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烟尘
一言说罢,四渎龙女便粉颈微垂,在荡漾的水光中俛首轻轻念了几句复杂难明的咒语;细碎的咒语刚刚停住,醒言便忽听近处湖面哗剌一响,转脸看去,一尾锦鲤已破开水面,朝这边摇头摆尾游来。
“谢谢你!”
龙公主取下锦鲤口中衔着的那只银色水滴状的耳坠,笑着跟它道了声谢,然后便低叱一声,又发放它回去。
“……”
虽然这些天来醒言已努力适应身边这诸多仙幻神人之事,但今天直等看到这条点了点头然后沉入湖底的鲤鱼,醒言才突然意识到,此时在自己面前温婉相陪之人,不是凡人,却是位神通广大的龙宫神女。
如此又过了一些时候,当那正午的阳光渐渐西移之时,醒言拿眼瞧了瞧那边守株待兔的小妹妹,却发现她的耐心早有了成果:
一只翅翼淡绿透明的蜻蜓,正静静停在那小女娃宛如雪玉的粉鼻上,黄橙色的身子一动不动,只有两对翅膀向两边铺开,不时微微扇动几下,保持身体的平衡。看得出,那只闲停琼肜鼻尖的蜻蜓,正是悠然自得。
见得这样,醒言心中也是十分佩服,心道这琼肜也算有毅力,竟然真能平心静气坚持等到引来蜻蜓。只是佩服之余,他还有一点疑问,因为他对这小丫头性情再熟悉不过,按理说到了这时候,无论是鼻头被立得发痒还是见到可爱小虫子到了近前,她总是要忍不住伸手去抓。为何今日这蜻蜓都立到鼻头上这么久,还不见琼肜有动静?醒言心中嘀咕,凝目仔细一看,却发现那丫头原来竟已是睡着!望着她那平静安详的面容,醒言心中便对她更加佩服——佩服她居然能在睡着后还能保持着原先姿态,半浮在水面并不下沉!
正在他对着琼肜的方向沉思之时,他身边明净的湖面上不知不觉升腾起淡白的薄雾。当朦胧的轻烟薄雾弥满身际,那多情的龙女便渐渐靠到近前,口中喃喃诉说着体己的知心的崇敬的牵挂的话语;喁喁低言之时,那一双半垂的星眸中早已似水一般的温柔……这一刻,婆娑树影外那滔天的大浪都似已经远去,存留在二人眼底心间的,只有这温暖话语中浓浓的情意……
略去这其中种种儿女情长不提,却说这一晚,灵漪儿按着情郎吩咐,特地在伏波洲自己莲花鸾帐旁设下一顶幽静雅洁的轻罗小帐,给那位据说是连日争战有些精神恍惚的小妹妹安住。
“嗒嗒”“嗒嗒”……
当疼爱自己的哥哥姐姐脚步声终于远去消失,那刚刚依言闭眼的小小少女,却忽然偷偷睁开双眼,纯净的目光穿过粉罗帐那一片几乎透明的水晶纱顶,怔怔望向那一方无穷无尽的海夜星空。这时候,她粉颈之下枕的是龙宫怀梦枕,珊瑚床畔金炉中燃的是菩提定魂香,再配上头顶这只几乎能隔去所有海浪声息的东海龙鲛纱帐,这样地悉心安排下,按理说她应该能很快入睡安眠。
只是,如果灵漪或者醒言此时还在身畔,便会发现这个一向心无挂碍的小小少女,眼中竟已添了几丝忧愁。在那幽幽杳杳怀梦安神的香烟中,这小女娃却似乎一直努力地睁大双眼,竟似是害怕入梦睡着!
这时候,她头顶那一片小小的夜空中依旧繁星灿烂,明亮的星星一闪一闪,就像在跟她不停地眨眼。就这样呆呆地仰望那片神秘的星空,挨得许久,不知不觉里她那星月清光中皎洁面容上,忽已是泪流满面……
第六章 暗潮汹涌,藏沧海之奇势
入夜的海岛静谧安宁,群星闪烁的夜空下静静卧着一角小小纱帐。
如果说当初的罗阳竹野还有竹叶遮眼,往日的罗浮山崖还有山岚萦绕,那现在这四望无际的海岛夜空便显得格外寂寥。黑暗深邃的夜空中,清亮的星光一泻如水,缓缓流淌在静卧女孩儿的身上。
流泻的星光颇有些清冷,但冷辉中眠卧的小少女却是心潮澎湃,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难道以前那些梦、都是真的么?”
到了这夜深人静时候,一向无忧无虑的小琼肜却不可抑止地想起那个自己最害怕的问题。那高耸入云的喷火高山,那片羽不浮的无底怪水,在最近的梦境中越来越清晰,彷佛她这个醒言哥哥的笨小妹,真地曾长出过完整的翅膀,在一座火焰熊熊的大山中自由翱翔;当翔游疲惫后,又好像真的去过那落羽即沉的怪河中,凌波微渡,临流照影。
也许,这些离奇的梦境对这个从不知恐惧为何物的糊涂小女娃来说,其实算不得如何恐怖;但此刻她却害怕得紧紧缩成一团,紧张地躲在被褥下,只敢留两只乌溜溜的眼睛在被外,望着那高天中那一点点亲切温暖的光华——琼肜这越来越清晰的怪梦,正好像一位藏在暗陬的坏人,向自己一步步逼来;这样怪梦反复出现,一直在努力动摇她一向信以为真的事实,那就是:
她,张琼肜,多年前出生在罗阳山野中,存在这世上许多年,只是为最后等到那个最疼爱她的哥哥到来。
这样纯洁而又深刻的念头,自从琼肜脱离那风吹日晒的罗阳郊野起,便一直在支配支撑着她的全部生活。在琼肜小小心眼里,已将这个外人看来幼稚可笑的想法上升成一种信念,自始至终,坚信不移。正是这样简单得有些盲目的信念,让她无论是在清淡单调的千鸟崖上,还是在那些和少年一起走过的艰险旅途中,都能自始至终保持着真心的快乐。
只是,到了现在,这支撑起她全部天空的坚定信念,却如她曾经不小心打破的茶碗般出现了一丝裂痕,特别是她今天早晨突然脱口说出的那句奇怪话儿:
“仙子教炊灵芝饭,瑶台亲剪凤凰毛。”
这句万分古怪的话儿,第一次在白天让琼肜感觉到,也许,有些事情可能真的不是那样,也许她张琼肜,在那个翠竹如海的罗阳山野出现前,真有些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经历;而这种种以往未知的经历,越来越让她那颗本来洋溢幸福的心儿一天天地往下沉——也许有一天,她这个出身火山怪水的卑微“小妖怪”,真要离开这自己无比爱戴的哥哥身边。
一想到这,心地晶莹若雪的小小少女就变得格外哀伤,陷在种种自己想象出来的悲苦离别中不能自拔,泪水带着星光夺眶而出,漫溢流淌在悲伤的小脸上。泪湿沾襟时,小琼肜朦胧的泪眼始终不敢合上,只是努力睁着仰望帐顶的星空苍穹,生怕一闭眼又要进到那栩栩如生的噩梦中去。
只是,饶是如此抗拒,但她从昨天下午起就一直劳碌奔波,虽然中间在偶尔休息了半晌,到此刻却还是神思困倦;对着那汹涌而来的睡意抵抗了小半晌,她最终还是不知不觉昏昏沉沉沉入梦乡中去。
暂按下这些悲伤难明的少女心思不提,再说这眼前的战局。
话说南海之中有一处奇岛,名为“炎洲”;炎洲之中有火林山,山中有火光兽,形如巨鼠,毛长三四寸,或赤或白,取之织纺,号为火浣布,乃是南海异宝。“南海有火浣布,东海有不灰木”,便是对这两样并称异宝的赞誉。
只是,这样享誉海外的声名对生活在炎洲中的火光兽来说,却只是意味着灾难与不幸。在归顺南海水侯之前,炎洲火光兽族便面临着多方捕杀;等归顺南海水侯之后,灾难却并未如期结束。虽然在孟章命令下,南海中那些力量强大的神怪不再捕杀修成人形的火光兽灵,但暗地对火光兽的捕杀却从未停止。
面对这样局面,火光兽灵力量弱小,虽然痛彻入骨,却拿不出什么实际办法,只好几次去龙域中哀求,哀求主事的神灵对这样滥杀严令制止。只是那个雄心勃勃的水侯那些年里一直心系天下,这等疥藓小事如何顾得及;每次炎洲中使者前来哀求,他便总是温言劝慰,偶尔也徉怒一番,但却总是没什么实际行动。于是这炎洲中得到的仙灵,眼看着族人日渐减少,也只是无可奈何。
只不过,南海龙宫这样的轻忽,到了今日终于酿成严重后果。炎洲火光兽族,在协同惊澜洲巨灵一起火烧神树岛时,只不过被玄灵四渎妖神联军稍一冲击,便立即弃械投降;此后当四渎龙军完全控制神树岛,他们又和流花洲、银光洲的蝶女蜂灵一起顺着四渎心意,向南海各方宣告不承认孟章统领南海的权威,而是转去拥戴那个四渎檄文中支持的龙神大太子伯玉!
这样宣告一出,立即四海震动。因为,只要大略知道南海地理的灵族都知道,在南海龙族驭下的四岛十三洲里,至此以神树岛为中心,东边的银光洲,西边的息波洲、伏波洲、隐波州、流花洲,还有南边的炎洲,都已落入讨伐联军之手。而居于南海正中的神树岛失陷,四渎玄灵妖神联军便可坐镇中央,虎视四方;流花洲的归顺,则基本宣告了孤悬南海钟摆岛链最西端云阳洲的失陷;再等到炎洲火光兽族投敌,则又把屯兵神树岛的联军战线向东南龙域推进两千里,兵锋直指龙域外围九井、惊澜、乱流三洲,威势直逼风暴女神镇守的神怒群岛。
对比这样战局,这些海外灵族中的有识之士倒有些唏嘘。曾几何时,那方布满险恶复杂阵法的九井海洲,还是南海十分靠内的驻军补养基地,谁曾想四渎征战爆发后短短十几二十天,便已被大军压境成了前线!
而这些还只是表面;如果仅仅只是这些,还可能被归结成只是南海策略,在气势汹汹而来的敌人面前收缩防线积蓄力量,等合适时再给这些远道而来的讨伐军致命一击。只是,现在这情况,已经不能简单地归结为南海不在乎一洲一岛的得失;前后不过二十多天内,却先后有伏波、银光、流花、炎洲、神树等海南主要海洲真心归顺,便不得不让各方势力开始重新审视这场战事,调整对战局最终胜负的预期。
到这时候,几乎所有用心旁观的势力首领都在心中嘀咕:
恐怕,那南海上千年东征西讨、威压鬼方积下的赫赫声名,未必就不是言过其实;而那些自水侯孟章主导南海后似乎十分团结的南海诸族,也并不一定像表面那样铁板一块。
这样出乎意料的战局,对许多利益相关的水族神灵来说必须直面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是赶紧出力出兵帮那个绝不老朽的四渎老龙痛打落水狗,还是再忍耐一段时间,看看四渎是不是中了南海计谋,会不会转眼就成为深陷敌后的强弩之末?
此时对这些与大战双方有着千丝万缕利益关联的灵族而言,彷佛忽然走到一个岔路口;走对了方向,那以后数百年甚至数千年中便可平安无事大享其福;而若是一不小心押错了宝,那以后恐怕便遭人打压处处倒霉!
为了切身的利益,此刻对他们其中大多数而言,那个最终决定支持哪一方的判断标准,绝不是双方檄文战书中那些冠冕堂皇大义凛然的华丽字眼,而是实实在在的胜负消长败寇成王。
而在这些错综复杂的势力纠葛里,对南海四渎而言接踵而来又发生了几起绝不可轻忽的重大事件,那便是:
首先,当那个号为龙婿的张姓少年率众占领神树岛后,那个一直对这件震动三界的大事保持着沉默的东海龙族,终于打破沉默,给战斗双方发来正式文函,告知他们对这场战事的看法。号为四海龙祖的东海龙宫说,他们对本族内发生这样的争斗表示痛心,希望双方能平心静气,早日罢了兵戈。
在这封东海龙王亲致的不痛不痒诏函中,老龙王对双方都有所指责,称南海后辈孟章行事不妥,不该暗中结交四渎帐下诸部水神,更不该心急逼婚,轻动刀兵冰冻罗浮。而四渎龙王云中君,作为南海长辈,也不必跟孙侄辈儿郎过于计较;因为如果他们有什么不对,可以平心静气地谈判,或赔礼,或惩罚,凡事都好商量。
这样措辞方正平淡的文牒,看似立论中庸,四平八稳谁都不得罪;但当接到诏文的交战双方看到文牒最末一行时,感受却忽然大为不同。原来最末这几句话说的是:
鉴于东海龙域北部近来妖类横行,打扰凡间渔民正常打鱼,因此在接到各地东海龙王庙七八起镇妖护航央告后,为了保证东海龙神信义,彰显天地正气,东海龙宫决定派巡海大将军苍璧率十万夜叉军陈兵北疆,为勤奉香火的东海渔民剿除妖类,保证他们渔业安宁。
“……”
“只为区区几个渔民,就出动号称四海最强战力的十万夜叉军?”
看到诏文这话,不用说心思玲珑的神灵,便连傻子都知道,东海龙宫这回摆明是要偏袒本系龙族出身的四渎龙君,找个借口,摆下阵势,虎视眈眈威慑北方,不让那个和南海交好的北方龙神插手兴兵。
如果说,东海陈兵之事还情有可原,毕竟身为四渎共主的云中君据说当年是龙宫一名太子小龙王,但接下来传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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