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烟尘
“彭老祭酒,想你既然出自稷下学宫,为何不知‘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
听得少年清越的恳求声,这位曾在先秦之时游学的彭蒙老人,却是一声苦笑:
道理当然知晓,但其实认真说起来,自己也只不过因鬼力高强,又颇有智慧,才被群鬼推为这次复仇行动的首领。而经数百年奴役下来,人鬼积怨实在太深,这些往日被欺压狠了的鬼众,又如何会听自己的劝解——如果说别的还行;要让这些桀骜不驯的怨灵善罢甘休,则即使自己出言,那也是万万不成!
看来,如今之计,也只好出手阻拦,减少自己鬼族湮灭的损伤。彭蒙念及此处,正要仗起紫竹箫,朝那位有如出海蛟龙般四处游走突击的少年飘忽而去,却不防两道炽烈的火光猛然击至!
蓦然感受到这彷佛可以烧灭一切的至炎之力,彭老祭酒这一惊可非同小可!
“这是何方高人杀到?!”
等彭蒙使尽全身修为,尽力退避五六丈后,再定睛一看,却见一位年未及笄的小女娃,正胡乱舞着两团红光灼灼的小刀刃,朝自己颠颠的跑来!
见只是个小丫头,彭老祭酒顿时定下心神,用自己定魂宝箫射出的灵光,勉力抵挡住莫名小女娃儿的喷火刀片,彭老头便不悦道:
“这是谁家的小丫头?都不知尊老爱幼!”
见他不高兴,闷头冲杀而来的小琼肜立时顿住脚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对不起老爷爷!琼肜也不要这样~”
听她这么一说,彭老心中顿时一宽;才要和颜悦色的哄骗,不料又听那小女孩儿认真无比的续说道:
“……只是,哥哥要我来挡住你,琼肜也只好来打过——你知道,琼肜一向很乖、很听哥哥话的!~”
话音刚落,彭蒙便见那个本已停下脚步的小丫头,竟然重又蹦跳过来,舞着双刃就向自己迎面砍来。见得如此,彭老祭酒暗道一声晦气,只好奋力抵挡住小女娃凶狠的攻势,心中埋怨道:
“好端端的女娃儿,学什么不好?却要学什么听话!”
且不提他心中懊恼;如此一来,这位在场鬼灵中的最强者,便被不知哪儿冒出来的这位小女娃儿挡住,左支右绌,竟是再也腾不出手来。而那位金甲神灵般的少年,仍在左冲右突;在他旁边,又突然鬼魅般飘出一位面容幽冷的白裳女子,手中拈一株金辉纷华的萼杖,用一种无比优雅的姿态,向周围望空击出无数朵花苞萼朵。而这些漫天飞舞的花光朵影,绿气纷纷,碧影重重,彷佛蕴涵着无穷的生机,若有鬼物被碰上,顿时就如人被烈火灼烧一般,惨嗥一声,纷纷而灭,逃遁不迭。
于是这人鬼间原本一边倒的争斗,渐渐便被这随便路过的三位小男女扳了过来;而这前后乾坤扭转,也只不过片刻功夫。只是,虽然实际时间很短,但对于匍匐在地的镇阴庄民,还有那些被追逐得上天入地不停乱蹿的鬼灵来说,这前后功夫,却实在太过漫长。
这时候,镇阴庄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追随那三个光华灿烂的身影,浑忘了自己身上的疼痛。这时候,那三个游走于光闇之间的少年男女,在他们眼中就彷佛三位救苦救难的神仙,被上天派来拯救他们这些沉沦鬼场的遭难之人。在场所有人,无论眼睛见物还是不见物,全都在心中一起祈祷,希望各位过路的神仙、还有自家先祖镇阴公,能够显灵保佑这几人,让他们早些扫灭妖氛!
也不知是不是他们祈祷显灵,不多时,随着醒言与雪宜对暗陬鬼影的迅捷追逐,敢于祟人的鬼物越来越少。过不多久,所有那些一心报怨的鬼魂,都不敢再撄少年锋芒,只能在四下飘飞溃逃。
似乎,上清四海堂众人随手遇上的这场人鬼争战,就要在堂主的带领拼杀下趋于结束。也许在下一刻,这所有笼罩人间的炼狱妖霾,就要如狂风掠过的炊烟,很快就全部消散。而那位一直忙着勉力应付的前辈鬼灵,渐渐也抵挡不住那两道逼人的火芒。感觉出自己这方不可挽回的颓势,这位彭祭酒心中一阵悲苦。此刻他心中叹道:
“难道这是天意?”
“唉,瞧眼前情势,若是它只管依着先前约定,还不肯纾尊降贵出手襄助,我等西山鬼族,恐怕族灭之日就在眼前!”
也难怪他心灰意冷;镇阴地面上的鬼族,一直被人役使欺压,翻不得身;好不容易得了机缘,筹划得万无一失,却谁知事到临头,却被几个寻幽访胜的少年游客搅坏——罢了,看来今日事不可为,还是先行遁去,徐图后计方为上策!
就在彭老祭酒转念要逃时,那位路见不平拔剑相助的上清堂主,心中也正庆幸不已:
“惭愧!似乎这些鬼魔也不甚强,我也能应付。不过想想它们今日胡为,也是事出有因;现在这些鬼灵也出了气,我就将它们驱退,也就算了。”
心中转过此念,心性宽和的少年,便将身上旭耀煊华诀的光芒催动得更加煊赫,只朝那些鬼影之间突去,意图让它们知难而退。这么一来,也确实颇有成效;原本执念甚深的鬼灵,在这样艳盛无俦的光焰面前,也渐渐害怕,不少已开始入地逃遁而去。
渐渐的,这一场醒言他们莫名其妙碰上的人鬼纠缠,似乎就要这样趋于完结。只是,这些心中庆幸的人们浑没注意,就在他们头顶,那片遮天蔽日、不让一丝一缕日光泄下的乌黑云阵,却仍是没有一分一毫的消淡。
翻腾滚动的黑云,变幻着诡异莫测的形状,便似有千百张血盆大口狰狞张开,不住吞吸,想要将大地上的生灵全部吞灭。
于是,就在醒言忍不住又噬灭一个毁伤人命的执着怨灵时,突然间,头顶墨色云空中就如突然沸腾了一般,一道横亘云空的幽暝电光,飒然划过,然后便是一道迅猛的狂飙从天而落,如泰山压顶般朝下面这片狼藉不堪的土地劈来。
一瞬间,许多躺地的伤者只来得及听见“訇”的一声,整个身躯便被猛然抛起,然后再重重摔落;而十多幢石头房舍,被这锋利如刀、沉重如山的数丈狂飚一扫,顿时如纸片木匣般七零八落!
这道似乎挟着天地之威的狂暴风气,若仔细辨去,却彷佛正是朝那个不住往来奔突的金焰少年兜头劈去!只不过,就在狂飚快要及体之时,思觉敏锐的少年却立时御气迅捷闪避。而在脱逃之人一身冷汗淋漓,还没来得及后怕之时,却听到头顶墨染云空中,突然传来一阵暴烈的咆哮:
“何处无知小徒?竟敢伤我尊贵鬼族!”
这道有若雷鸣的吼啸,如同石磙一般,以万里云空为麦场,来回往复翻滚震动,撼天动地,久久不绝!
第七章 天星照胆,映箫管以成歌
还在这道狂暴的咆哮声闷雷般滚动于万里云霄之上时,刚被那凶狂刃气吓得一身冷汗的少年,猛然便见到一只巨物从天而降,有如山崩一样“咚”一声巨响,落到眼前不远的石板地上,直震得左近房舍墙壁东摇西摆,转眼就倾倒崩塌。
这时候,包括醒言在内,所有看到这横天而落之物的人众,一时全都满面惊骇,两股战栗。原来,此刻伫立在众人面前的,正是位面目狰狞的凶鬼巨灵:
头如笆斗,身似小山,口比血盆,眼赛铜铃。头上发红如血,发间有圆锥二角,直竖狰狞。约摸三丈多高的巨型身躯上,披挂一身黝暗的黑甲战裙,腰系骷髅骨玉缀结而成的甲带,身后飘舞一袭黑云披风,正是阴风飒飒,杀气腾腾。上身半露的虬肌,在火光耀映下精光烁烁;两边精甲护腕上,各有锐利无比的倒刃锋芒,寒光闪闪,甚是吓人。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巨灵右手所执的那口巨硕战斧,乌光灿然,柄头竟是一颗白森森的骷髅头骨,锋牙相错,似欲择人而噬,让人不敢目睹。阔大的乌黑斧面上,则錾有饕餮之纹,光彩流动,宛如活物。
整个硕大的战斧周围,缭绕着阵阵黑雾,彷佛纠集着地狱冥府中最恐怖最幽暗的阴灵。
此刻,这位从天而落的巨灵脸上,满是愤怒之情,圆睁怒目,巨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整个人就好似一座就即将喷发的火山。
突然面对这样凶神恶煞的鬼灵,整个镇阴庄废墟中的人众,全都惊骇莫名,几乎连气儿都忘了喘。而那些残存的鬼物见自己的王者到来,全都欢呼雀跃,一齐聚到它身后;那些先前被醒言、雪宜逼得遁地而逃的鬼灵,这时也全都从四处地底钻出,汇聚到众鬼之中,一起手足乱舞。只不过,在这群鬼乱舞之时,不知是不是惧那巨鬼威严,鬼众尽皆息了凄厉的嚎啸。
见此巨变,一直纠缠打斗的彭蒙、琼肜二人,也都各住了缠斗。一时间,整个镇阴庄方圆十里的地界,只剩下了呼呼的风息;人鬼之间的空气,就彷佛凝结一样,静谧得直让人窒息。就这样对峙了一阵,醒言惊奇的注意到,那身躯如有实质的巨灵鬼王,过得片刻眼中的怒焰竟渐渐平息下去,转而换成一种不屑的目光,高高在上的斜睨着下面的卑微生灵。
对于这样的眼神,已几次遭人轻视的少年自然十分熟悉:
“瞧这模样,恐怕又是见我与琼肜雪宜年纪不大,便来轻视……”
鬼门关前,容不得心有旁骛;生死攸关之际,醒言心神已是十分专注。经历过这许多风风雨雨,此刻笼罩在巨灵阴影之中的张醒言,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懵懂少年。当年些许的小聪明,此刻已化成了临场睿智;天生的几分慧根,此刻便成了临危不惧的主心骨。虽然身上仍是冷汗淋漓,但他却静立在这片惊慌失措、东倒西歪的人群前,不动声色。
面对眼前强敌的轻视,醒言正是不恼反喜!
此时此刻,在令人胸闷欲窒的静默中,醒言不作他想,已决意抓住这转瞬即逝的良机,暗暗将太华道力极速运转,预备给这位连南海涛神都似不能比拟的最强敌手,来一记自己的最强一击。这时节,他已是使尽浑身解数,右手执剑,又将往日虔心淬炼的太华妙力流布左掌,按照奇异的次序,悄悄注入握紧的玉笛“神雪”之中——值此紧要关头,他便要悄悄奏鸣神曲,引动天上的惊雷,来应和他致命的一击!
阴风萧萧的街道中,静默依旧;片刻的安宁,只意味着惊天动地的爆发。现在这实际上转眼的时光,对卧倒在地的绝望伤者,是那么的漫长;但对于场中另外一人,却是如此的短暂……渐渐,天空乌黑的云阵中,已隐隐滚动起沉闷的雷音。
听着这天籁一般的闷雷,醒言心中一阵狂喜:
“果然奏效!看来我平日苦练真没白费!”
“如果那鬼灵再多歇会儿,我便有更大机会……”
年轻的堂主,已没心思去考虑这短暂的静默后,将会有什么样惊天动地的爆发;此时他只希望,这样的对峙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
只可惜,现实往往不尽如人意;倘若流年不利,善良人们的美好愿望总是落空——正在醒言心中暗喜之时,却冷不防这样宝贵的静寂已被人打破——只听见死一般沉寂的空气中,突然有个稚嫩的嗓音打破沉默,正好奇的发问:
“咦?大叔您头上怎么插了两根棍子?”
……
这话过后,死一样的静寂依旧延续,可现场有一人心中却叫苦不迭:
“苦也!琼肜咋这时候说话!”
果不其然,经过短暂愣怔之后,醒言只听得一声暴躁的喝骂从天而降:
“……什么插了两根棍子?!那是我恶灵鬼王天生的神角!!”
一句气急败坏的反驳之后,这壮硕如山的鬼王顿了顿,终于瞧清地上那个粉妆玉琢一样的发问者。一见她模样,这位鬼界的尊者原本被气得扭曲的面容顿时缓和;斜眼看着那个小少女,口中便瓮声瓮气的呵斥道:
“这是谁家的小女娃?乳臭未干,牙还没长齐,只合拿糖果一边去玩!”
——孰料这话一出,立时就像捅了马蜂窝,小琼肜如被踩着尾巴一样暴跳而起;两只朱雀神刃感应着主人怒火,立即化作两只火红的大鸟,焰羽熊熊,火影纷华,与小丫头一起朝那个出言不谨的鬼王飞扑而去!
眨眼功夫,就只见三道鲜亮的红影,在半空中围着那个黑塔一样的巨灵绕转搏击不已!
一见此景,正抓紧时间全力蓄势的少年顿时趺足悔叹:
“晦气!这鬼王说啥不好,却也偏戳人痛处!”
要知道,也不知什么缘故,最近一段时间,他这小妹妹出奇的忌讳别人说她年纪小。只不过虽然醒言心中哀叹,但也没法,看着琼肜揉身扑上,再也顾不得许多,赶紧飞身而起,挥剑直朝那个鬼王斩去。见他二人发动,彭蒙也领着众鬼上前厮杀,却被那个娇娇柔柔的白裳女子击出的漫天碧萼挡住。
再说醒言,虽然事起仓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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