,似乎袖手一旁,凛然看着少年如何应付。
“果然是我所得非份吗?这次老天就来收回……”
努力收敛神思、与那侵夺的魂灵争拒几次,却没有丝毫效果。渐渐的,醒言便开始放弃无畏的挣扎,准备面对魂飞魄散的结局。
此时,千鸟崖上空聚拢的灵光还未散去,犹在月空中散发着淡彩的辉芒;侵夺躯壳的异魂,正闪着美丽而诡异的红光,渐渐没入少年的躯壳——罗浮的月下山野,依旧清灵出尘;但在拂山而过的夜风中,却似乎响起一丝得意的冷笑。随着这声冷笑,抱霞峰千鸟崖前的山野中,似乎也以一种奇异的方式沸腾起来;原本宁静祥和的崖前石坡林木间,现在已充斥着愤怒的尖唳咆哮。
就在耳边万籁即将归于寂灭、自己这苦难的灵魂就要得到解脱之时,蓦的,已全然放松心怀的少年,却突然感觉到一丝熟悉的圆转流动——
如此熟稔,如此亲切,如此滑畅,如此空灵,不正是自己一年来形神与俱的流水太华?
“也罢,今日就最后一次用它吧。可惜,它不是‘噬魂’。”
已是神魂恍惚的少年,现在却反而变得从容淡然。虽然要去运转流水般的太华道力,却没有太多的争竞之心。也许,这真的是他最后一次在人间运转道力了。
强忍痛楚,努力将最后一缕神思与那空明的流水紧紧相连。这一刻,借着那流转不息的太华道力,少年似乎重又形神完聚;初时的涓涓细流,片刻后已是沛然如绺,正浩浩荡荡流转于似是即将易主的躯壳,穿过那枚没入躯体大半的光团——
这一缕缕不着行迹的水流,每次穿过那团光影之时,便不动声色的从光团中扯下一小绺光影,带动它们溶入到汩汩不息的流泉之中。原本红色的光流,溶入太华道力之中,瞬即便失去了本来的光彩,一起汇入到那道空明无形的水流中。
面对这样暗暗的侵蚀,那团不请自来的道魂,似是毫无知觉,还正在为即将到来的新生而鼓舞庆祝;但顷刻之后,它便突然惊寤:自己竟面临灭顶之灾!
是坚持还是逃离?
只一迟疑,这枚强横的魂灵,便已被越来越壮大的“水流”齐顶漫过——浪荡世间几百年的魂魄,就在这转眼间澌然寂灭。
霎时,骚动不安的山野重又归于静寂。
“咦?天上怎么有这么多彩气?”
似是大梦初醒的少年,睁眼后却看见天空中正摇动着千万条淡淡的瑞彩;正准备挣扎着站起,却发现经历这场苦难后,全身上下竟没有丝毫痛觉。
弹身站起后活动活动手足,便听居盈正用急切的语气问道:
“醒言,你没事吧?”
刚才那只红色光团,从侵入到被消没,其实也只是半盏茶凉功夫。而其间少年面上又是神色如常,因此这周围几人委实不知发生何事。倒是居盈听到山野中兽鸟一片嚎鸣,又见着这团红光倏然没入醒言躯体,才让她担起不少心思。
“也没甚事。”
面对居盈关切的问话,醒言只是淡然相答;现在,他自是没有心情向几女喋喋诉说方才的怪事。这事儿本就匪夷所思,说出来徒让她们担心。
抬头望望天上,那十几只悠悠然然的道魂红团,仍在一片淡彩光辉中飘飘荡荡,似是浑不知方才那场惊心动魄。呆望片刻,醒言不觉暗暗叹了口气:
“原来这清静道场,也并不太平。”
又想到刚才那团被自己炼化的“前辈”道魂,醒言不知道是应该痛恨,还是应该可怜。
正自出神,忽觉似有冰冷之物入手;低头看去,正是那把一直旁观的剑器。现在,这把名“瑶光”号“封神”的古剑,正温顺的蜷入自己的掌中。对醒言来说,这还是第一次瞧见这把怪剑对自己如此亲昵,倒让他一时微感愕然。
正手抚剑身,思绪翩翩,却又听那位琼肜小妹妹在一旁开口叫道:
“哥哥~”
“唔?”
“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打败那只灯笼!”
再次出乎醒言意料,自己刚刚“吞”了一只琼肜口中的灯笼,但这次她却没说出什么可笑话儿来,只用一双亮如星月的眼睛,仰望着自己;粉嫩的面颊上,正充满甜美的笑意。
“嗯!”
温言笑答之后,醒言便伸手过去将这小小少女揽在身前。刚刚经历过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难,现在他觉着自己身边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可爱珍贵。
抬头望望,才发现万里云空中那轮皎皎的明月,现在已是圆满如轮。
“哦,明日就是中秋团圆节了。”
这晚,入睡之前,看着从窗中透进屋内的几缕月辉,却发现自己的眼神变得无比的清明,就连那月影中几不可辨的细微烟尘,都瞧得格外分明。又想起自己今晚后来竟能看到原本只有琼肜才能瞧见的灵光异彩,醒言便再也睡不着。
“是我太华道力又有长进,还是因为那团道魂带来些异变?”
又想起最后危急关头化险为夷的情景,便忽记起昨日午筵中,灵虚掌门跟自己说过的那番话:
“……飞月流光之术进展不大?醒言你须知道,我上清真法绝不可以‘术’视之。上清玄术若要习成,都要有道德修为相衬。你回去后,可多研读些本教典籍。”
想起灵虚所言,少年似有所悟,便翻身下床,去桌案上取过那册已反复读过不知多少遍的《道德经》,就着床前的月光观阅起来。
翻过几页,正看到这几字:
“天之道,不争而善胜。”
第十二章 月舞霓裳,密呢长生之语
云鬟雾渺影迢遥,
谁向流光斗舞腰?
花前满杯斟明月,
同醉芳秋庆逍遥。
——管平潮
“不争而善胜。”
醒言反复咀嚼着这句话。道德经上的词句,虽然很好的解答了刚才凶险情势下的反败为胜,但却又让他生出些许疑问。
“天之道,就是不争么?”
正在热血年纪的少年,一时有些不能接受这说法。倘若真个事事不争,那这样的天道,可让人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来。比如赵无尘那厮,几日前欺上门来时那般可恶,难道当时对他也要讲求“不争”?
“不可能!”
少年心中的回答斩钉截铁。
“看来,我还是乖乖的求个温饱清闲便好。这天道仙路,似不是我这等人能够轻易修成……”
醒言心中感叹。只是虽然自我解嘲,但还是不免有些怅然若失。
正在他就要和衣睡下,却在书页阖上的最后一瞬,偶然瞥到刚才那句话的最后一字:
“胜”。
就这个转瞬即逝的影像,却似道灵光一般,在他脑海中突然划亮。
“胜?”
只一刹那,他便似豁然开朗:
这天之道,无论“争”,还是“不争”,最后还都要着落到这个“胜”字上。
看来,这天之道,不仅要“胜”,还要“善胜”!
哈~蓦然想通,刚才那所有的怏怏之情一扫而空。
“呵~看来这天道修起来还是蛮有意思的嘛!”
觉着已经找到正确答案的少年,就这样带着满意的笑容,在满身月华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便是八月十五中秋团圆节了。
这中秋节,是人世间仅次于春节的第二大节日,所有人都会在这晚明月初升之时,祭月、拜月、赏月,常常都是通宵不寐。
对于醒言所在的罗浮山上清宫,这八月中秋,又要比春节更加隆重。毕竟,大多数年轻门人,都是远游在外,时人又最重孝道,因此,即使像上清宫这样的出世教门,也会在中秋这晚借着祭月赏月之机,让门中弟子向远方的父母家人遥相祝愿。
当然,那拜月一事,就只有女弟子才做了。俗谚有云:“男不圆月,女不祭灶。”便正是说的中秋、春节祭祝之事。
原本每到这一天,上清宫中各峰弟子,都会在本山拜月完毕之后,去其他殿堂中呼朋唤友,一同赏月。特别的,对于许多男弟子而言,观赏那郁秀峰紫云殿中女子拜月的胜景,是一定要赶去看的,这可是他们一年中最大的乐趣之一!
但是,对拥有三位美貌少女的观景胜地抱霞峰千鸟崖而言,这次却有些特别。灵虚掌门在近日特别传下旨令:
中秋之夜,非四海堂中之人,均不得前往千鸟崖。否则,将以违犯门规论处。
为何只顾大事的飞云顶,会传下这条似乎有些无聊的旨令?原来,在居盈入山之前,这千鸟崖还算清幽;但自从她上得千鸟崖之后,这偏处一隅的四海堂就变得不那么清静起来。由于居盈上山之事,各殿知情首座均是秘而不宣,因此,在此后几天中,罗浮山上清宫中就传出多个版本的“遇仙”传闻来。
这些传闻,尽管细节上大都不一样,但有一点却是惊人相同:
让所有福缘广厚的弟子们遇见的那位仙子,真个是貌比天仙——哦,习惯的说辞用到这儿,却有些毛病,因为那位仙女儿本来便是天仙了。
这些遇仙奇事叙到此处,那些文才好些的,便说得天花乱坠,吟诗作赋歌以咏之,直听得人恨不得要以身代之;若是稍逊风骚的,便会赌咒发誓以助声势,或为猪,或为犬,绝不口软。
渐渐的,就有些求仙心切的弟子不怕冒渎仙客,竟偷偷尾随身后,看她洞府究竟坐落何方,以图今后能再续仙缘——
很显然,这样跟踪得到的结果非常惊人:原来那位仙子的洞府,竟然就在抱霞峰后的一座石崖上!
每每直说到这,这些胆大妄为的遇仙者才会想起这石崖倒底是何所在:
那不就是本门俗家弟子堂四海堂嘛!
再加上郁秀峰紫云殿中相熟女弟子偷偷相告的信息,稍加综合,这些资质聪颖的上清弟子便立即晓得:
原来,这位“貌比天仙”的女子,竟是位新入山的四海堂弟子!
直到这时,有些入门时间较久的门人才想起来,似乎在两年前,也曾风传过这样的遇仙传说。只不过,那次仙子的行踪飘忽不定,倒不像这回居然被打听出住处。
于是,在之后的一两天内,这千鸟崖左近便再不得清静。狭小的登崖山道上,挨挨挤挤着饭后闲游的道友;心不在焉的谈玄论道声,盖过了原本啁啾的鸟鸣。于是常要去山中闲逛的琼肜,便在路上经常被偶遇的同门大哥哥们截住,赠以各式精美的点心,并在流着口水的女娃儿来得及品尝美味之前,很不善解人意的问长问短,扯尽四海堂中的鸡毛蒜皮。
当然,在这些热情的同道中,有少数人则完全是冲着本人去:
跟自己卓越的师兄一对照,那居仙子与寇雪宜自己根本就甭用想了。不过也不要紧,这千鸟崖风水好,时和年丰,今年尽出美人;就拿眼前这小女娃儿来说,虽然还是幼齿,但就似粉妆玉琢一样,活脱脱便是个美人胚子。若按阴阳生长之说放开眼量去看,过不得几年,便又是个仙子般的人物——若在上清宫中能有这样的女子陪着自己,则自己那颗刚被发现并不十分坚定的道心,定可应声化作铁石!
只不过,这样喧嚷的情形只持续了两天。还没等睡不成午觉的张堂主考虑要采取什么断然措施,便听得飞云顶上飞下一纸禁令:上清宫中,只有四海堂堂主所提供的名单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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