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烟尘
三、妄起兵燹,屠戮“神鬼之会”、“万物之灵”的人间道徒;
四、神糜性淫,垂涎四渎公主多年,求亲不成反图抢劫;
五、蓄意谋害龙婿张醒言,并杀害其爱婢一名;
六、秉性悖乱,妄扰亡灵,褫夺烛幽鬼方圣地,欲行不轨私念,称霸六界轮回。
如此血泪斑斑、言之凿凿地历数过种种旧恨新仇之后,四渎檄文又重点提到,那南海龙贼孟章,做下种种倒行逆施之事,大背天道轮回,已无龙主之相;而作为南海龙族蚩刚以下孟章这一代龙神的远方祖父,四渎龙君阳父不仅有必要和其他苦主一同讨回公道,还必须承担长辈教育之责,矫枉入正,替识人不明的南海祖龙挑选真正的南海共主。檄文郑重指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南海龙族大太子,伯玉。
称赞过伯玉种种美德品质,号召南海各族弃暗投明重效明主之后,这诏文后半部分还特别指出:
此番举大义之旗、兴正义之师讨伐南海逆贼之旅,只是他们这些受孟章荼毒的苦主;其他不相干人等,切莫卷入,否则不免玉石俱焚!
这般威胁之后,这篇诏文便到了它最华彩的部分。诏书写道:
“……(义师行处)雷震万里,电曜天阙,金光镜野,武旗耀日。凭皇穹之灵祐,亮元勋之必举,挥朱旗以南指,横大洋而莫御。狄海浪惊,夷山未平;星光结旆,剑气舒精。云开万里,日丽川明。鼓完山应,诏毕水惊!”
如此华丽结尾之后,末了便是几个受南海戕害的“苦主”签名;在主事人四渎龙君阳父之后,赫然缀着以下名号:
罗浮上清;玄灵妖灵;四渎龙婿,张醒言!
当然,最末众志成城的署名也好,辞藻绚烂的诏文也罢,全都是格式套辞,徒壮声势,最多也只有伯玉这样的文人才会细细品评。涉及到自家相关利益的诸侯真正关心的,还是这檄文前面的核心内容。而这遍传四海的檄文,立意站在高处,文辞又写得通情达理恰到好处,读完后就连这全篇攻击对象孟章水侯,鄙视之余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这诏文十分鼓舞人心!
如果谁只看到这份诏书,和他水侯孟章又没什么利害关系,掩卷之余免不得也要骂一声:“狗贼”。正因如此,当孟章第一眼看到这诏书时,他这威风千年城府森严的神主水侯,也忍不住暴跳如雷,拔剑敲碎案头海玉明琛两枚。
当然这时候他已经平静下来。虽然因自己看到那个推伯玉为主的敏感倡议十分恼怒,但此刻真站到自己大哥这恬谧幽静、尘声可听的“涌玉”书斋时,孟章终于觉得,也许真是自己的养气功夫还没炼到家;不得不承认,他有些中了那执笔檄文之人的圈套,“妄怒”了。
等想通这点,孟章便不由凝神看了看眼前自己这位大哥:
“呵……就他,可能吗?”
对眼前这位还在反复盘缠檄文文句的兄长,他孟章是再了解不过了。按纲常秩序来说,继承南海的第一人选当是这位伯玉兄长。只是天不凑巧,他这大哥一生下来,便真像他名字一样,温润如玉,生性怯懦,完全没有龙主之风。刚开始时,还能勉强被祖龙逼着要继承家业,各个场合装模作样应付一下,倒也似模似样;但到了千年以前那时候,当龙域开始大规模征讨海域中那些不服王化的灵族时,他大哥的劣性便暴露无遗:
兵火连天之时,南海少主全忘了父王教诲,在战争最紧要之时不勤加磨炼,反而偷溜到神州中土毗邻南海的村人市集中去,搜罗竹简玩物,玩得不亦乐乎。这样玩忽战事,自然没有好下场,差点就被尾随而至的凶悍灵族杀害;要不是他三弟孟章冒死来救,以一挡百,他这龙族大太子早就死于非命。如果那样的话,伯玉便会成为四海龙族千万年来第一个被“低劣”种族杀死的王子,恐怕从此就要遗为各界笑柄。
很显然,这次事故的后果是,虽然三心二意的龙太子逃过一劫,但从此就被剥夺了继承父业的权力,还赢得一个不太光彩的诨名,“懒龙”!
就这样一个无用的大哥、能取代自己成为南海共主?
忽然之间,心中忖念的水侯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于是还没等自己长兄开口,孟章便已和悦了颜色,先行说道:
“大哥,此番是我鲁莽了。这檄文用心险恶,又是那狡猾老贼的奸计。”
“是极是极!”
听弟弟开口,虽然道歉并无多少诚意,但伯玉这做大哥的却如蒙大赦,擦了擦额角一片冷汗,也不顾手中粘湿,赶紧点头附和:
“还是三弟英明!大哥我是自家知自家事,一向烂泥扶不上墙!唉——”
急急说到这儿,伯玉却叹了口气:
“说真的,这诏书如果不是这儿有点白璧微瑕,恐怕也该是我迄今见过的文理最好的一篇檄文——”
话至此处嘎然而止,伯玉醒悟过来不禁大为惶恐,赶紧自责道:
“三弟你看我这嘴——又是痴性发作了!”
“哈哈!不妨不妨。”
“兄长又何必和我这般客气!”
看着自己大哥这样子,孟章却忽觉得心情很好。到现在气也消了,他便准备离去。
只是,不知怎么,一扬首刚准备开口告辞,海日斜晖中孟章正看到自己兄长那副唯唯诺诺的谦懦样子,忽又是一阵没来由的厌烦;那刚到了嘴边的告辞话儿也咽了回去。
环顾四周一圈,看见西墙壁那一排葵竹书架,孟章稍一打量便袍袖一扬,“呼”一声过后便有几册竹简图书摔落在伯玉面前书案上;竹册摔落之处,日光影里一时间尘灰飞扬。
“兄长!”
刚刚还和颜悦色的水侯,瞪着这几册灰尘满面的兵书战册,突然提高声音很不客气地说道:
“我龙神子孙书斋中的兵书战册,可不是光拿来装门面的!”
不知想到什么事,孟章又有些怒火中烧,厉声说道:
“兄长可知道,现在正是多事之秋,生死存亡之刻;我等龙族子弟,自当全力备战奋勇御敌,没谁能置身事外!”
原来正是孟章忽想到,那位远道攻来的四渎龙君大得亲族之助,上下齐心;尤其是最近那个刚被宣称成“龙婿”的无名小子,更是杀死自己一名得力爱将。而再看看自己这边,亲族中除了自己父亲还有二姐之外,便再没什么勇猛多智之人;想想若不是自己积威压着,那些好不容易收服的异类灵族恐怕早就分崩离析,投敌而去——孟章发怒,正是忽然想起这句俗语: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可眼前自己这兄弟……于是此刻孟章那点疑忌之心,早就被恨铁不成钢的怒火给代替。
见三弟又生气,还说到自己痛处,伯玉一时也讷讷嗫嚅,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见到他这副窝囊模样,文武双全的神勇水侯反而平静下来,沉默一阵,忽言道:
“伯玉兄长,你可曾听说过昆吾刀?”
“昆吾刀?”
“知道知道!我曾经在书中看到!”
虽不知弟弟是何用意,但伯玉此刻正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回答;听得孟章岔开话,哪还不赶紧接茬,奋勇答话。只听他开始滔滔不绝背诵道:
“西海之外大洋之中有流洲,上多积石,名为昆吾。冶石成铁,作剑,光明洞照如水精,割玉物如切泥土焉——”
伯玉正摇头晃脑朗朗背诵,却忽被弟弟打断:
“兄长,原来你知道这般清楚,那你可曾着人、或自行前去探察求剑?”
“呃……没……”
龙兄言辞讪讪,神色颇为狼狈。
“嗯,知道了。”
到这时孟章也再没说别的,只淡淡应了一声便道:
“伯玉兄长,小弟之处正有一口上好的昆吾刀;既然兄长知道,那我明日就着人将刀和那册《乱玉批风刀谱》送来,以供兄长赏玩!”
一言说罢,孟章便抛下面色尴尬的兄长,卷起檄文转身离去,出门后袍袖一扬,“砰”一声在身后关上书房门柙。
且不说门内伯玉太子一脸苦笑,如何计较,再说水侯孟章,等他昂然来到门外,忽见到水晶假山边自己带来的那几个亲卫旁边,正肃立着一位龙殿传令官。见到传令官,龙侯心中一动,便问:
“何事禀报?是不是又有紧急军情?”
听他问话,那候立已久的传令报事官赶紧趋步向前,恭敬回答:
“见过水侯!”
“水侯容禀,军情也是有的,不过龙灵大人遣小的来,是想问问君侯大人事情完未;若家事完毕,便想请水侯去镇海殿中主持,一起商议形势。龙灵大人正和诸位将军在镇海殿中等候。”
听得这样禀报,自出房门便面沉似水的水侯,脸上颜色稍霁;正要答话,他那手掌却恰好触到那张收在自己袖中的锦书檄文——这样一来,原本已经和颜悦色的龙侯脸色突然一下子沉了下来,喝道:
“此事不急!你且回去请诸位大人好好候着,本君侯还有些私事要办!”
发放完报事官,孟章又扭转身躯,跟那几个亲卫属臣说道:
“你们几位也先回去,各司职守,切勿懈怠!”
一脸严厉地说完,孟章便抛下面面相觑的亲卫随臣,脚下一跺玉石甬路,雄躯疾转,腾空而起,径往远方疾飘而去。
等他去得远了,仍愣在原地的龙将中那几个眼力好的,便可以隐约看到,自己的主公掠过一片琼光四射的珊瑚林,穿过数亩柔带飘摆的海藻田,正向极远处一处布满冰晶的洞窟奔去。对于这些龙域中品阶较高的龙将而言,这处水侯急冲赶去的目的地,再是熟悉不过——那正是南海大洋龙域中一处奇寒所在,冰晶洞,又名为“冷寒窟”。
“莫非龙侯……”
这些水侯近卫心里十分清楚,那个往日只用来制冰避暑的冷寒洞窟里,此刻正收藏着一个奇异的躯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今日他们面对的这场来者不善的战争,还有那位刚刚陨命的寒冰神将之死,都与这窈窕柔弱的躯体有莫大关系。
想到此处,再看看主公汹汹而去的身影,不知何故,这些也算天不怕地不怕的龙族勇士,却忽然没来由地一阵心慌。
而就在这时候,当那个高大的身影迅速接近那座白茫茫洞窟入口之时,数千里外那位面容清和的少年,却是懵然无觉,还跨在一头金鬣雪鬃的海兽神驹上,专心带领着身后成千上万的妖神大军,依着龙王的筹划,纵横驰骋在碧涛万里的海疆上!
第十七章 灵木贞香,看她拈时微笑
等孟章来到龙宫奇境冷寒窟前,沿冰晶梯盘旋而下,便来到冰窟正洞中。
苍茫南海之下的龙域中,多有与世隔绝之处,这座冰晶洞冷寒窟便是一处。虽然冷寒洞窟幽深冥窅,入洞玉石晶梯盘缠曲折,将海日明曦隔绝在外,但等到了正洞之中,便看到洞窟内到处都是冰雪堆叠,晶玉如丛,只要有一点微弱的光亮,几经折射之后便彷佛成了一盏光华四射的明灯。因此现在孟章置身的这座偌大的冰晶洞中,只不过洞顶冰穹上镶着一颗鸡卵大小的清柔明珠,便将整个洞窟照得明白如昼;若不是孟章神人眼目,恐怕刚一下来还会被白晃晃的光芒刺盲双目。
当然,虽然冰晶洞中处处寒光闪烁、冷气袭人,但四周洞壁冰雪罅隙间,仍然顽强生长着不少奇异的藤蔓。翠绿的枝条在冰雪柱丛间伸展蜿蜒,看上去就好像雪玉版上翡翠雕成的碧龙。在这些绿蔓缠绕的雪柱冰岩间,又分布着五六个洞口,幽幽窈窈,风雪萧萧,也不知其中通到何处去。原来这冷寒窟也和世间大多数溶洞一样,主洞之外又有洞窟,大洞套小洞,连环交通,地形十分复杂难懂。
再说孟章,等来到寒气飕飕的冰洞中,略一停步,稍稍适应了一下洞中逼人的寒气,便大步直奔冰洞中央那座万年寒冰凝固成的冰石床前。此时这冰石床上,厚厚冰雪中正躺卧一名女子,面容恬静,宛如睡着。
这冰雪之中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雪宜。自从她上回救主遇难,被孟章掳来,便安置在冰雪洞窟的这张冰石床上。这几天里,南海中大仗小仗接连不断,孟章作为一方主帅正是焦头烂额,早将这事忘在脑后;直到今天他接到檄文,看到那行“戕害龙婿爱婢”的指控,才心中一动,突然想起这茬来。
此刻立在冰玉床前,看着白雪中宛然如生的恬淡容颜,一向自负称雄的南海少主孟章水侯,胸中却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谁能想到,绸缪那么久的雄图大计才刚迈出一两步,这么快便遭到重大的打击挫折?一直到今天收到这份能把任何一个神灵气昏的战书,细细一琢磨,到今日他孟章不用说把那些宏图伟业推向整个广袤的陆地川泽,今时今日,却被别人打上门来,固若金汤的南海防御?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