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烟尘
且不提居盈与醒言的小儿女情状,再说那居盈家候着二人回来的马车夫,已在这鄱阳湖北岸等了大半天。这车夫因为目睹了鄱阳湖上的异状,不免心急如焚。虽说那善于筹算瞻事的成叔,临行前让自己不必担心,且言道:
“老宗啊,居盈与那少年,俱是福缘广大之人,自有上天护佑,绝非人力可以加害,只请你放宽心肠。”
但虽说如此,那成叔也非神仙;今日目睹鄱阳湖那恐怖的情状,这老宗心内不免仍是惶恐无措。他心说,如果小姐有甚万一,那自己便是万死莫赎了!
正在这宗姓车夫万般焦急之际,却忽如久旱逢了甘雨一般,愁颜尽展——原来,湖堤上远远走来二人,其一便是那少年。另外一个,虽然戴着竹笠,但显然便是居盈。
一见他们,老宗急急赶上去,半道迎住二人;正待要问长问短,但却一时止住,只是怔仲无言。
原来,他正看到居盈竹笠遮掩下,那恍若天仙的绝世容颜。
“小姐,您这是……”
过得片刻,老宗才小心翼翼的问道。
“宗叔,我想去醒言家,劳烦你驾车载我们过去。”
居盈并没回答老宗的疑问,只是请他备车去醒言家。少女这话语虽然声音不大,但语气却显是毋庸置疑。
“这……好吧。”
虽然宗叔欲言又止,但最终并没再多言,只是引着居盈和醒言上了马车,然后抖一抖丝缰,长吁一声:
“驾!~”
于是这马车便载着醒言居盈二人,离开这烟水苍茫的鄱阳湖,在漫天的霞光中朝那马蹄山而去。
依稀暮色下的马车中,余光感觉着少女绝美的容颜,醒言心中不由自主的想到:
“待到了家里,见前日的居盈突地变得如此美貌,爹娘他们,会不会以为她是妖怪?”
待宗叔的马车抵达马蹄山下时,已经是繁星满天了。
看到两天未归的儿子回来,老张头和老伴都很高兴。但当他们看清正走进门来的居盈时,二老不禁目瞪口呆、张口结舌!
醒言见状,心说坏了,看爹爹和姆娘这般情状,十有八九是把居盈当成妖狐鬼怪了!正要开口解释,却听爹娘结结巴巴的说道:
“仙、仙女下凡了!”
醒言闻听此言,这才松了一口气,心说这下便好办了,原来爹娘不以居盈为妖,反以为仙。
当下,待二老神情稍微平复,醒言便把居盈先前的晦容之辞又陈说了一遍,告诉二老眼前这才是居盈的真实容貌。只是这陈说中,略去了鄱阳湖上的那场惊魂,免得二老吃惊受怕。
听了醒言解释,张氏夫妇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眼前这位仙子般的女孩儿,便是前日那位在自己家中作过客的少女。得悉此中关窍,二老反而不太吃惊。
只见醒言娘瞅着眼前的女孩儿,称赞道:
“我看前日居盈那声音、那眼睛,便一定不是像我们这般粗陋女子。眼下这仙女儿般的模样,才和女娃子眼神嗓音相配!”
虽然以前听过无数的夸赞,甚至还有文学士为她题写的诗赋,但居盈听了醒言娘这朴素的赞语,却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害羞的说道:
“姆妈毋相誉,居盈陋质,容貌怎比仙女……”
待“惊艳”风波平复下来,善解人意的醒言娘知道他们都饿了,便不再多扯闲话,只是摆开席面,请大家用食。宗叔也被请来一起入座,尝尝这农家自制的松果子酒,还有那腌制的山珍卤味。
在席上,宗叔还是那样沉默,只闷闷喝着酒,不发一言。
见他这样,醒言一家人也只道他憨朴少言,并不以为异。那居盈倒是笑语嫣嫣,对这松果子酒细斟慢品。夜色笼罩下的山居小庐中,其乐融融,一室皆春。
用过晚食之后,众人便还按上次的安排就寝;只是原先与醒言一屋的成叔,现在换成了车夫老宗。
醒言经过这半天的折腾,也比较累了,便很快睡下。
正在少年魂梦昏昏之际,隐约间便似听到窗外有人低语;虽道梦乡黑甜,但醒言这次却是霍然惊寤。睁开朦胧的双眼张望时,却发现对面草铺上的宗叔已经杳然不见。
醒言心下正自奇怪,耳中又闻得那低语之声隐约传来,便披衣起身,来到窗前。正见那苦树篱笆围成的院子里,正是月明如水;篱桩边有两个人影,似乎正在低声说着什么;仔细观瞧,那二人正是居盈和宗叔,似乎起了些争执。
许是怕屋里人听见,他们似乎都尽力压低了声音,话语几不可闻。但醒言此刻十分好奇,虽然隔了好远,但凝神之下,还是听到了只言片语。似乎是车夫宗叔,正要少女赶快随他回去,而居盈却有些不愿意。
隐约间,听到宗叔提到什么“我主、约定……千金之躯……万死莫赎……明日一早……启程”等等。
看那两人的神态语气,似乎宗叔理直气壮,且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而居盈小姑娘,便显得有些理屈词穷。看来,最终她是拗不过宗叔了。
醒言也是冰雪聪明之人,睹这情状,如何想不到个中的缘由。一定是那宗叔的主人、大概便是居盈的父亲,在居盈离家出外游历之前,曾和成叔、宗叔交待过,一旦女儿露出了本来容貌,便立即将她带回家中。估计那少女,离家前也做过这样的承诺,才能出来游历的吧。
有这样的约定,想想也不奇怪。这江湖险恶,风波难测,以居盈这般花容月貌,实在是步步危机、寸步难行。现在她又露出了真容,想来她那忠心耿耿的仆役宗叔,也怕少主遇到危险,才这般坚持着让她回转吧。
想通其中关窍,少年心下怅然若失,便又回到草铺上和衣睡下。不一会儿,窗外话语渐不可闻。片刻后,宗叔又蹑手蹑脚回到他草榻上安寝。
“想来,明日一早,居盈他们是一定要回去了。”
虽然从来都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经过这两三日的相处,此时少年心中,却感到无比的失落惆怅。
于是,这夜便有人辗转反侧,再也难以入眠。
翌日清晨,所有人都在山村啾啾的鸟语中醒来。
用过早饭后,那少年虽已知道、但仍万般不愿听闻的话语,却还是从宗叔口中说了出来:
“好叫贤夫妇得知,我家小姐已在饶州迁延了这几天时日,现在也应该回去了。这两天我家小姐多受张家小哥照应,在贵家也多有叨扰,小姐与我心下俱是万般感激。这些散碎银两,便请贵夫妇收下,聊表谢意。我们便要就此别过。”
也许是他们的离去也早在张氏夫妇意料之中,因此倒也没有太多讶异;不过山村人朴实厚道,招待居盈主仆原就是他们的好客之道。因此见宗叔要给他们银子,虽然自家穷苦,但也绝不愿意收下。在朴实的老张头夫妇看来,如此招待,本就是主人应做之事;如果再收他们银两,那又与做生意的客栈食铺何异?
正在推拒之间,倒是居盈发话了。她让宗叔不必相强,然后对张氏夫妇冁然一笑,说道这两天亏有醒言作她向导,方才玩得这般尽兴,因此上她便要在这临别之际,送醒言一件小小物事,聊表谢意。
言毕,少女便解下系在凝脂般颈间的一挂护身玉佩,递与醒言。
少女此举,大出所有人意料;但听她那说出的话语,虽然声音轻柔,但语气却是异常的坚定,自有一股莫名的气势,便似任谁都反对不得——便连那神色数变、正要出声阻拦的宗叔,最终也只是欲言又止。
于是醒言便接过那枚犹带少女体温的玉佩,珍重藏在怀中,却不发一言,只是奔回里屋去。
正当众人不知所以时,却见少年又奔了出来,拿出一物对居盈结结巴巴道:
“这个、这个是昨晚我做的,准备送给你做个纪念。”
原来,那是只用竹根雕成的酒盅,正是当初少女爱不释手的那种小竹杯。
这竹盅上,犹有寥寥几笔刻刀剜成的画儿,原来是扁舟一叶,水波几痕,还有淡淡的远山数抹;画旁还刻着几个朴拙的字儿:
“饶州留念”。
在少女把玩之际,那少年诚声说道:
“这只竹盏,是夜里我在院中借着月光做就。只是光亮熹微,实在是做得简陋。也只想给你做个纪念,希望你能收下。”
话语带着几分惶恐,但语气真诚。
“谢谢你,我很喜欢。”
少女平静的接过小竹盅,然后便转身缓步登上马车。
“宗将军,启程吧。”
少女微微颤抖着说道。
车辚辚,马萧萧,身后这流连数日的饶州城,终于渐渐离自己远去了……
只是这车中的少女,摩挲着手中这只简陋的小竹盅,看到上面歪歪扭扭的“饶州留念”四字,她那双明眸中强抑多时的泪水,却再也忍不住,只是夺眶而出……
正是:
碧云天,黄叶地,秋风起
四围山色中,一鞭残照里
遍人间烦恼填胸臆
量这大小车儿如何载得起……
《仙路烟尘》第一卷完
敬请关注本书第二卷:
“一剑十年磨在手”
第二卷 一剑十年磨在手
卷首词 逍遥志
玉笛一管清响
少年志向堂堂
清狂何须惆怅
洒脱莫学乖张
更沽一觥芳酒
逍遥自在无妨
管平潮。圝
第一章 负恨雄行岂意气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
便似那天边的一行归雁,载着居盈的马车,也在那少年的凝注中,渐渐消失在远方。
告别了居盈,对于醒言来说,便似告别了一种生活。与居盈相处前后不过短短两三日,对醒言来说却已足够刻骨铭心。
只是,对他这个出身山村的市井少年来说,“刻骨铭心”这个词,似乎已过于奢侈。相对整日为生活而奔波的日子,与居盈这两三日的同甘共苦,也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偶然意外。当伊人远去,这一切便都又烟消云散。
只来得惆怅一小会儿,醒言便猛然记起一件大事:他已两天没去稻香楼上工了!
“不能再在这儿发呆了!”
醒言心下暗暗责备自己:
“得赶紧回去看看!指不定那刘掌柜有什么说辞呢。也许,很狠扣一把工钱吧……”
且不提他惶恐;再说他爹老张头,这两天正好猎到几只野兔,便想让儿子像往常一样顺路捎去城里贩卖。不过这一回,少年觉得自己已旷工两日,若如今再带着自家山产野物前去,刘掌柜就更不会有好脸色。想到这茬,他便跟父亲说明原委,于是父子二人就一起赶路直往饶州城而去。
等到了稻香酒楼,醒言这才发现事情要比他想象的严重得多。由于两天没来,不光他这个月的工钱刘掌柜一个子儿也不给,更糟糕的是,他已被掌柜的给辞退了。
还在好言求恳几句,却发现大势已去。他那个位置,显然已被一个陌生的后生小子给顶替了。
其实,对于稻香楼老板刘掌柜来说,少年这两天没来上工,却正中了他下怀!以前这打工少年,便常常因为塾课拖堂,从不能提前来上工,掌柜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若不是还瞅着季老先生几分薄面,醒言早就被他给一脚踹出门外去了。而这两天这臭小子居然旷工,正是天赐良机,不仅可以名正言顺的解雇,还可以趁机省下这月在他身上的工钱开支!
于是,醒言刚一提自己被克扣的工钱,刘掌柜便似被马蜂给蜇了一口,一跳三丈高,随手扒拉过一只算盘,噼里啪啦一阵敲打,跟这位前伙计耐心计算他这两天旷工给稻香楼带来的严重后果。而这位稻香楼大当家也着实有些能耐;算到最后,连醒言开始为自己的斤斤计较感到羞愧起来。因为,通过刘老板的讲解,稻香楼不仅不应该补给醒言钱,醒言却还得赔上一笔给酒楼——不过他不必再掏这份钱了;菩萨心肠的掌柜这样对他说:
“唉,也就不提了。我这人,天生心软……”
于是等晕晕乎乎的少年醒过味儿来时,便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主动离开酒楼,现在已站在大街上了。
正所谓人要倒霉,喝凉水也塞牙。正当他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闲走,到处张望有没有招工告示,却忽见身旁几个小厮,正笑闹着一路颠过,口里只是嚷道:
“哦哦~泼皮六指儿,又赖地上讹人罗~”
听得此言,心不在焉的少年就随意顺着小厮们颠跑的方向望去。谁知,这一望醒言心下便是吃了一惊!因为,远处喧嚷的街角,正是他爹摆摊卖野物的地界儿。
“咱爷儿俩今天不会都这么倒霉吧?”
担着心思,醒言赶紧一路小跑儿奔过去。待拨开人群一看,他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原来被那躺在地上装死的泼皮无赖孙六指死死拽住裤脚的,不是旁人,正是他爹老张头!
这憨厚老实的老张头,现在正被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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