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烟尘





  “祝员外,你说的那一招儿,倒底是啥?怎么还不赶快使出来啊!”
  “仙长,我那一招儿已经出了啊!”
  “啊?就、就是刚才那句恨铁不成钢的教训话?!”
  见他这样不着调,老道更加不悦:
  “祝员外!你是不是觉着我这一方外之人,便可随意戏弄啊?”
  听他责怪,祝员外却牙齿相击着颤抖说道:
  “道、道长,您、您不觉得这花厅之中、有什么古怪吗?得,得得……”
  面对老道的质问,这祝员外却是结结巴巴答非所问,并且浑身颤抖,牙齿不住的上下打架!听他这番话说完,想明白祝员外的意思,老道和醒言不禁毛骨悚然,连忙朝四周仔细打量。待老少二人的目光把这花厅踅摸过好几圈儿,却委实看不出什么怪异,清河老道不由和醒言对视一眼,然后把目光又转回那魂不附体的祝员外,这时,却发现他牙齿打颤得更厉害,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是将手指向东面墙壁。
  见他指示,老道和醒言定了定神,做好了瞧见诸般恐怖景象的思想准备,才敢战战兢兢的循着员外所指方向转眼瞥去——却见那花厅东面墙壁上,在那堵粉壁之上,画着一株花色灿烂的海棠树;在那海棠树的一枝虬干上,有一只鹦鹉立于其上,红翎绿羽,神态宛然如生,惟妙惟肖。
  正在二人紧张观察之时,突然间,不防画中那只鹦鹉忽的翎羽皆张,怪声叫道:
  “妖~怪!妖~怪!”
  这猛然一声叫,直把老道和少年惊得冷汗直流!
  只是,待片刻之后惊魂甫定,老道却是嘿然一笑,顺手撩起放在一旁的桃木剑,回头跟祝员外说道:
  “不就是一只成了精的鸟妖嘛!至于怕成这样!且待老道前去捉来,正好烤来下酒吃!”
  却是这清河老头儿,见那画中妖鸟身体娇小,似还不够自己一桃木剑击下去,顿时便胆气复豪,跃跃欲试。
  “……不是啊仙长。”
  见清河跃跃欲前,祝员外却道:
  “妖怪并不是那只鹦鹉啊!那鹦鹉其实不是画,是只真鸟儿。只是我央人在那海棠枝上凿了一个小小壁孔,然后从墙后面插入一支鹦鹉架,让这八哥儿在上面扑腾跳跃,远远瞧去就好像这画儿活了一样!嘿~这可是小可花了重金才弄成的!”
  说到得意处,那祝员外牙齿似乎也不上下打架了,说话又利索了,看上去还颇为自得。
  “哦!原来是这样啊,真的很有趣哦!”
  醒言听了祝员外这话,觉着确实很有意思。
  “不错!果然匠心独到,不愧为饶州城大富之户……呃!”
  说到这儿清河忽然醒悟过来,恼道:
  “祝员外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今日请我们来,便是为了夸耀宅中布置?你这几次三番戏弄于我,倒底是何居心?”
  清河老道错把活鸟儿当成了真妖怪,自觉在人前出了丑,不免有些恼羞成怒。见他恼怒,祝员外赶紧赔罪道:
  “仙长莫恼!都怪小可方才没说清楚;其实不是那壁画儿有问题,而是画前刚出现的那条春凳作怪!仙长可要慈悲为怀,救我全家!”
  听得此言,老道和醒言再次朝东墙根望去,这一次才注意到,在那树海棠画儿前,不知何时多了一条四脚春凳,正歪歪斜斜搁在那里。那春凳大约有两臂来长,凳面宽大,凳子的棱角处颇为光滑,显见已是年代久远;只是令人称奇的是,那凳身颜色还算白皙,看来主人勤于擦拭,保养得不错。
  听祝员外那意思,似乎这条春凳刚才并不在这儿,只是他叫唤了那一声,这凳儿才在那东画壁之前出现。
  “你说、便是这张榆木凳在作怪?”
  老道有些疑惑的问道。
  “正是如此!仙长果然法眼如炬,这坏就坏在它是张榆木凳子上!”
  “哦?榆木凳子很特别吗?唔……榆木打制成的凳子坚固耐用,不易被虫蛀,正是经久不坏……呃?这普通平常的一条榆木凳却如何和妖怪扯上边儿?员外你不会又是跟我来炫耀家中器皿吧?”
  祝员外听得老道怀疑,也不再分辩,只管念起刚才的那咒儿来:
  “脑袋蠢笨得就像块榆木疙瘩!”
  老道听他又念起这句没头没脑的牙疼咒,心中好笑,正待出言讥讽几句——却不料,正在祝员外话音刚落之时,异变陡生!
  这时候清河忽听身旁少年“哎呀”一声,抬手让他往东照壁那儿看!老道循声望去,却见方才那条有若平常的长大春凳,现在正发生着诡异的变化:
  原本白皙的凳身,忽有一股猩红蒸腾弥漫,彷佛是这榆木凳子被祝员外那指桑骂榆的话说得羞辱难当,正涨红了脸面。而那四只凳脚,现在竟活动起来,就像野兽的四足,正不停的刨地,彷佛正要朝这边奔来。榆木凳首那两块泛着深褐色的木节疤,现在却好似两只人眼,正愤怒的盯着这边——这条原本并不起眼的榆木春凳,现在却突然生机勃勃,彷佛已变成一条择人而噬的恶犬!
  “我的妈呀!还真是个妖怪!”
  一见这情形,老道心中叫苦连天!
  而对于醒言,虽说上次在鄱阳湖上所经历的那番异象,风波大作,电闪雷鸣,气势比眼前这大了不知多少倍,但他现在满腔的惊恐,却一点也不比上次差——那慢腾腾、悄无声息的变化,却更加的恐怖渗人,醒言只觉一股寒气自背后冒了上来,竟已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正惶恐万般,却见那老道身旁的祝大员外,看见那凳妖蠢蠢欲动,直吓得屁滚尿流,“噌”一声跳到老道身后——看不出他那样肥大的身躯,竟还能躲闪腾挪得如此敏捷!
  等躲到安全地方,祝员外便慌慌张张的不住催促:
  “仙长,快施法啊!这妖怪发起怒来可凶狠得紧!”
  一听这话,老道更慌了神,赶紧操起桃木剑,同时把食指放进嘴里。此时,他面色已变得十分凝重。
  “咦?老道你这是在干啥?”
  醒言见老道在这危急关头,不思如何抵御降妖,却在那儿只管学小童吭吭哧哧吮指头,不禁大为奇怪。听他这么问,老道嗤之以鼻:
  “笨蛋!倒底没见过我道家真法!真正厉害的法术,都要嚼破舌头、或是咬破手指,喷一口鲜血在法器上,这样法器的威力便会大上数十倍!今天本道爷见这妖怪凶恶得紧,不出点血是不成的了!”
  只是,话虽如此,但这咬指头或者嚼舌头,可实在不似吐唾沫那般容易。这手上皮肤,本就坚韧非常,牙齿又不似刀锯那般锋利,实在太难咬破;况且这十指连心,自个儿咬自个儿手指,格外吃痛,除非那穷凶极恶之人,又怎么可能狠得下心只管下口?别听那些茶楼酒肆说书的,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将那“咬破舌尖,喷一口鲜血在桃木剑上”说得飞快,似乎轻松得紧,其实认真做来大是不易。
  因此眼见这老道忙活了半天,却只在他那老指皮上留下几颗牙印,却连一毫血丝儿都没流!
  且不提这边儿一片忙乱,却说那凳妖,在观察了一阵之后,觉得对面那两人并不甚强,便忽如恶犬一般将身子往后一挫,蓄足了势头,然后只听“呼”一阵风响,那榆木凳妖便似风雷一般猛地蹿了过来。
  那正躲在老道后面,拿这位高人当挡箭牌的祝员外,正觉着自己还算安全,谁成想却是首当其冲!那凳妖来势凶猛,却又敏捷异常,“唰”的一声,那凳身却似水蛇般扭了过来,曲折着直朝祝员外冲去!
  “吧唧!”
  在这迅雷不及掩耳之间,那祝员外将近二百斤重的肥大身躯,却似稻草人一样被撞飞起来跌得老远;只见他一阵翻滚,从花厅中央直飞到西边照壁,一路上带翻家具花瓶无数,最后着陆时又压坏座椅一张!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那力量惊人却又十分迅捷的凳妖,便似虎入羊群一般,在花厅中左冲右突,直把众人撞得人仰马翻,哀号不绝!
  一阵狼奔豕突过后,花厅众人大都被撞翻在地,嘴里不住呻吟。连那老道士清河,现在也被撞翻躺在那张八仙桌底下;而他那柄桃木剑,现在上面倒是涂满了鲜血,只不过那是老道撞喷出来的。
  此时放眼望去,这原本富丽堂皇、格局精心布置的祝宅花厅中,现已是一片狼藉。花架倾颓,桌凳歪斜,瓶碎花折,酒菜四散,水流一地,更兼得伤丁满目,便恰如一个刚刚激烈鏖战过的战场,花厅中先前那副富贵繁华的气象已经荡然无存。此时,便连那只祝员外引以为傲的壁画活鹦鹉,方才也挂断了腿上系着的小绳,仓惶逃到窗外,绕宅三匝,似老鸦般“呱呱”叫了几声,然后往远处民宅中逃去。
  只是,当众人尽皆被撞翻在地时,那位少年到现在却仍是分毫无损,正孤零零伫立狼藉花厅中,显得格外刺眼。
  原来,刚才那只凳妖前奔后突,侵掠如火,但偏偏都绕过了这位市井少年,张醒言。
  而这位现在还完好无损的少年,自己心下也是莫名其妙,心中不住胡思乱想:
  “难道这妖怪竟如此通灵?竟晓得我力气大,怕撞不飞我,便不敢来招惹?”
  正在醒言胡思乱想心存侥幸之时,却不防那妖怪转过身来,用它那两只疤“眼”直勾勾盯看醒言,四足不停刨地,似乎正踌躇着要不要过来攻击少年。
  “惨啦!倒底还是躲不过!”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少年现在唯一能做的,只能是不住的祈祷;其实他明白,哪怕自己力气再大、身手再敏捷,也丝毫无用。不远处那妖怪速度实在太快,那榆木又是坚硬异常,在那样的闪电般撞击之下,自己绝不可能抵挡得住。
  正当醒言不住的给各位过路的神仙赌咒罚愿时,却忽然惊恐的看见,那凳妖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身子往后一堕,然后只听“唰”的一声,整个凳身就好像一道盘空横过的闪电,忽以雷霆万钧之势,朝自己飞射而来……
  第六章 每到绝处有奇峰
  眼瞅那凶狠的凳妖跳踉而来,醒言也不甘心坐以待毙,立马儿向旁边迅捷闪躲。
  他现在的身手已算十分敏捷,在凳妖扑来时还能在这花厅中上蹿下跳,左躲右闪。而他现在的神识已变得十分敏感,在他闪躲奔逃之时,就好像脚底长眼,恰好都能避开地上躺着的那一众伤丁,没给这些不幸的人们再带来额外的痛苦。现在,在清河老道那双已有些模糊的眼睛里,只能看得见一条人影在眼前迅速闪动。
  只是,虽然醒言急速奔逃,但暂时人力毕竟不及妖力,即使以他这样的速度,也只是片刻间就被凳妖赶上。霎时间,倒地众人只听得“嗵”的一声,醒言便被那凳妖狠狠撞在腰间——虽说他一直奔跑,有一定速度缓冲;但这腰间正是人体柔弱之处,被铁硬的榆木疙瘩一撞,委实不好受,当下便把醒言疼得呲牙咧嘴,脚下一个踉跄,被撞得朝旁边的一根红漆柱子飞去,“咕咚”一声撞上,然后便慢慢委靡在地。
  现在醒言只觉得自己腰间,就好像刚被烈火烧灼过一样,火辣辣生疼;浑身上下只剩下痛觉,提不起半分力气。现在他连站都站不起来,更甭想再去左闪右避了。
  “只愿这凳妖能有些灵性,见我受伤便就此罢脚,放我一条生路……”
  现在醒言只能在心中不住祈祷。
  现在醒言只能期望那妖怪不要赶尽杀绝,放自个儿一条生路;按照有些志怪小说里的说法,好像这种可能性也蛮大。
  只可惜,那只精力充沛的凳妖,却不晓得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那个榆木脑袋真的只知道不停的攻击——不一会儿,斜靠在红漆柱脚上的少年便无奈的看到,那个刚刚攻击得手的凳妖,四脚交错着朝后移动了一段距离后停了下来,然后身子一躬,猛地一蹿,在醒言绝望的目光中又朝这边扑来!
  “唉,这妖怪也真是要赶尽杀绝啊……”
  醒言现在只觉着万念俱灰。那怪不容他多想,瞬息间就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眼睁睁看着大难将至,醒言现在却偏偏无能为力……
  “……”
  正当醒言以为自己在劫难逃时,不知不觉间他那正痛楚不堪的身体,却起了一阵熟悉的变化。当自己放松心神只等恶妖来攻时,他身体里那股只出现过两次的“流水”,却在这样紧急关头,又如静夜的雾岚悄悄出现了!万念俱灰之时,这股流水般潺潺的感觉,忽然又从他浑身亿万毛孔生发,说不清来处,也说不清去处,只在他整个身躯之中流转,起伏,荡漾……
  于是,如果此时有谁目力绝佳,好到能来得及辨清电光石火间的变化,便会看到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幅奇诡非常的画面:
  先只见那凳妖迅疾无比的撞向少年,却在触及少年身体的一刹那,忽然不由自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