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烟尘
只是,面对彭公这番美意,经得昨晚那一阵竹影花光里的幽思,醒言虽然还想不太明白,但至少已经知道,自己并不能接受这一番招纳之意。于是,待彭公再提这茬时,他便顾左右而言他,遮掩一番含混过去。
说起来,彭襄浦彭县爷这番言行,倒还与先前表现一致;但那位彭夫人现下的作为,就让醒言觉着颇为奇怪。因为,原本对他甚为冷淡的官夫人,现在却出奇的热情起来,一番言语款谈下来,对儿女亲事倒似乎比她相公还要焦急。
其实,醒言还不知道,就在雪宜循例再去后院水池边洗衣服时,彭夫人还特地找过去,拉住这清柔女子问长问短。最后,她甚至大方的表示,即使将来雪宜为妻,她家女儿为妾,也在所不惜——
夫人这坦率的话语,直把向来羞恬的姑娘闹了个大红脸,于是只好平生第一次未曾将衣物仔仔细细搓净,便囫囵着卷起,羞赧万分的逃回厢房去。
而房中这位惊魂甫定复又坐立不安的梅花仙灵,虽然自那回已经打定主意,要对自家堂主全心全意毫无保留,但今次这番情由,却实在羞人,便也只好隐而不言,不作通禀了。
这一番纷乱且不作细表;再说那位少年。感念彭公盛情,心觉着无处报答,醒言便越发将朗成夫妇“君子不立危墙”的谏言抛到脑后。于是到了这日晚上,他便又提着封神古剑,前往水怪隐现的庭院中潜伏。
只不过,这次少年却是独身前往,而让另两个女孩儿呆在别处等候,待有动静时再前来接应。因为,醒言分析了一下,两夜无功,恐怕是三人动静太大,惊了那灵通无比的妖怪不敢前来。于是这晚,他便只身独往。
待到了小姐庭院中,他又施展出灵漪儿传授的“水无痕”法术,将自己隐身在空明中,不露出半分痕迹。
一切布置周全,只看那个妖灵是否前来!
不知是少年分析得当,还是这番用心感动了上天,就在亥时将近、子夜将至,小姐绣楼中的灯烛刚刚熄灭之时,正隐身于夜色之中的少年,忽然就觉着一阵阴风飒飒吹过,直扫得身上彻骨的寒凉。忽又觉眼前景致有些暗淡,便抬头望望天上,原来是本无云翳的夜空中,竟聚起一朵阴郁的乌云,正遮住西天边本就昏黄的残月。
不知何时起,这夜晚春庭中热闹不歇的蛐蛩,也已经停住了嘤嘤的鸣唱。只转眼间,眼前这原本生机勃勃的春晚花庭,就变得幽沉阴暗,有如多年没有人住的幽宅!
“好妖物!为你倒废了好几夜睡眠,今次总算是来了!”
预感着妖灵就要现身,少年不惟不紧张,倒反而还有些兴奋。
在此紧要关头,他更是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懈怠,生怕一不小心,再吓走那机敏无比的灵怪。
……就在空明中这一双清眸目不转睛的注视下,于那喷涌不辍的假山泉圃中,随着其中泉浪翻腾跳荡,月影里正渐渐涌起一阵朦朦的雾气。这雾气,彷佛比周遭黑夜更加黝暗,渐涌渐聚,渐聚渐凝,不多时,竟凝结成一个高大人形的模样。
“这是……”
躲在暗陬窥伺的少年,不敢怠慢,赶紧凝目极力望去——却见这借着水气凝成的神怪,大致凝结成人形之后,并不再结成实体,只如一座高大浪壁一般,动荡立在涌泉波浪上。
稍待片刻,那怪往四下望了望,似是确定并无异常之后,便展动着漾荡的手足,开始在一片浪花飞溅中做起法来。只见一阵手舞足蹈之后,那人形灵物口中,渐渐喷出一阵暗色的烟雾,飘飘袅袅,悠悠荡荡,持续不断的朝四处夜空中飞快散去,似是用不着多久,便要将整个彭宅囫囵笼罩。
隐身在怪人不远处的少年,自然是首当其冲。待那暗雾一及身,他身体里便是一阵太华流动,瞬间就将这昏昏沉沉的惨淡烟雾完全化却。
念及自己这太华流水专消悖乱之气的特质,醒言心下便再无迟疑,不动声色间,一道极力施出的龙宫法咒“冰心结”已是望空飞出,直朝前方泉圃处飞扑而去。
而就在强大无匹的灵咒、将那怪物双足牢牢冻结在凝成冰雕的泉浪中时,又从少年手中古剑上飞出两轮灿然皎洁的皓月,一缺一圆,一阴一阳,闪耀着摧魂夺魄的光芒,缠绕飞舞着直朝那个动弹不得的水怪飒然击去!
目不及交睫之间,那只顺水而至、破浪而出的妖灵,便已是命在须臾!
第八章 浪逐芳尘,轻折合欢之枝
就在那灵怪破水而出,正开始喷动迷雾之时,醒言再无迟疑,挥手极力施出龙宫密咒冰心结,将那妖灵足下泉浪瞬间冻住。几乎与此同时,他那瑶光神剑上接踵飞扑出两枚灿洁的月轮,风驰电闪般朝那妖物轰击而去。
而那怪物,正专心喷播迷雾,却蓦然只觉得心胆俱寒;原本脚下跳涌的波澜,突然间就变得寒凉彻骨。正觉不妙时,神识中只觉有两道气势磅礴的光轮,正向自己轰然而至。
于是,这彭府中合府上下突然便听到一声巨大的惨嗥——正是醒言那两道飞月流光斩,堪堪击中作祟的灵怪。而他这声嗥叫,哞音若牛,不类人声;又若洪钟巨磬,直震得醒言心神俱颤。
被这嗥声一震,彭府中那些原本已有些昏昏沉沉的人众,立时全都被惊醒。
见一击得手,醒言不敢迟疑,赶紧又是两道流光飒然击出。这一次,那灵怪有了些准备,便见他原本模糊若水的身形,突然间稍稍隐淡;然后那两道灿然耀眼的飞月光华,便訇訇两声击在他身后的假山粉垣上。
见此情形,醒言赶紧掣剑跃出,也是低吼一声,直朝这位身形怪异的妖物飞身而扑,意图借着自己圆转自如的太华道力,与其近距搏杀——
刚才这一瞬,直可谓风云突变;电光石火间,已是两三回合过去。在此紧急情形下,实在容不得少年再作他想,本能便使出自己最擅长的招术。
而就在此时,候在院落外不远处的琼肜雪宜二女,听着这声怪嗥,也赶忙闪身急入,各执兵器,与堂主一道向那位宛若波影的灵怪和身扑去。
见着三人合围之势,那妖人却是不惊反怒。只见他身形遽然暴涨,昂首向天厉嗥一声,便似要与这几个不速之客全力狠斗。
只是,让飞扑过程中仍自警觉的少年奇怪的是,前面这盛气凌人的灵怪,怒气勃发过后,稍稍环顾一下,竟似在那儿有些发楞。
“哈!难道这怪物临敌经验倒还没我丰富?!这当儿却如何能分神!”
见有机可趁,少年赶紧脚不沾地般疾驰,转眼便到了近前;还有四五步时,他便掣剑高举,朝那怪物兜头劈去!
“咯嚓!”
只听一声巨响,几乎已人剑合一的瑶光醒言,便一头撞在了假山岩石上!
“呃?!”
一击不中,少年大骇,赶紧回剑护身,脚点青石,猛然朝旁一跃,避过那可能随之而来的猛击。
孰料,等他急转身形再去看时,却发现刚才自己冲过的那处泉圃,已又是浪花急涌;而刚才那个身形硕大的妖人,竟已是不见丝毫踪影……
“哥哥,那妖怪去哪儿了呢?是被打进水里了吗?”
飞身赶到的小琼肜,见着哥哥疾冲而过后那妖怪就突然不见了,便好生奇怪的询问。听她问起,少年也半带迷惑的答道:
“琼肜,这妖怪确实是逃进水里去。不过……刚才还好像要和我们大打一场,怎么突然就逃了呢?”
见醒言疑惑,小琼肜却觉得这事再正常不过,便掰数着手指儿,跟他解释道:
“哥哥,那坏妖怪只有一个人啊!我们这边有三个,他看了心里害怕,就赶紧逃走了~”
“……是吗?”
就在此时,被巨响惊动了的彭襄浦彭县爷,也点齐府中健壮家丁,各执器械冲进院落来。十几支灯笼火把一照,这流水庭园中顿时亮如白昼。
见宅主人前来,醒言赶紧上前,将刚才的经过略略说了一遍。见他几人俱都无恙,彭襄浦也放下心来。听完陈述,他便趋身上前,去那泉圃假山边细细察看。此时,早有三四位家丁上前,高挑着灯笼,将老爷查看之处照得无比光亮。
见着彭县公这般作为,张堂主却有些尴尬,歉然说道:
“彭公,真是抱歉!刚才情急之下遽然出手,没想便损坏了贵府的景物……”
原来,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刚才那妖物身后的假山石,现在已塌掉了半边;而在其后不远处那道粉壁围墙,也破出了一个大洞,正依稀漏进墙外的景致。不用说,这塌岩坏墙,就应该是自己飞月流光斩的杰作了。
见到彭县爷闻言之后,越发在假山破损处观瞧,少年便在心中叫苦不迭:
“坏了坏了!又和前日一样,妖没除掉,却把人家园中景致损坏!”
“唉,以前在山里练这飞月流光术时,只管施出,也不知道它飞到哪儿去;没成想,这几片光华打出去竟与弩石无异!——彭公府中这假山景儿,定是非常名贵吧?”
醒言心中正七上八下之时,却忽听那彭县公转身说道:
“贤侄几位身上可曾受伤?”
“……好像都没受伤。多谢彭公挂怀。”
“那贤侄你过来看看,这处血色想必就是那妖人留下。”
“血色?”
醒言闻言赶紧上前,在彭襄浦指点下,朝泉圃假山上看去。只见那些碎损的岩块上,正洒着斑斑点点的血迹。
“看来,那妖物还是伤在我光斩之下。而这血色,果然也与常人相异啊!”
原来,在少年眼前的这些鲜血,乍看之下似与常人无异。但若仔细查看一番,便会发觉这鲜红血色里,竟隐隐泛着一丝金光。见着这样子,醒言心下有些奇怪:
“怪事,曾听清溟道长说过,这世间妖异的血色千奇百怪,却似乎没提到啥能呈金色。”
正在他心中转念之时,忽听得“哎呀”一声惊呼。转眼看去,原是润兰小姐也被惊动,穿戴整齐的来到近前,正看到那处触目惊心的血色。
见女儿到来,彭襄浦便招呼一声:
“润兰你来得正好。还不赶紧谢过张道长?要不是他,说不定今晚你就遭了妖孽毒手。”
听爹爹这么说,彭小姐便原地对醒言福了一福,低声说道:
“小女子谢过道长恩德。”
“不敢、不敢!”
醒言赶紧闪身还礼。
不过,虽然言谢,但看得出润兰小姐这言语之间,仍是有些勉强。想来,应是前两日她爹爹贸然指婚的,这心结还没完全解开。
见着女儿这不情不愿的模样,彭襄浦顿时便有些生气,鼻中重重哼了一声。
见这情状,醒言赶紧岔开话题,说道:
“禀过彭公,今晚我与那妖物一番交手,发现他实非寻常妖异,进退间竟似是神通了得。”
“而这妖魔又甚是果决,绝非易与之辈。我想他应不会就此罢休,恐怕不日还会再来。”
听他这么一说,彭襄浦看看眼前斑斑的血迹,再瞅瞅远处被少年道士击出的那个破洞,便叹息一声,转身对少年说道:
“醒言贤侄,不知可否与老夫到书房单独一叙?”
“当然无妨。彭公先请。”
于是醒言便挥退想要一起跟去的小琼肜,亦步亦趋的随在彭县公身后,前往他书房而去。
进得书房,还未等他说话,却听彭襄浦劈头便是一句:
“张贤侄,前日许亲之事,你想得如何了?”
“……”
原以为彭县公召自己来,是要跟他详谈府中妖异之事,没成想兜头便是这么一句!当时,就把醒言给问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过得一阵,他才在对面长者期盼的目光中,口角嗫嚅的说道:
“县公美意,小子自然心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彭小姐她才貌双全,我恐怕高攀不起。并且,小姐于此事也应是无心吧?我实在不敢强她所难……”
听他说到此处,却见彭县公吹胡子瞪眼怒道:
“她敢!贤侄你没听说过?儿女亲事,全凭父母之言。我让她嫁,她岂敢不嫁!”
听得此言,醒言还想分辩上一两句,那彭襄浦却是一摆手,说道:
“至于这‘高攀’一说,贤侄也莫过谦。老夫至今,也算是阅人无数;君之事理才情,实非普通道徒可比。今晚又见你法力高强,竟将那妖魔一举击退——依老夫看,非是醒言高攀,而是小女攀龙附骥才是!”
说罢,彭襄浦缓和了些语气,侃侃而谈:
“老夫虽是官宦之家,但贤侄也莫迟疑那门当户对之理。前日我曾依稀听闻,你们道门之中,便出了一位朝廷专旨册封的中散大夫。依我来看,只要费些时日,贤侄想要获此殊荣,也并非难事。”
“……”
见着眼前少年,正是神情古怪,彭公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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