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烟尘
“其实那次以后,我就发觉,你身上已经满蕴灵机,说不定便能练就祖师传下的炼神化虚之法……”
“哦?”
这老头儿,果然和他走街串巷做生意一样,外憨实猾!只见他得意的说道:
“老道那时虽然法力被锢,但眼光一样了得!当时我一眼便看出,你头上神光盈尺,身周清气缭绕,定是有了不凡遭遇!”
“而听了你后来零零落落所述经过,老道我愈发肯定,醒言你一定是得了马蹄山蕴藏的仙山灵机——”
说到此处,老道清河的言语又有些缥缈起来:
“其实,仙家福地马蹄山,不知几世几岁上竟晦隐山形,缩埋地底,这也是玄门一大悬案。也不知是何缘故,或是被哪位神人施法,典籍记载的福地马蹄山,竟能掩盖所有灵气仙机!”
“只是历经几百上千年后,那福地洞天蕴涵的庞大灵机,总是要应时而出。本来灵虚掌门卜卦算出,饶州马蹄本应更早出世;但人算不如天算,居然被你半路杀出,上应了天星月华之力,吸去许多仙机菁华,生生往后拖了几个月,才得破土而出!”
“噢!原来如此!”
醒言闻言,恍然大悟。清河接着又道:
“而那炼神化虚二篇,我早已看过不知几百遍,都能倒背如流,却怎么也练不成。那时忽看你神光蕴然,便想着不妨死马当活马医……”
“……”
听老道揶揄,醒言却没反击,而是在心中恍然想到:
“怪不得,在那罗浮山上,灵虚掌门处处对我这新晋弟子另眼相看!”
不过,虽然清河瞒到今天才让他知道内情,但醒言心中却丝毫没有怨怼。毕竟,此事事关重大,若是随便泄漏,不仅清河会倒霉,更会连累他那个同样不拘小节的掌门恩师。一个不小心,说不定这俩师徒便会被天下道门同声唾弃。而醒言想想,他自己原本只不过是一介市井小厮,能得到这样机缘,混到今天这样地步,更应感恩才是,又怎能有丝毫怨言?
因此略想了想,醒言便躬身一揖,跟清河真人诚恳道谢。
见他谢礼,原本放浪形骸不拘小节的清河老道,也挺身而立,坦然受了他这一拜。
只是,当醒言直起身来,却忽见眼前这位洒脱不羁的上清狂徒,忽然也学样弯腰躬身一揖,然后神色庄重的说道:
“四海堂主,今日老道却也有一事要跟你相求。”
“咳咳!和我这后辈干嘛这么客气!有什么事,老道你尽管说!”
“好!是这样……”
原来,听清河一番言语,原是想让醒言传授他那炼神化虚的心得。
老道这样要求,自然合情合理,醒言当即一口应承。只是,正当清河老头闻言四下飞奔,殷勤为少年寻找合适落坐的山石时,却忽然只觉一阵狂风袭来,转眼就将他整个人抛向天边!
“这是?!”
在这阵腾云驾雾般的飞抛中,上清首徒头晕目眩之余,隐约看到底下地上那个少年正负手而立,瞑目从容,宛如睡着。
“不是在作弄老道吧?——呀!”
正这么想着,清河突然觉着,自那些在眼前不断变幻飞旋的青山石岩中,猛然吹来数百道庞大无比的风息气机,有如大江长河,朝自己一泻奔来!
清河本已被狂风吹起的身躯,再置身于这样强大无匹的清气灵机中,顿时就好似变成一个落水的孩童,在凶猛的漩涡中回旋挣扎;又好像一片树叶刚被无情的秋风吹起,身不由己,翻转无定,在轰然而来的气机中不住飘零。
而这时候,若是谁的眼力好到能看清高空中那个有如飞鸟落叶的老道,便会发现那成百数千道强大的风飙,每到老道身边,并不贯体而入,而是揉转一下便擦身而过,朝无尽的远方飞去,直至飞散无形。
“师伯!”
清河这样情形,自然落在附近那些上清弟子眼里。顿时,便有不少在半山腰采药砍柴的弟子脱口惊叫。而这样情形,那些这在思过崖山谷中往来酬唱的游客,自然也都看到。一时间这些文人士子惊惧交加,不知如何是好。
只是,在附近这些人发现之后,还没想出该做出怎样反应时,却见到那抛飞半空、看似凶险非常的老道士,剧烈动荡的身形突然放缓,渐渐便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托着,逐渐飘然落地。见老道人安然无恙,附近之人才知观景台上那二人,只不过在考较道法,便都把一颗心放下,赞叹几声,继续做自己的事去。
而那位刚在九天云雾里转过一遭的老道被云气托回地上,还没等站稳,便急吼吼开口问道:
“醒言!刚才弄的什么玄虚?——你还没跟我讲解如何‘炼神化虚’!”
“……”
见老道急切,醒言却一时并不答话,只是嘻笑不语。一直等到老道急得抓耳挠腮之时,他才慢慢说道:
“清河老道,你刚说过,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此等祖师传下的至理,若能说出来,便不是大道了。”
“这……”
清河闻言,一时哑口;过得片刻,才喃喃说道:
“是,是啊……那炼神化虚篇,我不是早已背得滚瓜烂熟,想得两眼发晕么?此时又何须再多言语。”
蛰伏多年的老道,沉默下来,开始仔细回味起刚才那磅礴无匹的天地灵机汹涌而来的玄妙感觉。想得一时,便若有所悟;想要开口言说,话到嘴边,却只是大笑不止。
少年同样大笑,道:
“那就去我家喝酒!”
老道一样欣喜:
“好好好!喝酒喝酒!”
一老一少这番闲话完毕,等踏上归途时,已是晓月东升,暮色初起。洁净的山月,朝这座寂静山场中投下皎白的月华。带着些凉意的山风从旁边的山沟中吹来,将二人道衣飘飘吹起。行走之时,若是那树木稀少之处,脚下的山路便一片洁白,彷佛一条素白的缟带伸展入远处的山石;若是树木参天之处,则少年与老道的肩上便落下斑驳的月影,图案细碎迷离。行到半路时,那老道兴致忽来,又放声歌唱,唱道:
“十年踪迹走红尘,
回首青山入梦频。
携取仙书归市隐,
春花秋酒一般亲……”
歌声苍然,惊飞数只山鸟。
不知何故,老道这简单的歌曲唱词,落在醒言耳里,却觉得无限悲凉。往日傲对青山不可一世的道门骄子,混迹于贩夫走卒中二三十年,那番忍辱负重,若是细细想来,真个是动魄惊心——看着前面那个落寞的背影,听着那沧桑旷达的山歌余音,一时间醒言竟是鼻子一酸,竟有些要泪下潸然。
就这样行行走走,歌歌唱唱,不多久便看到自家的山房。在一片月白风清中,少年看得分明,在那如水月色里,正有两个女孩儿倚门相望,等他归来……
第十一章 市尘得雪,酬唱无改乡音
等山间论道归来,已是暮色低垂,山月满身。快到家门口时,醒言看到琼肜、雪宜正倚门而望,一如以前在罗浮山千鸟崖一样,等他这外出办事的堂主归来。
这一晚,清河老道就在醒言家中和她们一起喝酒吃饭。按着山村规矩,醒言娘在一旁侍侯酒食,忙着端菜盛饭;见得这样,雪宜也不入席,想要替她帮忙。这样好心,自然被醒言娘坚决谢绝。
等坐到席间,开始时雪宜自不必说,就连琼肜也有些拘束。倒是老道清河,打量了这俩俏丽女娃儿一眼,便回头跟醒言大加称赞,说他堂中这俩女弟子出落得越发好看,他这堂主有福,一定要把杯中酒喝干。
等酒过几巡,这家常饭桌上的气氛也变得热络起来。大人们喝酒时,琼肜便双足蜷跪在木凳上,挨着桌子一口一口的扒饭。正吃着,也不知道小丫头想到啥,忽然便抱过锡酒壶,探着身子去替清河老道斟了杯酒。
见她这样举动,大家有些不明所以,却听小女娃儿忽然开口,正一本正经的跟清河道谢:
“谢谢清河老伯伯,在琼肜妹妹雪宜姊认识哥哥之前,帮我们照顾他!”
“……”
此言一出,顿时满座莞尔;那个一脸莫名的老道士,口中恰含着一口酒,等听清眼前这明珑小女童的话,顿时“噗哧”一声,酒喷如箭,幸亏赶快低头,才没把酒水喷到桌上!
就这样喝酒吃饭,冬夜的山村小屋中其乐融融,一片热气腾腾。
酒席间,醒言又跟老道请教,说历练途中刚得了一只灵芝,想献给爹娘,但不知道该让他们怎样服食才好。听他说起,清河顿时大感兴趣,让他把灵芝取来看看。
等醒言从里屋取来那只蟒妖佘太献上的灵芝漆盒,一经老道打开,顿时清香四溢,充塞满屋,一股似兰非麝的香味正氤氲满鼻。
等打开漆盒,见到这灵芝祥云一般的形状,清河顿时眼睛一亮,告诉众人,说是这盒中盛的,乃是难得一见的野山灵芝;看形状,应该有四五百年之久。
见老道大惊小怪的赞叹,醒言倒有些奇怪,问道:
“奇怪,我不是常听有人说什么千年灵芝吗?这个才四五百年……”
此言一出,老道顿时一阵嗤笑。他告诉醒言,那些寻常市井药店中所谓的“千年灵芝”,常常夸大了上百倍。真正上了百年的灵芝,并不多见。而眼前这朵四五百年的灵芝,已可称得上难得一见到异宝,道家称作“芝宝”。对于芝宝而言,反倒不必服食,只要养在卧房中日夜熏陶,自然就能益寿延年。
听清河这么一说,醒言顿时大喜,当即就捧着灵芝盒儿,敞开着在爹娘房中。
等酒终人散,醒言便取出路上买来的醇酒,送给老道清河。为了携带方便,从各地买来的名酒,一路上全都被醒言囫囵装在一个皮囊中;因此此刻送出,醒言便有些歉然。
只是,刚跟老道道歉一两句,却见清河拔开酒囊木塞,才嗅了几下,便哇哇大叫,说道这酒绝佳。见他乐不可支,醒言也很高兴,又看他今晚酒喝多了,脚步虚浮,便劝他不如将这沉重酒囊暂寄这里,明天再帮他送到山上。
这样好心建议,却被老道一口回绝。醉醺醺的老道,把酒囊紧紧抱在怀里,就像抱着只宝贝,两眼警惕,生怕醒言心生后悔,借故要回。
见他这样,醒言也无法,只好将他送出门。等到了门外,醉意盎然的老道一个不察,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这一趔趄,倒把老道酒意惊醒几分。略想了想,清河便定了定神,口中忽然响起一阵呼哨,其音清凉绵长。
“哈~这老头儿,虽然酒醉,中气倒挺足!”
正在清河这阵清啸余音袅袅之时,醒言忽听空中传来一声鹤唳,转眼间便有一只白鹤自天外飞来,翅转如轮,带着呼呼风声落到屋前石坪上。见到这只体形硕大的白鹤,醒言顿时醒悟:
“是了,定是老道招来仙鹤,要骑鹤归山了。”
正这么想着,谁知老道一步一摇歪斜着上前,只把那酒囊往白鹤背上一放,回头又忙着找老张头要来几根草绳,将那酒囊在鹤背上系牢,又努力睁着醉眼,反复检查几遍,才在鹤首边嘟囔几句,然后将白鹤曲颈一拍,发放它回马蹄山住处去——
“哈……这老道,真是嗜酒如命!摆弄这般神通,原来只是要将酒运回。”
见此情景,醒言忍俊不禁。又见老道醉态可掬,却不管不顾的伸脚朝山路上踏去,醒言便赶紧上前扶住,一直将他送到山上石居才返回。
等下山回返之时,被清凉的山风一吹,醒言那些许的酒意便完全散去。在月影斑驳的山路上彳亍而行,再回想起刚才老道人一路又歌又唱的醉憨模样,醒言忽然觉得,这位相交多年、看似俗气非常的老道士,却比自己之前遇见的所有才智之士更为睿利。下午在后山,听了清河那番话,一直还只觉得淡淡然;但等白日的喧嚣过去,行走在这夜深人静的山路上,再想起他那番话,醒言忽觉得,为求大道至理,冒着各样可怕的罪名,烧掉三清教主的圣物手稿,那需要何等的见识与勇气。
在风吹林叶的松涛声中,醒言想到,那化胡而去的三清教主,能想出这样办法,让后辈道门衣钵弟子不可拘泥前人死物,固然是大智大慧;而放到悠悠后世,真个敢依言而行的后人,千百年以来,又能有几位。
这般想着,便有一阵山风吹来,让他只觉得遍体清凉,神识更明,更加迈稳了步伐,顺着山径一路前行。在他身后,正是清光相随,山月逐人而回。
一夜无话,等到了第二天,醒言便带着雪宜琼肜,带上礼物,去城中拜访故旧。头一个,自然是醒言的启蒙恩师季老先生。
在季府书房拜见季老先生,这位德高望重的季门族老,见到自己当年无心栽培的贫家少年,今日竟成了大材,不仅成了上清派的堂主,还被朝廷特擢为中散大夫——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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