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烟尘
与大都还在睡梦中的道友不同,现在道旁的青翠竹林间,已是鸟语啁啾。弥漫的晨雾,让这些林间精灵的歌唱,听在耳中都似乎有些不真实起来。
嗅着这山野清晨中饱含水意的清新空气,南宫秋雨忍不住赞叹道:
“罗浮山就是不一样啊。连空气都是这般清爽!”
在这位妙华宫男弟子的心目里,自己所居的委羽山中,连山间云气里都似乎掺和着脂粉香味儿。
就在这位妙华大师兄在山道上慢慢踱步,尽情享受这清新爽快的罗浮晨景时,忽听得前面浓雾中,正有一阵脚步声轻轻传来。这脚步声音,大约在二三十步之外,但南宫秋雨听觉岂比常人,虽然隔着雾阵,这几不可闻的上山步履,仍然声声传入他的耳中。
在空寂的山道上走了这么久,还第一次碰到其他人。南宫秋雨一笑,心道:
“正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啊。想不到还有人比我起得更早。”
在这样清寂的清晨,能在这寂寞的山道上遇到其他人,让南宫秋雨心中感到几分莫名的亲切。听脚步声近了,他便略略往旁边避了避,准备打声招呼后,好让那人通过。
渐渐的,那轻缓的脚步声近了。就在那来人从雾中现出身形之时,原本随意立在道侧的俊美男子,却突然如遭天雷轰击一般,霎时愣在原处:
“我、我这是遇仙了吗?”
在南宫秋雨定定的目光看落之处,从那烟霭氤氲、幻若蝉纱的乳白雾帐里,渐渐浮出一位清妍纤丽、貌若梅雪的白裳女子,她正手挎竹篮,莲步楚楚,在翠绿欲流的竹林旁边朝这边飘摇而来……
不知见过多少美貌佳人的南宫秋雨,一看到这位沐着一身烟露的女子,立时就傻愣愣呆在当场——青山远去,鸟鸣远去,烟岚远去,眼前整个的天地乾坤中,彷佛只剩下这位纤媚如烟的清泠仙子。
而这位半路邂逅的仙子,见他只顾在道旁怔怔盯着自己,一时竟似乎有些羞赧,正低下蝉鬓轻盈的螓首,从他身旁如岚雾般轻轻飘过……
等失魂落魄的佳公子,重新回过神来时,却发现眼前的山道中,早已是雾鬟渺渺,人去途空。
希冀再睹仙颜的妙华公子,急忙运上本门绝技“蹑云步”,急急追上数十武。可是,无论他再怎么搜寻,却再也看不到伊人的芳迹。
此时,晨雾已渐转依稀,东边云天上也渐显出鱼肚白色。放眼望去,正是林幽雾渺,石单云孤;缥缈的薄霭中,只飘荡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素淡花馨。
“刚才,只是一场梦吗?”
怅惘的妙华公子,在狭长的山道上徘徊许久,反复问着自己。
且略过惆怅的佳客不提,再说晨光中的抱霞峰千鸟崖。
袖云亭旁的石坪上,一位清俊的少年正在微薄的雾岚中翩翩舞剑;亭中石凳上,一位衣带娉婷的少女,正饶有兴趣的支颐看着少年的剑舞。
此刻,若细心看去,便会发现石坪西南的崖口山石上,已新錾上几个硕大的鲜红字体:
“访客止步”。
这是几天前,擅事堂专门派人前来錾刻。
就在此时,一位白色粗布裙衫的女子,正从崖口走上石坪。见她到来,那位舞剑少年便停了下来,朝她笑道:
“辛苦了!雪宜。倒要你起这么大早,去山中采药。”
“醒言客气了,没有什么。这愈血通筋的三叶青,只在晚间开花;一见晨光,花便败了。若要采它,只得起早。”
“原来如此!说起来也都是琼肜顽皮,又一个人偷偷跑去玩耍。结果,这次又摔破了嘴皮。唉~”
想起那个不听话的小妹妹,少年无奈的摇摇头。
听醒言如此说,雪宜微微一笑,道:
“不敢耽搁醒言练剑。我先进屋去,看琼肜妹妹醒了没有。”
“嗯。哦对了,”
少年应了一声,忽又似想起什么,便唤住正要进屋的寇雪宜。
“醒言何事?”
相处这么多时日,现在寇雪宜也不再把“堂主”二字整天挂在口边。
“呵~也没啥事。只是想说,雪宜你最近越来越好看了!”
口中说着称赞话儿,醒言心中想着,这些天来雪宜愈发变得韵致动人,恐怕与她每次在自己炼神化虚之时,一起沐化天地至纯灵气有关。只不过,这彰显自己功德之处,就不便一起说出了。
听醒言夸赞,那寇雪宜赧然一笑,俛首轻轻说道:
“……堂主不相誉,更得谁道好?”
说完,就挎着药篮,脚步略有些慌乱的走进屋去。然后,那处石屋之中,就响起小琼肜那特有的响亮早晨问好声。
“嘻~醒言,雪宜姊刚才似乎害羞了呢~”
居盈笑嘻嘻跟少年打趣。
“是吗?我倒看不大出来。只是她模样好看,我也得让她知道。对了居盈,既然这些天你都不必上郁秀峰修习,那从今天开始,我这一堂之主,就把懂的一些养气安神法儿,一股脑都教给你。顺便,你也帮我多看着琼肜一点,不要又让她偷溜出千鸟崖胡乱玩闹。”
“嗯!好的。”
似乎为了映衬两人这最后一句对答话语,屋中那个正被敷药的小女娃,忽然就迸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呼痛声……
就在那位妙华公子山道遇仙后的第五天,天下瞩目的道门盛典“嘉元会”,终于在东南人间仙境中正式开台。
第四章 百丈风波,起于青萍之末
三年一度的道教盛典“嘉元会”,总共持续四天。
前两天,主要是斋醮科仪,讲经说法。第三天开始,则是三教弟子登台斗法,决出第四天最后争夺头名的两位对决者。
嘉元会那天上午,醒言与堂中几人早早起来,一番洗漱用餐后,便翻出上次七月初一讲经会所穿戴的袍服冠履,相帮着穿戴整齐。自然,早在几天前,醒言就已去擅事堂替居盈领来整套袍服。
一阵忙乱后,过不得一会儿,这四海堂众人就已经焕然一新:
四海堂主,身披绣着雪白仙鹤的玄色道氅,头戴冲天冠,脚踏登云履,一派飘逸出尘景象。其余几个女孩儿,皆是一身微泛粉色莲纹的素黄道袍,螓首青丝覆一顶雪色逍遥巾,足下踏五瓣莲花屐,袖带飘飘,望去袅娜如仙。
这天上午,将在飞云顶上举行盛大的“庆寿科仪”,庆祝元始天尊的诞辰。以醒言现在的身份,如此大事,自不可怠慢;早在卯时之中,抱霞峰四海堂堂主就一声令下,率领堂中众人次第下崖,直往飞云顶而去。
一路上,陆续遇到不少打扮各异的道人。这些年纪参差不齐的旁教道友,一见到这几个恍若神仙中人的少年男女,俱都忍不住在心中喝一声彩。倘若眼光麻利的,又看见醒言几人袍袖边上绣着的“罗浮上清”四字,则更是恍然,皆道只有天下第一道门上清宫,才有此等人物。
这也正应了“人要衣装”这句话;现在看到少年张醒言这一副仙风道骨的洒脱模样,谁又能想到,这位小神仙不到一年前,竟还是某妓楼的主力乐工?
到得抱霞峰山腰,在通往飞云顶的会仙桥旁,醒言意外的碰到几个熟人。那几个在天然石桥头逡巡徘徊之人,正是几月前在火云山一同浴血御敌的林旭三人。
林旭、张云儿、盛横唐这三位天师教弟子,似乎正在等人。正在醒言乍见故友要上前打招呼时,却见这几位天师宗门人已经一齐迎了上来。
一起在烟火杀场中出生入死过,这几人见面自然是分外亲热。那原本端庄的张云儿,更是一把就将袍服俨然的小琼肜给抱了起来,在她柔乎乎的脸蛋儿上猛亲了一口,逗得小女娃儿咯咯直笑。
一阵寒暄后,醒言便问道:
“几位师兄师妹,在这儿等什么人呢?”
“就在等你们呀!”
林旭满脸笑容,用力拍了醒言肩膀一下。
“等我们?”
“是啊。我们这可是奉了师命!”
“师命?”
醒言原本随口一问,却被这林旭说得越来越糊涂。
见醒言一脸迷惑,那面容亲和的张云儿便放下小琼肜,裣衽一揖,然后抬头嫣然笑道:
“还望张师兄原谅云儿不告之罪。”
“呃?”
少年越发糊涂。
只听这温温柔柔的天师教女弟子婉言续道:
“好教张堂主知晓,其实,云儿正是鄙教掌门张天师的女儿。”
“我爹爹听了上回你的剿匪事迹,赞不绝口,称你智勇双全,在三教年轻人中可谓一枝独秀……”
说到这儿,这说话之人却比听讲之人羞逊之意更浓,欲言又止,一时竟接不下去。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盛横唐,见师妹口角嗫嚅,便哈哈一笑,接着道:
“于是她爹爹便颁下掌门令,让我们几个好好跟张师兄亲近亲近。若不是天师要忙着和你们掌门师尊还有玉玄大师安排祭祝事体,原本还想来和你畅谈一番呢!”
听得盛横唐这么一说,醒言立觉受宠若惊,口中逊谢不迭。
在他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张天师那副头戴竹笠、脚踩芒鞋的豪爽形象。不知怎么,他觉得张盛张天师,和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云中君,正是同类高人。
叙过初见话儿,醒言便把居盈、雪宜二人也介绍给天师宗几人。瞧着举止恬雅如仙的居盈、姿态凌霜拔俗的雪宜,盛横唐、林旭这几位天师教未来的骨干,心中尽皆震骇不已:
“这位年纪轻轻的四海堂主门下,竟有这等超绝人物!也难怪天师千叮万嘱,要自己这对这位少年万分尊重。”
除去这念头之外,这几位天师弟子也是心思各异。比如林旭心中,便转过一个念头:
“若当日醒言也将这二女带到揭阳军中,我等初见时,是否还会轻看他?”
待这一行人赶到飞云顶上时,发现石砌广场上早已是人流穿梭,热闹非凡。原本宽广辽阔的飞云峰顶,现在竟觉出几分拥挤来。
在广场中央戊己方位的石质太极旁,擅事堂已搭起一座三丈高的四方石台。高台四侧,石阶呈对称形状延展四方。今日主要的斋醮科仪仪程,便要在这高台上完成。
到了辰时,嘉元盛典的“庆寿科仪”,便正式开始了。已经过清心洁身一月的三教宿耄高功,依次缓步踏上高台,在一片霞光灿烂中,开始了一系列祭祝流程。
这斋醮程序,包括设坛摆供,焚香化符,念咒诵经,道乐演奏,上章赞颂,种种礼节繁缛复杂,讲究非凡。
虽然这祭祝过程繁复冗长,但现在飞云顶上所有道众,尽皆诚心诚意,配合着高台上的法事,一丝不苟的完成着需要自己参与的程仪。比如,跟着台上高功道士们,一起颂唱祝寿经歌。
对于腿脚立得有些酸麻的少年来说,现在这高台上紧张而庄重的祭祝程式,其隆重程度与上次讲经会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正让他这个“中散大夫”大开眼界。
不过,今日这祭祝之事,醒言并不完全是看客。对他来说,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需他来做。
按照祭祝仪程,在嘉元庆寿科仪最后一个重要环节“上章赞颂”时,高台上便会同时演奏一曲宏大的道乐《长生酒》。在这之前,醒言已接到掌门吩咐,要他在此曲中领奏。这正是科仪主要规划人灵庭真人,受到七月讲经会的启发,特地让四海堂主来奏上一曲笛儿。若能引得雀鸟来翔最好;若是不能,也无伤大雅。
于是,在妙华宫玉玄真人举起青藤纸写就的赞颂章表,开始一唱三叹的歌诵上奏天庭的文字时,醒言已拾阶来到高台上,举起玉笛领奏起祝颂天尊生辰的《长生酒》来。
虽然,此刻眼前高台下,黑压压站满天下的道德高士,但醒言此刻的心境,早已与上次登台讲经大不相同。况且,这次并非要他讲经,而只是要他吹笛;旁的也许不敢打包票,但这吹笛之事,对少年来说可谓十拿十稳,任什么时候都不会害怕胆怯。
而让醒言这次尤有信心的是,经得最近一些事情后,他已渐渐发觉,这罗浮山中的鸟兽禽木,竟似乎与他越来越亲近。
因此,还在灵庭几人担心醒言能不能吹响笛儿时,在一连串灵逸的仙音中,看进飞云峰的上空,已经渐渐飞集起羽色奇异的仙禽灵雀,在高台上空翩跹旋舞。
一时间,这飞云顶上空飞鸟翔舞,真个是灵羽翂翍,雪翅羾羾,就如同瑶池仙境一般。这般异景,看得台下心诚意虔的修道之人如痴如醉。
而这些奇异禽鸟,初时只在醒言头顶盘旋飞舞。过得片刻,心有余裕的少年觉着有些不对劲,赶紧笛声微变,向这些羽灵们通达心意。于是,这些翔集的飞鸟,便渐渐分出一拨,围绕着正曼声唱颂青藤辞章的玉玄真人,上下环舞不已。
霎时间,灿烂纯净的日光中,仙乐飘飘,雀影翩翩,道唱声声,让飞云顶上所有聆观此景的道?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