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烟尘
只是忽然之间,他们便惊恐的看到,自家主人突然止步,“唰”一声拔出腰间佩剑,朝身前柳树没头没脑的死命砍去,其势如若疯虎,哪还有平日半点的雍容!
“来人!”
等发泄完毕,再看看眼前柳干上的累累伤痕,这位名声在外的无双公子忽然一笑,还剑入鞘,又回复到往日优雅神态。招手叫过下人吩咐几句,然后便负手施施然而去。
待他走后,府中的丫鬟便扫去一地的残枝败叶,然后由几个青壮家丁,将这株败柳连根伐去;之后又从别处拖来一棵繁茂柳树,在原处培土栽上。过不多久,这湖堤上便依旧杨柳依依,绿树成行,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上午,正当琼肜说着要去找居盈姐姐玩时,忽有两位丫鬟前来相请,说是府中老夫人听说两位新来女客容仪出众,便想请去后堂相见。
听丫鬟说明来意,醒言也就欣然答应,让琼肜雪宜一起跟她们去后堂。
等二女走后,他也得了清闲,便在屋中览阅经卷。只是,今日看书,与往日不同,不太能全神贯注;时不时,他就要忍不住回想自己与“居盈”之间的往事,然后在那儿一阵傻笑。
就在这位四海堂主心不在焉的看书时,那两个女孩儿,随着前导的丫鬟,曲曲折折走过四五条长廊,穿过七八间亭榭,最后终于在一间房舍前停下。等带路丫鬟先进去禀报一声,然后雪宜琼肜便跟着裣袂轻步入内。
到了轩厅内,她们就见有一位插珠戴翠的老妇人,倚在圆石桌旁朝自己微笑。
一阵寒暄,听这位打扮富贵的妇人作过介绍,雪宜才知道眼前之人并不是庄主的亲生母亲,而是他小时候的乳母。正不知庄中人为何要矫言请她们前来,便见得眼前老妇,从头到脚细细打量自己一番后,忽笑得满头珠翠乱颤,脸上皱纹一条条展开,向琼肜和自己赞道:
“啧啧!怪不得小公子满口夸赞,原来你这俩闺女模样儿生得真好!”
见她做张做势,说得夸张,雪宜直觉着便有些不喜。只不过毕竟堂主带琼肜和自己在别人家做客,不能失了礼数,寇雪宜便也裣衽谦逊了几句。而素来活泼的琼肜,此时则是闭着嘴儿一言不发,因为按照惯例,见了生人自然应该先由醒言哥哥或者雪宜姐姐与他们对答。
这之后又略略说了几句,这位白世俊乳母王大娘,便直奔此次召见主题,直截了当询问雪宜她们可曾婚配。听她忽然问及婚姻,这位出身冰崖的梅灵也不觉突兀,只是淡淡的否定作答。
听她回答未曾婚配,白府乳娘立即眉花眼笑,夸张说道:
“哎呀呀!若是这样,那老婆子今天要恭喜贺喜二位!”
“真真是两位姑娘的造化到了!不瞒两位说,我家小公子、也就是当今皇弟昌宜侯的义子白小侯爷,看上你俩啦!”
一阵爆豆般言语过后,这王老婆子便张开伶牙俐齿,甜言蜜语如浪潮涌,就似世间其他媒婆一般,替她家主子喋喋不休的说起媒来。
原来,此番说媒,正是白世俊主意。自这位无双小侯平生第一次失了方寸后,便想着要“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准备将自己心仪的另外二女趁早收入房中——所谓意乱情迷,这一回白世俊是真个乱了方寸。他现在只想着,自己曾亲眼目睹那俩女孩儿,跟着那上清小道士甚是清苦,因此只要自己稍稍示以富贵,便不难将她俩说服。
打着这般主意,这位向来顺风顺水的佳公子,便自信满满的坐在自己书斋“慷慨堂”中,只等着王妈妈传来喜讯。想象着那个出身低下的少年,就将失去两位如花似玉的羽翼,白世俊已有些瘦削的脸上,便忍不住露出一丝快慰的笑容。
只是,这位更有些像在赌气的无双小侯,却不知那说亲轩房中正发生这一幕对话:
“唉,雪宜姑娘,琼肜姑娘,我们女人家,来这世上最好的归宿,便是找个富贵好婆家。也不用老婆子多说,你们也知道如果能跟了我家少爷,虽然不是正室,也能吃香喝辣,一辈子都不用愁!这——”
“咦?老婆婆你先等一下——你刚才说的是‘吃香喝辣’?”
“嗯!是啊!”
“可是婆婆,我、我不喜欢吃辣也!——雪宜姊也不喜欢~”
“……”
“咳咳!”
一阵无言之后,原本滔滔不绝的王老婆子,便真的像吞了颗辣子,直呛得咳嗽连连。等消停一阵,顺了顺气,又想起主人重托,她便努力重整旗鼓,继续鼓吹:
“琼肜小姐,是这样,跟着我家少爷,不光能吃好喝好,平时还可以穿金戴银,各样绫罗绸缎随便挑!”
这回说完,也不等小丫头问话,王婆子便赶紧一摆手,立即有家丁抬入七八口红漆金锁的大箱,前后如缕,络绎不绝,在轩敞厅堂中一字儿排开。又等她一声令下,这些贮满华贵绸服的衣箱便被人同时打开——一时间琼肜雪宜眼前,立时似云光乍现,霞雾蒸腾,五色的绫罗华光闪耀,照得整个屋中家具彩光粲然,如若有瑞气千条。
“怎么样?”
看着面前这俩女孩儿目瞪口呆的模样,侯府乳母正是洋洋自得;故意相问一声后,便袖手等她们乖乖应承——只见得屋中静谧一阵,那位宛如琼玉的女孩儿便拍手蹦跳起来,发自内心的惊叹欢呼道:
“厉害!!”
“原来婆婆你家是开绸布铺的!”
……
半晌之后,在庄中另一端那间“慷慨堂”中,白世俊挥退面若死灰的说媒婆姨,他自己也是一脸阴沉,不发一言。
见他这样,侍立身旁的那位心腹谋士许子方,忍不住向他出言劝慰:
“小主公,现在事情正筹划到关键时候,依在下浅见,小侯爷似不可困于儿女情长。”
听他此言,正沉默看着窗外的白小郡侯,却冷不丁爆发起来,向他挥舞手臂怒叱道:
“许先生你说、为什么儿女情长就算不上事?为什么只有那些才算是事?!”
一阵语无伦次的呼喝之后,白世俊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便立即冷静下来;沉默一阵,便向许子方诚恳道歉道:
“许先生请勿介意,世俊方才言语无礼,实在是因为心中烦郁。”
听他道歉,那位昌宜侯派来辅佐义子的许谋士也不以为意,反倒温言安慰他几句。
看着眼前小主公垂头丧气的样子,浑没有往日半点指挥若定的神采,许子方心下不忍之余,也暗暗有些吃惊:
“情之一字,果然害人!想这小侯爷往日奇谋迭出,现在却嗒然若丧——唉,想这小侯爷再负天大威名,毕竟年纪还小,一遇上情字纠缠,却也同世间寻常男女一样。”
望了望面前魂不守舍的白世俊,老谋深算的许子方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事关重大,虽然明知此时说这些并不适宜,但他还是忍不住直言提醒白世俊:
“小侯爷,依我看,那个张醒言,虽然出身低贱,但他此时是天下第一道门的堂主,又与公主亲近,我们对他只宜结纳,不能结仇。所以还请小侯爷凡事要三思而后行。”
说到最后,这位来自昌宜侯身边的得力谋士,语气已是十分严肃。
听他此言,那白世俊也没太大反应,只是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便挥挥手请他退出书房,说是他要一个人清静清静。
等送走许子方,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白世俊想想这位谋士的谏言,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苦笑——刚才许子方所说这些厉害关系,他又岂能不知?否则他昨天也不会忍着愤懑,还是给那位上清堂主送去冠袍。只是……
望着书房窗外浓绿欲滴的树荫,形容俊美的无双公子白世俊一声苦笑:
唉,如果自己苦恋的盈掬公主,真有一天要投入他人怀抱,那什么鸿鹄之志、宏图大事,即使成功,对自己来说又还有什么意义?
已失去慷慨之气的白世俊,在慷慨堂中又枯坐一阵,忽听到窗外绿树之间,正传来一声声长短不一的蝉鸣。
听到这一阵夹杂烦躁暑气的夏虫嘶鸣,原本思绪如麻的白世俊,却猛可间精神一振,忍不住叫出声来:
“愚哉!为什么我偏偏把他二人给忘了?”
一想到这两人,原本抑郁难解的白郡侯,突然间心情大好,长身而起,挥掌击开青玉案前半掩窗棱,对着窗外绿树鸣蝉高声叫道:
“哈,女孩儿家心思难懂,原本就未必我输!”
第十三章 痴哉狂客,片语惊动神机
不知不觉,今天就已经是来郡守避暑别苑水云山庄第三天。用过中饭,雪宜就和琼肜一道,在庭院中那两株繁茂的花树前,跟醒言禀报上午被白府王大娘找去的情况。
听着这姐妹俩互相补充着将上午事情说完,醒言觉着好笑之余,却也第一次感觉到,这位庄主人白世俊,行事颇有些突兀。至少,名义上自己还是这二女之主,这样大事,于礼来说他还应该先知会自己一声。和这位名声在外的青年俊杰相处了两三天,醒言现在发觉,与上回妙华宫那位世家子弟南宫秋雨不同,郁林这位少年得志之人,虽然待人彬彬有礼,但内里让人觉着并不是那么真诚。
当然,虽然隐隐有这样感觉,但毕竟这年代等级分明,以白世俊的身份能这样待他们,已算是十分难得。想到这些,醒言现在愈发觉得,居盈能跟自己融洽相处这么多时,真算是一个异数。
心中正想到居盈,便恰听琼肜提议,说今天他们应该再去找居盈,因为她现在很想去湖里划船。听她提议,醒言抬头看了看天,发现这夏日午后的天空中正是云阵低沉,虽然云朵时时遮住炽烈的日光,但这小院中没有一丝风息,正显得格外闷热。
这样沉闷的午后,憋在小小院落中受热捂汗,确实不如去湖边吹吹凉风。于是醒言便整了整衣装,带着琼肜雪宜去莲湖那边拜会居盈。一行三人,就这样悠悠闲闲的走到芦秋湖边,隐在绿杨荫中朝玉带桥那边迤逦而去。
等他们走在湖堤上时,天空中的云阵显得愈发的低沉。从行走的湖堤朝东南望去,那天空中浓厚的云团,就彷佛要压到玉桥长堤连接的那几个沙洲。水天两侧的波光云影,正相互挤压,就彷佛要挨到一起。
看眼前景象,似乎是山雨欲来。
见了这情形,醒言在心中想道:
“呵,若是下雨,那就在居盈草庐中谈天说话,也很不错。”
一路轻快脚步,很快就来到通往夕照草堂的玉带桥前。
刚到桥近处,醒言看到朝向自己这边的拱桥弧面上,有一位裙甲华丽的年轻女子,正倚在石栏边朝湖中观望;她身上,袍甲鲜亮,轻盔上装饰绚烂羽毛,一看便知是女护兵中有地位之人。
见了公主麾下女兵,醒言正想上前请她通禀,却见到这女子忽然转过身来,朝自己说道:
“你就是张醒言张堂主?”
“正是。不知女将军有何吩咐?”
见她发问,醒言依礼回答。
听了他答话,这位英气飒爽的女子也不忸怩,直接开门见山说道:
“那好,张堂主,我是负责保护公主安危的护卫首领,名叫宗悦茹。我现在有些事情想跟你说明,请你先跟我来一下。”
忽听女护卫张口说这么多话,醒言倒觉着有些奇怪。虽然听得这语气有些颐指气使,他也不介意,回头跟琼肜雪宜示意一下,便跟在宗悦茹后面,来到桥边小岛一处树荫下。
到了绿树荫中,这位面貌标致的英武女子,就和她刚才自报家门一样,直截了当说道:
“张堂主,请恕悦茹直言,你和公主殿下,绝不可能!”
“呃……”
没想到这位宗护卫直接说出这话,醒言一下子愣在当场,浑想不起该如何答话!
而宗悦茹则似乎很满意眼前少年这副震骇模样,只管两眼盯着他将心中想法和盘托出:
“你且听我慢慢道来。你和公主殿下的交往,我也大致知道。只是,虽然公主殿下她和善待你,但并不代表她属意于你。堂主不知,我是当朝殿前执金吾宗将军之女,自幼与公主殿下相熟。我知道,公主她从小就心地善良,不要说是宫中当差下人,就连小猫小狗小蚂蚁,盈掬她都同样怜惜。”
“所以,我想堂主您以前也许误会了。公主对你友善,绝不会有其他意思。”
说到这儿,这位豪爽的殿前将军之女,想了想又添了句:
“所以那什么姻缘之念,还请您早些断绝,以免将来伤心!”
说到这里,宗悦茹就觉得自己已把事情说得十分明白,便不再多言,只管注目眼前这位公主青睐之人,等他回答。
原来,这位殿前执金吾之女宗悦茹,正是居盈闺中姐妹,平时可谓无话不说。深受圣宠的小公主,幼时生过一场大病,被上清羽士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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