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烟尘
刚说到这儿,灵虚却见眼前少年,已开始从腰间解下那块非金非铁的令牌,双手奉上,肯定的说道:
“禀过掌门师尊,不必烦劳二趟;那俩女娃儿,一准都要跟我一起走。现在我便把这令牌缴还!”
在回归千鸟崖的山路上,一想到过不了几天,便可去那广阔天地中闲荡,醒言便满心兴奋不已。毕竟,这千鸟崖上的岁月虽然平和无忧,但对他这么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来说,久而久之,也会觉得憋闷。还幸好有琼肜雪宜她们在,否则,很可能他早就跑到飞云顶主动请缨了!
掩不住一脸笑意的少年,正琢磨到这次要不要顺道回饶州看看,心中便不免记起当年饶州善缘处那位老道清河。这番看来,老头儿那番所谓入世历练的托辞,也并非完全都是虚言。
又想到刚才清河师傅灵虚掌门最后几句话,少年便不禁更加莞尔:
“醒言啊,这次下山,不免便要遇降妖除怪之事。若是事儿顺手,功德圆满,别人问起时你也不必替师门遮掩;毕竟,这也是彰显我道家上清三宝道德之名。只是,如果事儿做得尴尬,那便……哈哈!”
等回到千鸟崖,果不其然,他只稍微一提,那两个女孩儿,便用各自特殊的方式,表达了想与堂主一起下山的意愿。
在下山前这几天里,醒言又去前山弘法殿中,与清溟道长办了些交接事宜;顺便又与华飘尘陈子平等相熟弟子一一话别。其余功夫,便与堂中两位少女着紧整理行装。
就在三月三这天,醒言与琼肜雪宜,一早起来,赶去飞云顶后山上清圣地“怀先堂”,拜过历代祖师的遗灵,祈过诸位先师的福佑,然后便回返抱霞峰,各自携上尺寸不一的包袱行囊,告别了生活几近一年的千鸟崖,在一片明烂的春光中,踏上下山历练的旅程。
下山时,在三人身后,那些碧树绿丛中隐隐有鸟啭兽鸣,其音低徊眷恋,连绵一路不绝。
下得山后,醒言与琼肜雪宜二人,只按着灵虚掌门略指的西北方向,不问前路,信步而行。
虽然,此际他们三人都能短途飞空,但反正师门任务也不紧急,于是便在堂主的指令下,悠哉游哉,四处闲逛,最多只偶尔在荒野无人处略略飞行一段,其余大多时候,也只是寻常走路。
不知曲折穿越过几个城镇,细细打听了几回风土人情,不知不觉,现已是四月出头。
这一日,醒言几人正闲逛到始兴郡地界。
“真热啊!”
走了一程,醒言忍不住摘下头上草笠,卷在手中当扇扇。
“呼呼~”
听他怨热,那位脸上半点汗珠也无的小琼肜,也立时嗒出小舌,跟着呼呼喘气。出身万丈冰崖的寇雪宜,虽然修为几近千年,但恐是本质使然,遇着这旱热天气,也不禁花容微蹙。
说起来,现在才是四月刚过,还不到暮春时节。但眼前这天气,便已十分炎热。最要命的是,热便罢了,这身周空气儿又十分干燥;稍一流汗,醒言就觉着口干舌燥,焦渴难熬。
望着路边同样焦枯的草木,醒言苦笑道:
“真旱。咱得赶紧找个池塘寻水喝!”
只是,向前逡巡直有三四里,却见不到半个蓄水池塘的影子。一路上,倒是看到不少或大或小的方坑,其中不盛一物,也不知挖来干啥用。
正在焦渴彷徨间,忽听身旁不住蹦跳的小女娃儿,手指着前面欢叫道:
“看,那儿有位姐姐!”
正往四下踅摸的少年,闻言放眼朝前望去,只见在大约十数丈开外,在那烟尘散漫的驿路旁边,一位姿态婉转的女子,正倚坐在道旁长亭中。
“哈!正好去问她,这地界哪儿有水源。”
一见有人,正口渴难耐的少年大喜过望,赶紧飞步朝那处长亭奔去。
待到了近前,已有些头晕眼花的四海堂主这才发现,面前这倚亭女子,脸上却覆着一快乌纱。
“奇怪,这大热天的,为啥还往脸上遮这物事。”
虽然心下奇怪,不过此时焦渴,也顾不得许多,醒言便躬身一揖,诚声说道:
“这位大姐,请恕小可冒昧——”
刚说到这儿,那位身姿扭扭折折的女子,忽的动了一下。
见有些动静,醒言赶忙续道:
“好教大姐得知,我这几个外乡人,口中正是焦渴。但又人生地不熟,找不到饮水。不知姑娘能不能略告一二?”
……
奇怪的是,这番彬彬有礼的话儿说完,那位开始还有些动静的女子,现在却再没了分毫声息。醒言心下诧异,不明所以。有心观察一下姑娘表情,但隔着那层黑纱,一时也看不清,他只好将刚才的求恳话儿,又重复了一遍。
只是,此番那女子依然沉默如初,似乎充耳不闻。
见此情形,小琼肜便提醒张堂主道:
“哥哥,这姐姐是不是睡着了呀?”
“呃?对啊!琼肜这话说得有理。”
一听小丫头之言,醒言茅塞顿开,心中忖道:
“这女子定是来亭中休憩,现在睡着;否则怎会对我问话无动于衷?刚才那动静,估计也只是瞌睡。”
正琢磨着,却见身旁小女娃已走上前去,伸出小手将那女子面纱一把扯下,边扯还边说道:
“哥哥,不信你看——”
“呀?!”
不惟自信满满的小丫头一时语塞,便连那位正对着女子的张堂主也吓了一跳:
原来,这位想象中必定睡着的女子,现在却张大双目,咧嘴笑着只管盯着自己!
乍睹此状的少年稍一愣怔,便复清醒过来,赶忙没口子的跟这女子道歉:
“这位大姐请见谅,我妹妹她不是故意的,不要怪她——”
却听这位大约二十出头的村姑半中截道:
“相公说笑了,我谢她还来不及,又哪会怪她!若不是小姑伸手,我又怎能……”
“相公?!”
觉出这称呼古怪,醒言立时愣在当场。稍待片刻后,才结结巴巴说道:
“咳咳,姑娘、你刚才叫我……相公?”
“是啊~”
只听眼前这初次谋面的村姑快嘴说道:
“不瞒夫君说,我家有个家规,只要哪位男子揭下奴家的面纱,就是我的夫君!”
“啊?!”
少年满头大汗的叫道:
“姑娘你先等一下!”
“请说~”
“是这样的,刚才揭你面纱之人,不是我,是这顽皮小丫头!”
说到最后,气急败坏的张堂主赶紧一把拉过小琼肜,放在身前给女子看。
“嘻~好像又闯祸了!”
被拿来当挡箭牌的小小少女,正低下头去,似乎很不好意思。
听得道装少年这话,那村姑装束的女子稍一思忖,便不慌不忙的说道:
“其实,也刚想起来,爹爹说了,我夫君应该是揭下面纱后,第一个看到我的男人。就是你了!”
“相公,你就别再迟疑了。从现在起,奴家就是你的人了!~”
“……”
看着眼前女子这幽怨无比的眼神,醒言一时竟有些痴了……
又呆了半晌,少年才得吃吃说道:
“琼肜雪宜咱快逃!”
话音未落,这无比默契的三人已是拔腿绝尘而去,身后惟余几片焦枯草叶在地上打旋儿!
“死人~没想倒这般腿快!”
“没办法,只好等下一位了,看能不能顺利嫁出去!唉,真可惜啊,刚才这位,还是个不错的道士呢!”
且不提那位不知何故、专在亭中等候意中人的村姑,再说这三名落荒而逃的四海门人,约摸逃出去两三里地后,才来得及停下。只听醒言喘着粗气问道:
“追来没?”
琼肜转头看看,飞快回答:
“没!”
答完,又添一句:
“我跑第一哦!~”
“谢天谢地!”
少年则庆幸不已。
又停了一会儿,只听小丫头迷惑道:
“哥哥,刚才我们为什么要逃呢?”
“这个……因为那姐姐突然要嫁我,而我暂时又没娶她的打算。”
“那为什么不想娶她呢?——是她不乖吗?”
“不是!”
“那是她没雪宜姊好看吗?”
“……也不完全是。”
“那为什么不娶她?”
“……”
惊魂甫定的少年,一时倒被这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连珠问住。
思忖了片刻,张堂主便决定用个便于小琼肜理解的方式,来解开她的疑惑:
“琼肜啊,那我们来打个比方。”
“好啊!”
“你听好——比如,有一天你在路上,突然看见前面地上掉了一支棒棒糖,拿纸垫着,很干净、又很好吃的样子,那你会怎么办?”
“嘻~一定偷偷捡来吃了!”
小女娃咂咂嘴。
“可是琼肜,等你一捡起棒棒糖,却从旁边草丛中跳出一人,说你捡了他糖果,就一定要嫁给他。你嫁吗?”
“咦?突然跳出来呀——哥哥这人是你吗?”
“就算是我吧。”
“是哥哥,就嫁!”
“……”
“琼肜,不是的,你怎么能为了一支棒棒糖就嫁人呢?!”
“是哥哥又不打紧~”
“唉,看来你还小,说不通。”
口干舌燥的四海堂主一脸悻悻然。
“不是啊哥哥,我可不小了!今年又长了一岁!”
小丫头有些不服气。
“要不也问问雪宜姊?看她怎么说!”
看来琼肜对自己年纪,终究不大自信,便转向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雪宜姐姐,天真的问道:
“雪宜姊,如果哥哥因为你偷吃了他糖果,便要你嫁他,你会答应吗?”
——正紧张关注结果的张堂主奇怪的看到,一听琼肜此言,这位素雅的梅花仙灵顿时晕红满颊。过了小半晌,才得低低说道:
“但凭堂主吩咐。”
“……”
一番纷乱后,过不多久,饱含挫折感的少年便看到前面不远处,正有一处人烟密集的村落。
“太好了!可以讨口水喝了!”
一见人家,醒言立即兴奋的舔了舔嘴唇,彷佛已尝到久违的清水滋味。
而在他身后,那个小妹妹正忙着问问题:
“雪宜姊,嫁人……倒底是什么意思呢?”
第二章 当场豪举,为看春妆流媚
与雪宜、琼肜二人朝夕相对,熟得不能再熟,因此鬓角不住冒汗的四海堂主,一时并未来得及深思二女刚才那一番对答。
头顶上的烈阳,正把醒言晒得有气无力,只想早些找个荫凉地界歇下,顺道也寻些水喝。
就在身后俩女孩儿絮絮叨叨说悄悄话时,醒言忽望见前面不远处,隐隐绰绰现出一处村落。一见之下,大喜过望,他赶忙招呼一声,便加快脚步朝那处村庄赶去。
走到近处,看见这处房舍稠密的村落,入村道路旁,长着两棵粗壮的杨柳,树冠蓬蓬,枝桠延展甚广。不过,许是天气干旱,本应绿叶婆娑的低垂柳枝上,现在只零零落落挂着几片焦卷干枯的树叶。柳树下单薄的树荫中,又卧着一条瘦狗,正嗒出一条红舌,“赫赫”喘着气息。
“看样子,这地方干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醒言睹这情状,不禁有些皱眉。
进村没多久,他又在道边看到,有个男子正和一个年轻村妇争执。略一侧耳,便听那男子委屈的话儿顺风传来:
“大姐,冤枉啊!”
“老天爷在上,您那面纱委实只是旋风刮落,不关我事;我只不过恰好路过……”
过不多时,醒言便寻得一户茅屋人家,跟那屋中老翁讨水喝。
那老汉也算热情,当下便将三人请入屋内,又去灶间舀了三小碗水,端给醒言他们解渴。
待一口气喝完,醒言正要出言感谢时,却忽见这主人伸手说道:
“几位道爷道姑,盛惠三十文钱!”
“呃?”
一听主人这话,少年讶道:
“我说老丈,您这又不是水铺茶寮,讨碗水喝也要收钱?”
见他惊讶,这精瘦老汉也有些尴尬。但顿了顿,还是苦着脸跟这几个旅人解释一番。
原来,他这村落名叫柳树庄,属浈阳地界。再往北去,隔了一座方池镇,便是浈水河,浈阳县城就在河那边。本来,靠近浈水大河,他们这块儿也算年年风调雨顺,虽然田地不多,温饱已是绰绰有余。但不知怎的,今年入春来,本来烟雨绵绵的季节,却已经有一两月没下雨;那原本波翻浪涌的浈水河,竟也几近干涸。
说到此处,那老汉纽结着眉毛,愁苦的说道:
“我们这地界,尽多陵丘,本来田亩就少。前番粮种播下去,干旱出不得苗。我们这村子,就靠这几十亩薄田刨食,不出苗,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咬咬牙,又挤出口粮当种,重新播种。谁知,大半月过去,还是一点雨星都没有!”
“所以实在让您见笑,喝水还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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