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烟尘
谁能想象万丈冰崖上梅花精灵的舞蹈?罗带飘风,长袖交横,以天地为舞池,以明月为华灯,态度从容,舒意自如。婉转之间,若俯若仰,若来若往,雍容惆怅,不可具象。
现在的寇雪宜,彷佛已完全放开身心,极力舒展曲折着自己窈窕的身形,极尽娇妍,极尽妖娆……
虽然,少年正专注于笛音;可这天地中的一切,对他而言已成一个整体;还有什么美妙的情节,能逃过他的眼睛?
如此瑰丽动人的场景,自然感染了在场所有人。顷刻间,便有一曲人间仙子曼妙娇婉的清歌,和着琴管的拍节幽然而起。歌曰:
睇东山之琼轮,映绮疏而独处。
似半面之妆成,觉娥眉之弥妩。
杨柳兮细腰折,芙蓉兮娇面莹。
独俯躬以长跽,愿稽首而乞灵。
…………
歌音缥缈,清冽动人,不似人间可闻。
就在貌可倾城的少女歌罢余音缭绕之时,又听得那拨弹着流泉之琴的神女,将清妙的歌声婉转续起:
美人迈兮音尘阙,
隔千里兮共明月,
临风叹兮将焉歇?
波路长兮不可越
…………
……
歌声滑烈,如怨如慕,直让人心动神摇。正是:
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流云遏;婉转芳夜之歌,密呢长生之语。
就在居盈灵漪二人珠喉玉啭之时,葱茏的山野间又飞来许多萤火虫。萤虫飞舞之际,正是银辉明灭,流光点点,在千鸟崖前汇成一条巨大的光带,似一条闪耀着银光的绢纱,环绕着那个飞舞的精灵翩跹流转。渐渐的,又飞来更多银点,便被那位闲在一旁的小女娃儿,往来奔跑,指挥着停落在袖云亭的翘脊飞檐上,又或落到四海石居的窗棱屋脊上。
于是这原本寂寥清廓的千鸟崖,立时便成了如梦如幻的不夜之城……
彷佛受到这所有一切的感染,那把一直沉默的瑶光神剑,也突然闪耀起灿烂的光华,“呼”一声冲天而起,又直落到那把巨大的山崖流瀑琴筝前,临空飞弹挑刺,在琴曲笛歌的间隙击出“訇訇”的巨响,一如那洪钟巨鼓之音。
在这样雄阔的弦歌巨唱里,袖云亭正对的广袤山野中,似乎正回荡着无数奇异的鸣啸,在与千鸟崖前的仙歌神唱互相和应。
就在四海堂这中秋佳节忘情的庆祝盛典,正到了高潮之时,却忽见东天上有两道灿然的剑光,正绕过起伏的山峦,朝这边急速飞来!
第十三章 水月流虹,我醉欲眠天风
琴临秋水弹明月,客至奇峰扫白云。
——佚名
正当千鸟崖星光满地、歌舞盈空之时,忽见那东天上,正有两点灿然的剑光,朝这边飘射而至。
正在吹笛的少年,立即感应到有不速之客来访,便停下口边笛儿;心念电转处,那把正在瀑琴边忙得不亦乐乎的瑶光神剑,已是倒飞而回,紧紧握到少年手中。
还未等翩跹于月空中的灵漪雪宜二人回到崖上,顷刻间这两点剑光已飞临千鸟崖山前。
“何处仙客,降我罗浮赏月?”
一听这熟悉的声音,醒言握紧剑柄的手立即放松。皓洁的月光中看得分明,那个发话之人,正是自己的掌门灵虚真人;而另外一位,则是弘法殿清溟道长。
现在,灵虚道长正飘然立在一把白如霜雪的飞剑上,在月空中微微澹动,如立水波之上,意态从容,望去如若仙人。而素以法力闻名的清溟道长,这时便显出功力高下来。与灵虚不同,他现在正在千鸟崖前不住盘旋,虽然速度并不急促,但与灵虚子那份如立平地的悠然姿态,自不可同日而语。
见得掌门突至,那飘泊在半空中的寇雪宜,如同受惊的小鹿,飞鸟堕地般投到千鸟崖上,紧靠到醒言身旁。而那位龙族公主灵漪儿,见二人到来,却是不慌不忙,翩然飘飞到灵虚面前,淡淡说道:
“你是何人?却来搅我清兴。”
灵漪正歌舞到兴头上,却不料被这俩老头从中搅扰,心中颇有些不高兴。
醒言耳力颇佳,灵漪这倨傲话儿自然一字不差传到他耳中。当即,这位少年堂主心中大急,正要出言缓颊之时,却已听得掌门谦恭答道:
“回告仙子,贫道乃罗浮山上清宫灵虚道人。我与清溟师侄,只是闻得这千鸟崖仙乐缥缈,不知发生何事,便来打扰;若有唐突之处,还望仙子海涵。”
原来,灵虚真人正在飞云顶与门下弟子同乐佳节,忽闻得抱霞峰方向异曲喧天,也不知发生何事。心中又着紧那千鸟崖上之人,便赶紧跟弟子门人告罪一声,拉上清溟道人,同往抱霞峰来察看。
听得灵虚子答言甚恭,又听说他是醒言掌门,这位骄傲的龙族公主便不在矜持相对。只听她嫣然一笑道:
“还以为是哪来的不速客,却原来是上清掌门。仙子不敢当;本宫乃四渎神君的孙女,封号灵漪便是。”
一听此言,顿把灵虚真人惊得慌忙稽首礼敬道:
“不知上仙驾到,有失远迎,还望仙子见谅!”
见自己尊贵无比的掌门,见到灵漪如此惶恐礼敬,那位与少女嬉笑惯了的少年心下倒有些不解。他却不知,灵虚再是天下道教领袖,但却还未得道飞升;但凡这人间修炼之人,又有谁不是位列仙班之人的后辈?因此他这般礼敬,却也是理所当然。
正在醒言觉着灵漪还不够礼貌,便要出言相劝之时,却听得那四渎龙女随意笑道:
“不知者不罪。况且我家醒言还在你上清门下,还要有劳灵虚真人多方看顾——我这小友,人虽惫懒,但还算聪明,有啥好法术你尽管教他,不怕他不会。掌门你可不能藏私哦~”
这大模大样的话儿说到最后,却是小儿女情态毕露。
灵漪这一番话,“她家”那位醒言,直听得哭笑不得。而那位灵虚掌门,却还在谦恭答道:
“张堂主天资颖慧,贫道何敢藏私!便连上清宫压箱底的秘技都授与他了……”
正在醒言要出言证实之时,却见那位一直在空中盘旋的清溟道长,突然落到千鸟崖上寇雪宜跟前,盯瞧一阵,转脸跟醒言讶声说道:
“怪哉,据我所知,醒言堂中这女弟子,只是平民落难之人,又怎会习得飞天之术?”
此言一出,醒言立时冷汗涔涔而下。
此疑问不可谓不致命。要知道,现在连他自己都不会御剑飞行之术,又何况寇雪宜那样的凭空御虚?这次与上回赵无尘之事不同,就算他再机敏百倍,却也再生不出啥办法开脱。
于是,便如晴天击下一道霹雳,霎时间醒言只觉得天旋地转心神震惶,嘴角嗫嚅,口中却连半个字也说不出!
而寇雪宜见得堂主为难,便决心要将自己之事和盘托出,并说明醒言并不知情。若有啥严厉处置,自己一人生受,只与他人无关。
正在这尴尬时刻,却听得那空中的仙子,正传来一阵有如甘霖般的仙籁神音:
“清溟不必疑惑。雪宜她是我闺中好友,是我遣她入得四海堂中。醒言他当年也没出过啥远门,最远也就到我家。我怕他一个人千里迢迢来到罗浮山,那偷懒脾气发作,不好好修行,便请雪宜妹妹托辞入得四海堂,也好早晚监督他用心进学。此事却是连张堂主自己也不知道。”
“原来如此!”
现场中除了灵漪、醒言、雪宜三人外,灵虚清溟琼肜居盈等人,俱都是恍然大悟。
“神女此言,正解贫道多日之惑。有此神人居于门下,实在是上清之福!只是却有些冒渎了。”
灵虚一揖,转身朝寇雪宜、琼肜二人含笑眺去。虽然他口中话儿说得谦逊,但从那一脸掩不住的笑意,显见这位掌教真人心中正十分高兴。
见灵虚被自己骗过,心思玲珑的龙女心中暗笑,口中却淡然答道:
“好说。”
“那就谢过上仙!今日贫道与师侄不告而来,多有搅扰,已是大罪。不敢再耽搁神女清兴,贫道就此告退。”
“甚好。”
于是,灵虚微一示意,便与清溟道人腾空而起,各归本殿去了。
见二人行远,那位白衣飘飘的仙子立即飞堕落地,立在醒言面前,一脸慧黠的笑道:
“怎么样?替你掩过尴尬事,却要如何谢我?”
“呵呵呵……谢是自然,大不了过会儿吃蟹时,俺不与你争抢便是!”
彻底搬去心中这块大石,醒言心情正是大好,言语也变得轻快起来。与这对老熟人互相调侃不同,那位寇雪宜却已是拜跪在地,口中称谢不止。见她认真,灵漪倒是慌忙将她扶起,微笑道:
“雪宜妹妹不必记挂心上。这世间之人有一奇怪处,便是逢人最讲来历,也不管她现下情形如何。姐姐今日,只不过略偿他们所愿而已。”
正说到此处,醒言接口说道:
“雪宜你却不可哭泣,今日正是良辰美景之时,落泪不祥。”
原来少年最知寇姑娘脾性,怕她感动哭泣,便出言预先制止。
“谨遵堂主之命。”
雪宜回答之中,果然已带了几分哽咽之意。
“只顾说笑,却忘了喝酒赏月了。”
居盈见着这情景,赶紧岔开话题。经得灵虚、清溟这一回拜访,此时已是月移中天。巨大的银盘,正洒下千里的清辉,让罗浮山野中的花草林木,如覆上一层皞洁的银雪。
当即,雪宜便去灶间,将养在热水中的蟹酒端到石坪桌案上,众人便围桌而坐,准备据案畅饮大嚼。
为举止方便,醒言便将封神剑、神雪笛放回屋中。看见那支躺在月光中的玉笛,少年忽想起往事,便在回到席上时,跟灵漪笑道:
“没想到,雪笛灵漪,竟在今日完聚。”
听得此言,灵漪也想起当年鄱阳望湖楼上的雨夜对饮。不知怎的,她那颗一直矜持着的内心里,竟似乎突然充满了柔情。
也许,这丝丝缕缕的柔情,原本就在那里,只是她自己不知而已。
瞧见龙宫公主脸上突然现出的娇羞之态,同为女儿家的居盈,又如何猜不出她此时的心情。又回想刚才灵漪与灵虚掌门的对答,于是这位四渎神女的心思,在居盈眼中便如同水晶般透明——
这个年纪的少女,正是情窦开启,于这方面的见识,又岂是旁边这位只顾盯着盘中大蟹的少年所能企及。
想到这里,少女的神思便似有些不属。过得一会儿,这位情肠百转的倾城少女,不知想到何事,脸上神色似乎转眼释然,重又变得轻松起来。只是,这脸上娉婷的笑容中,似乎又隐上一缕淡淡的愁绪。
只听居盈忽然开口说道:
“灵漪姐姐,现下明月正好,居盈恰吟得一诗,要赠与姐姐。”
“好啊~快念来听听!”
不惟灵漪,醒言等其他几人也大感兴趣。便听居盈轻启珠唇,轻声吟道:
靥浣明霞骨欲仙,
月中纤手弄轻烟。
痴魂愿化相思月,
千里清光独照君。
少女吟时,唇音缥缈,如在天边,在如雪的月华映照下,益发显得幽丽绝伦。
待她吟完,那位受赠诗歌之人,却突然羞红满面。这位素性骄傲的四渎公主,便似突然间被别人说穿心事,当即便愣在当场。过得片刻,才想起自己需得有些表示,便赶紧起身过去,轻捶居盈香肩一下,又轻啐一口,落落大方的说道:
“妹妹你千万不可会错意。这人当年欺负我,后来又相识,也只不过当作好玩的徒弟,绝没有其他情意。”
这番爽快的话儿说出来,一边说给旁人听,一边也是在说服自己。灵漪心中忖道:
“嗯,正是如此!和醒言这家伙,可扯不上什么相思。虽然,当年他……偷偷亲我;可那只是他一时酒醉未醒,作不得数。况且两人都当不知,便也与从未发生过无异。我也不必老牵挂心上……”
“咦?怎么我娘亲,还有这位居盈姑娘,都把我和这惫懒家伙放到一块儿,一起往那歪途上瞎想?”
正当少女疑惑之时,却听得那位“惫懒家伙”正开口接话:
“不错不错!灵漪这话说得是极。我只是个才得了些清闲的穷小子,只不过曾跟灵漪仙子学些法术而已,平时又觉得说得来话儿,仅此而已,其他实在没什么。”
“是么?”
居盈只笑吟吟答了一句,便不再说话。而另一位当事人,听得醒言这顺着自己心意的帮腔话儿,却不知怎的一阵烦乱,忍不住在心中怒道:
“什么‘其他实在没什么’?你不是亲过我一口吗?!”
那壁厢正自悠悠然的少年,自不知少女心里这番古怪盘缠的心思,却只顾在那儿扯起另一个自己更感兴趣的话题:
“对了居盈,上次倒没发觉,原来你诗歌也做得这么好。”
“嘻~承蒙堂主夸奖。上次见得你诗文做得好,小女子回去,便也请了塾师教?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