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烟尘
如果说这一切气势磅礴的海天色泽与别处也没有太大的不同,但等醒言将目光收到近前,回到自己身边这刚刚为之奋战一夜的通灵神树岛时,已是见多识广的少年仍是眼前一亮,那一刻就好似俗世凡人见到倾城公主、海国波臣见到四渎龙女一样,忍不住惊心动魄、神荡魂摇:
……一般而言,明快清幽的绿色总给人以宁静安详的感觉,但不知何故,这眼前浅绿深青的神树岛却显现出一种浓烈的翠色,彷佛一坛酝酿千年的碧酒在这一刻倾倒溢流,将四旁海水的暗色瞬间排斥,代之一种明丽轻灵的颜色。纯粹鲜明的色彩,就好像鬼斧神工的造化之神行至此处,忽觉得这烟涛万里的大洋深处颇有些寂寞单调,便撒下几块通明澄碧的翡翠,精心摆放成月弧一样的形状。这样只有自然神灵才能调和出的澄明翠色,此刻落在醒言眼里竟忽觉得鲜明得有些刺眼,彷佛感觉到这样娇艳的翠绿,只有在自己的梦境中才能见到;此时这光天化日之下,竟真真切切地奉到眼前,一时不禁让他觉得有些局促不安起来——如此鲜丽的色彩,每多看一眼便是种豪奢的挥霍;何况那梦幻般的澄翠背景上,还点缀着优雅如仙的雪色禽鸟!
总之在这样登高远观、踏树俯瞰之时,眼前这明湖沧海的万千气象落在醒言眼中,真个是“流沫千里,万流来同,含三河而纳四渎,朝五湖而夕九江,涌云天之苍茫,邈浩浩以汤汤”!一时间醒言只觉得自己胸襟俱阔,意动神驰,彷佛整个人都要随扑面而来的长风飘摇而起,御风飞翔。
而在这目眩神迷之外,也直到自己身临其境后才会体会到,对于须臾百里的灵族大军来说,这风景如画的神树群岛,不仅是南海的地理中枢,还是东南龙域的屏障门户。
此刻登高望远,脚下这神树青萍组成的大小洲岛正沿着东北西南的方向均匀排布。优美如月的岛链,正向西北弯成垂挂项链的形状;翡翠缀成的项链底端,镶着一块最大的翠玉,便是自己所立的云神树岛。
从现在这个角度看去,整个神树群岛就像以自己脚下云神树为中心展开的两条臂膀,正向东南龙域遥遥抱去。这般看来,这神树岛承前启后,位置果然十分重要。
只是,即使这样,昨晚那些海族神灵就忍心对这样夺天地造化的美景胜地放火焚烧?心中忽想到这样问题,向来行事不拘的道门堂主思索再三,最后还是觉得若是换成自己,即使也是在眼前一抹黑的暗夜里,还是应该下不了手去。
就这样出神观看,醒言和她身边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妹二人,在云蒸雾绕的树冠上并肩伫立,于微咸的海风中怀着各自的心事,朝远近静静地观看,一任海风扑面,飘飘吹裳。
就在这时候,大约当东边的海日升到离海面有一竹竿距离时,由黄河水神冰夷、淮河水神湕邪、汶川水神奇相率领的四渎大军便从西北方浩浩荡荡地开来。等大军到来,醒言这次自揽的任务便告完成;翠树云关神树岛的防守职责,就此全盘交给冰夷湕邪等人。
而在交接之时,一向冷眼冷面的水伯冰夷也缓下神色,跟这位又立新功的少年传达了四渎龙君的嘉奖之情。老龙君夸奖说,醒言能临阵随机应变,当机立断,勇于担当,颇有他当年之风。这样夸过自己内定的孙婿,四渎龙王又通过冰夷之口正式为醒言记下一功,嘉奖他为内陆水族攻打南海夺下一块宝贵驻地——
直到这时醒言才知道,原来刚才看到的那些明如翡翠的碧绿水泊,还是些淡水湖。这些水湖和四周那些泾渭分明的海水不同,翡翠海中之水都是淡水,这对内陆出身的四渎水族战士来说极为重要。因为虽然它们炼化成人形之后,咸水淡水对他们没多大分别;但若是在咸涩海水中时间呆得太长,身体还是有些不适。这种情况下,能在海洋深处夺下这么一大片淡水港湾,对这些水土不服的讨伐军来说真是天大之功!
再说冰夷为首的内陆水神,等跟醒言罔象几人一番叙话后,便和他们一起去海洲主岛云神树阔大的枝干上,跟这位南海诸木之母郑重转达四渎神龙云中君的问候之情。
略去这些闲话不提,这一回随冰夷主力大军前来的还有位重要人物,这便是四渎中那个尊贵的公主灵漪。说起来,醒言这几天四处征战,那位多情龙女并未随行,只是因为现在战事正如火如荼,灵漪儿身份特殊,若是不小心被敌方捉去,恐怕会扰动整个战局。因此,前几天不管这老龙王一向娇惯的孙女儿使出多少手段,最后却还是被老龙君约束在后方大本营,不准她和醒言一起出征;当时到最后,那龙公主还待耍蛮,若不是醒言出手请她给自己缝个能抵挡湿咸海风的鲛皮剑囊,那位被闹得焦头烂额的老龙王差点就要心软。
而这雄才伟略的老龙王擦拭额头冷汗时,看到只不过醒言一句话,便让自己这刁蛮公主安静下来,转而去忙着准备女红事宜,看到这样,饱经沧桑的老龙王便不禁有些感慨。
略去闲言;话说等那些一本正经的繁琐公事完成,那位在一旁早就耐不住的龙公主便一把拉住醒言,唤过琼肜,一起兴冲冲去往树岛各处游览。此番游玩,有娇美女孩儿一路相陪,对醒言来说这其中风光旖旎处自然又有不同。看起来这龙女灵漪儿,以前常来此地,对各处胜景轻车熟路,一路寻幽访胜,细心讲解,让醒言大开眼界。
就这样一路悠然闲行,过了大约半晌功夫,这三人也有些累了,便在灵漪提议下去了一处树屋休憩。
在一株仰望看不到尽头的巨木前停下,沿着交错的树藤挽成的阶梯盘旋而上,大约升得百寻,醒言三人便来到一处平坦开阔的巨大枝桠上。
攀上阔枝,醒言才发现这根向南的巨枝上,掩映的绿叶中有一座小小木屋,听灵漪说应是蝶女蜂人修成。从木屋圆窗洞看进去,其中床椅宛然,诸般用具皆全。而在树屋前,又横着一道水槽,槽旁一座水车轮转不绝,从高树底下那些明碧水泊中汲出水来,升空倒在这巨竹劈成的半爿水槽中。
再说灵漪琼肜,一到树屋前,这俩女孩儿一眼就瞥见屋中那些蝶女蜂人做给未出世子女玩耍的玩具,顿时便欢呼一声雀跃进去,拿起来查看玩耍,格格格笑个不停。见人前高贵矜持的龙女灵漪童心也和琼肜一般强盛,醒言倒有些哭笑不得,便不再进屋,只站在外面这道流水潺潺的高空水槽前,闲看其中原理。
这座依附于南海千寻神木之上的高空水车原理并不繁难,醒言观看一阵,便发现原来是一根粗木藤圈上均匀系着许多空竹筒;当藤圈带着竹筒转到底下澄碧湖水中时,竹筒中便贮满清水,随着藤圈转动逐渐吊起,升到脚前这道木槽边。在横过木槽前,本来垂直端正的竹筒便被槽端一根凸起的横木绊住;当掠过横木之时,竹筒便向水槽中倾侧,将整筒清水倒入水槽中,然后又朝水槽侧面转动,向树下再一次轮回汲水。
水车这样的道理十分简单,醒言很快便看明白;一时不得知晓的,只是这巨大藤圈究竟靠什么动力驱驰,居然能在树屋主人人去楼空后还能自行运转。
正当这位好学的少年站在悬空树屋前用心观察水车结构时,却忽然听到身后木屋中传来一声惊呼:
“唉呀!”
“琼肜你居然受伤啦!”
“啊?!”
一听灵漪之言,醒言大吃一惊,赶紧抛下眼前水车飞身进入身后树屋,对那两位慌作一团的少女叫道:
“哪儿受伤了?!琼肜你快过来给哥看看!”
一听醒言召唤,琼肜赶紧低头送到近前,俯着小小螓首哽咽说道:
“刚、刚才灵漪姐姐刚说了,我、我……”
“怎么啦?”
少年万般焦急。
“我头毛被那个凤凰姐姐烧掉一片!呜~~”
“……”
“这样啊……”
虽然琼肜语声悲戚,但醒言悬着的一颗心顿时放下,忍不住脱口说道:
“还好还好,也不是甚大事……”
“啊!~”
话音未落却听龙女又是一声惊呼:
“怎么不是大事呀?”
那位常常很有主见的龙女郑重反驳:
“醒言,你可别小看这事喔~”
“对我们女孩子来说,少了好几十根好看的头发,那还不是大事?何况琼肜妹妹烧焦的头发正在额前,毁容哦!——琼肜你说是吧?”
“嗯~”
听完这耸听危言,小丫头在醒言灵漪之间摇头晃脑,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是。
于是接下来,碰到大事件的两个女孩儿就在一旁唧唧喳喳不停,察看伤情,商量对策,忙个不停。一时间那个刚刚驱策万军的四海堂主倒被冷落在一旁,束手无策,无所事事。
不过这样袖手旁观的清闲并没持续多少时;这一桩突如其来的纷扰,在这两位神通广大的少女面前很快便告解决。当灵漪正给小琼肜悉心检查那片指甲般大小的焦黄头发时,低着头配合的小妹妹忽然记起一事,便小手望空一抓,将昨晚那几支一直不知藏在何处的凤凰羽毛拿出来,献宝一样递给灵漪姐姐看。灵漪儿一看之下,当即灵机一动,计上心头,将这桩大事件圆满解决——
有些闲得发慌的少年只见龙公主喜上眉梢地说道:
“琼肜妹妹,这几支凤羽很漂亮,戴上一定很好看!姐姐就帮你缀起来做顶羽冠,正好挡住那片头发,等它慢慢长起来!”
最近沉浸于女红针织中的龙女说这话时,正是容光焕发,十分自信。听了她这话,小琼肜自然非常开心,当即破涕为笑,小脸蛋变得红扑扑的,十分可爱。
又过了一会儿,这高树阁楼外又下起淅沥沥的细雨,窗外一时间迷蒙一片,雨丝斜过时青枝绿叶间郁律如烟。而在这满窗烟雨声中,小屋里却忽然变得安静下来,彷佛这时那整个乾坤中只剩这静室一间……
且不提这边升平乐事,烟雨树屋;再说此刻那数千里外那片南海龙域之中,巍峨空廓的议事之所镇海殿里却回荡着一个愤怒的声音:
“绚将军!”
说话之人叱喝如雷:
“谁允你擅离职守?谁准你轻举妄动?难道本侯的话你们都当耳旁风?!”
甚少发怒的南海水侯,此刻却咆哮如雷,暴怒的声音在高大空旷的神殿中回荡不绝。
见龙侯震怒,站立在白玉阶下的神将水臣们全都垂手低头,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此时能站在镇海殿中的文武神灵,没谁是傻瓜;虽然表面噤口不言,但内心里其实大家都明白,此刻白玉阶头黄金宝座前那个威武的水侯,暴跳如雷其实另有原因:
原本应是顺利撤退的己方阵营,临事却分裂对战,最后不惟银光、流花二部叛逃,连本应毁去的南海中枢神树岛也被敌人占去;不用说,前后只来得及放火烧了半夜,以云神树和她那些子子孙孙的恢复能力,整个翡翠海域的生灵不到半天就能恢复。
水侯真正恼怒的正是这个,只是有关南海颜面,在当前连吃败战的情势下自然不能明言。
在这种情况下,那位昨晚好心救援的凤凰女神将便当了替死鬼,被主公一顿劈头盖脸地责怪下来,却丝毫不能反驳。
这样倒霉情形,也幸好是常年神色不变的凤凰神女摊上;要是换了另一位神将,那一张脸早不知臊到哪儿去!
不管怎样,此刻无论下面那些默不作声的神将,还是上面那位呵斥正欢的主公,其实内心里谁都非常尴尬,不知此事该如何完满收场。
正当这样进退两难的时刻,大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清朗宏亮的声音:
“孟君侯此言差矣——”
此人未曾入殿,头一句便反驳水侯,殿中众人脸上全都一时动容。只听那人继续说道:
“孟君侯,这一回凤凰铩羽而归,帐应该记在他人头上!”
“哦?!”
随着水侯孟章这一声仍带着怒气的沉声反诘,殿内所有毕恭毕敬之人全都转脸朝殿门望去,要看清这胆大包天说真话的高人是谁。而那带着门外光辉昂然入殿的神灵,丝毫不顾众人目光,只顾扬声答言:
“禀君侯,依本座看,凤凰她一招落败,丢失数羽,只斩落对手一缕毛发,对手这战力委实惊人。恐怕这女童神力,更在那狡黠少年之上!”
此人一边飘然行时,一边侃侃而谈:
“我再听诸位大人先前之言,那少年本就智力双全,再加上这位形影不离的强援,正是如虎添翼。而据说此人又狡计多端,恐怕我等是一时治他不着。因此为今之计,还得——”
说到此处,这负手昂扬而行的神灵顿下话头,环顾四方一眼,才又继续面向神侯胸有成竹地说道:
“因此这为今之计,还得着落在那女娃儿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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