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烟尘
自从进入到九月之后,讨伐军便开始收缩防守,原本流击千里占据的大小海洲已全部放弃,所有的人马辎重已经全部撤回目前固守的几个海屿洲岛中。
于是,原本烽火连天的南海中,亿万里的海疆竟似乎一下子又回复了平和宁静;到了十月开头这几天里,只有少数意图骚扰连接联军驻地与后方大陆水系的南海龙军,才遭到联军顽强的抵抗打击。
因此,对于这样戏剧性的转变,不少人不约而同想到,这该是四渎龙族到了强弩之末的时候了。毕竟现在回过头来想想,这多年经营征战的南海龙族,实力即使比上四海中实力最强的东海龙族,也不会有太多逊色;这种实力对比下,一个陆地水族想去攻伐根深蒂固的强大海族,即使筹划良久,突起发难,那也是不成。在四海八荒各路势力对南海这场争战的评判考量中,四渎那些临时拼凑的盟友,此时早已被当成乌合之众全部忽略掉。
像这样的看法,不仅仅存在于那些旁观者中;近来这几场小胜,也把南海一族的信心给彻底激发起来。对于这些多年趾高气扬的海外神族来说,当信心被一系列失败打压到最低点时,稍许打赢几场胜仗,形势稍微好转,那自信心反而得到十倍地反弹,十分膨胀。因此,在这样的战争形势下,南海水族的态度在各种场合的态度,对比一个多月前已经悄悄起了些变化。
说过眼下南海大势,再说这一日下午,正当那罗浮山上下来的少年堂主有些无所事事,正在伏波洲上的龙女纱帐中看灵漪绣花、琼肜习字时,忽听有人传报,说是四渎龙君有事请他一行。
简短截说,等醒言匆匆赶到龙王大帐中,只不过听得云中君数语,他便明白龙君找他何意:
原来,前后只不过区区一月,便听说那原本几乎就要签立盟约的南海鬼方之间,原本被宣传得十分美妙的友好关系便已告破裂!
“哈哈!”
说起这好消息,在醒言之前那老龙君也忍不住连声大笑,声若洪钟说道:
“哈,醒言你看,我就知道那孟章小儿沉不住气!这不,才稍微跟他示弱一个月,他便又开始不把鬼方放在眼里!”
“哈哈!是啊!”
这些天里醒言对四渎这些大略方针也是了然于胸,现在听得云中君之言,也是十分高兴,跟着开怀大笑起来。
只是,才跟着乐了一阵,醒言想了一下,却觉得也有些疑惑,便等那位开心的老龙王笑声将歇时,开口跟龙君问道:
“咦,奇怪啊,依我看那孟章也不是如此小气之人,怎么会这么快便跟鬼方翻脸?”
“呵,问得好!”
云中君听得醒言问话,笑逐颜开地回答道:
“不瞒贤孙婿说,今日这结果老夫早已料到!醒言你虽然也看出那孟章野心很大气度也不小,但有一点你不知道,便是这烛幽的鬼灵渊南海的神之田,对这位野心勃勃的水侯意义有多重大!”
“这一点,现在先不跟你说。因为这事现在说出来未免太骇人听闻,你听了未免心浮气燥,以后不好安心打仗。所以还是等我正义之师开入南海龙宫之日时,再行相告!”
“嗯,好!”
听得此言,醒言心中毫无芥蒂,爽快回答。他先前听过一些往事,知道这老龙王深谋远虑,见识颇明,现在不说自有他道理,因而便不再追问。又稍停了一会儿,他便终于听到云中君跟他说此行找他来的主要目的:
“醒言,这番找你,只是老夫对这好消息还是有点不放心。我不知那南海小儿,会不会也学我,也在故意示我以弱,等诱我大军轻入敌后再行猛攻。因此这消息我必须加以实证。”
原本和醒言谈笑风生的老龙王,此时已换了一副庄重神色,认真说道:
“醒言,那鬼方仍在波母大洲之后,离此地不啻有亿万里之遥,中间还要绕过南海的种种战线屏障,普通的斥候根本不可能到达。因此,我这几天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贤孙婿是最佳人选。因此,老夫便想请贤孙婿辛苦一趟,前去波母大洲外的鬼灵渊一带打探一番,看烛幽鬼方是不是真像传言那样和南海翻脸,重新开始攻打鬼灵渊。”
“好的,没问题,多谢龙君看重!”
——虽然已过了这么多时,但听老龙君这样口无遮拦地“贤孙婿”“贤孙婿”叫着,醒言还是有些脸红;感觉脸上发烫,他便赶紧响亮回答,好把这尴尬之情掩饰过去。
见他这样,放旷通达的老龙君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颔下龙须不住颤动。等笑声将歇,醒言告辞准备离去时,四渎龙王云中君又郑重嘱托一句:
“醒言,别怪我龙老多话,我还要嘱咐你一句——”
“龙君请说!”
见老龙君语气如此郑重,醒言赶忙停下脚步,转过身仔细聆听。只听龙君说道:
“醒言啊,那波母大洲外的鬼方,即使我四渎老龙也知之不详。此去数万里正是神出鬼没风波莫测,绝不可掉以轻心。嗯,你此番去的话,千万记得别把你手头这戒指忘在我孙女房里……”
“……是!”
听到这番嘱托之言最末那句话,原本脸色已恢复正常的少年重又面红耳赤,吭吭哧哧应了一声,便赶紧转身掀开大帐门帘飞快离去。
闲言少叙,等醒言告别为老不尊的老龙王,赶回他孙女宫帐后,便跟那两个女孩儿说明情况。自然,少不得好一阵安抚许诺,费力将那位一心同去的尊贵公主稳住;当刁蛮的公主诸般撒娇耍蛮招数全都无效后,便开始乖乖地替醒言收拾行囊,一边收拾,一边还在口中不停羡慕那小女娃可以赖着跟哥哥同去。
这样琐碎的准备几乎花了少女一炷香的时间;等醒言没奈何运力背上那只沉重而庞大的行囊包裹,准备和琼肜出门时,素来爽朗大气的四渎龙女又是千叮咛万嘱咐,嘱咐他们二人一定要平安归来。
如此话别之后,龙公主便倚门而望,目送那二人在夕阳烟波中渐渐行远,直到最后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那片泛白的连天烟水里。这之后,又在晚风中出了好一会儿神,她才返身回到帐篷中去。
第九章 云水淡情,明月步步清风
醒言和琼肜告别灵漪,在夕阳余晖映照的海面上飞速浮游数百里,游过四渎占据的海岛银光洲后便开始小心行迹;在醒言的招呼下两人半潜入暗蓝的海水中,向正东方瞬水而去。
在入水的那一刻,醒言为留意时辰,特地回头看了看西天的落日,只见此时那夕阳已失了鲜亮颜色,在一片海雾夕云的遮掩下变成朦胧的暗红色,就像只蒙尘的柿子半浮在海波烟涛上。这时自己身前的海水已变成深邃的暗色,展目望去只能看见一点点波峰浪尖反射的余光。当夕阳渐渐沉到海面之下时,这前方粼粼的波光颜色便渐渐从余晖的昏黄转变成灿烂的月银。原来,不知不觉中已是两月过去,现在东天上正是月满如盘。
在这次临行前,醒言已详细察看过海图,心中已为深入敌后筹划好适宜的路线。这一回他准备带琼肜先向东疾行数万里,然后再折转向南,找到南洋深处的那座波母之山,然后沿着波母之山东侧那绵延万里的陆地向东南游行,便能避开南海的关卡耳目,找到那个龙鬼纷争之地。
按照这样的路线一路前游,不知潜过多少骇浪惊涛,避过多少鲸鲨险礁,大约三四个时辰之后快接近接近子夜时分,醒言便觉着差不多已经越过南海控制的神牧诸岛。抬头望了望已经偏向天南中央的月轮,醒言略松了一口气,便在海中寻了个合适礁岩,和琼肜一起坐上去休憩。
等坐到这块已被海水冲刷得圆滑如卵的礁岩上,醒言便把临行前灵漪儿准备的包裹打开,从里面取出些香酥糕点,拿一些细嫩的给琼肜,挑一些焦黄粗糙的给自己,两人一起就着皮囊中的清水开始吃起来。
在礁石上吃了一会儿,等几片蚝油炸藕下肚,醒言忽觉身边落下四五只海鸥,正在月光中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紧盯着自己。刚开始时乍看到这些海鸥,醒言还觉得挺有趣,便不住端详它们的眼神羽色;只是过不多久,他却发现身边的鸥鸟越落越多,转眼之间身下这块两三亩地大的礁岩就站满这种海中最常见的禽鸟。
“奇怪!这么夜里海鸥也这么多!”
海事经验不足的少年眼见着越来越多的海鸟朝这边飞来,或落在海中游弋或只在头顶上空不住盘旋,心中便满是惊奇。
这样的惊讶也只是稍纵即逝;当醒言看清那些趁夜而来的海鸟目光灼灼盯视之处,便立马明白这些鸥鸟的来意。很显然,这些海洋深处海空两栖的精灵正是冲他怀中那包香气四溢的包裹而来。
察觉出这一点,醒言略一思索便毫不犹豫地打开包裹,让琼肜挑了几样最喜欢的糕点菜肴吃下去,便将所有剩下的食物二一添作五,和琼肜一起抛向海面天空,给那些馋涎美味却又不敢近前的鸥鸟一顿饱餐。在这般毫不痛惜地抛洒之下,转眼之间灵漪儿精心准备的庞大行囊便只剩下几袋清水一壶酒。
“真好玩!!”
虽然这般浪费,那天真小女娃也毫不知痛惜;等抛完手中食物,看着那些禽鸟在海面天空抢作一团,琼肜只觉得十分有趣,便只顾在那儿拍手叫好。叫好完毕,小妹妹便转过脸来,眼睛一闪一闪跟少年真心道谢:
“谢谢醒言哥哥给这么多好吃的!”
如此诚恳的道谢,倒好像刚才醒言是给她喂食一样。
“呵呵!”
见她如此天真,少年自是忍俊不禁;呵呵笑了一回,他便也把刚才举动的原因告诉她,也算增长她见识:
“琼肜妹妹呀——”
“在!”
“嗯,是这样的,刚才把所有好吃的都分光,一是你也知道,你哥哥从来都这么大方;二则是,你看我们背这么多好吃的,后面一定会跟上许多鸟,这一路游去,敌人会看到我们行踪!”
“呀,原来这样,好险好险!”
听得这样解说,琼肜大为动容,后怕之余不禁对哥哥的慷慨大方、深谋远虑十分佩服!——也不知为什么,无论有意无意,这小小少女特别珍惜和自己哥哥在一起。
闲言略去,等离开这群仍在消食的海鸟,醒言便带着琼肜朝东南疾游,大约又过了两个多时辰,从开始出发的地方算起醒言觉着自己二人已行过数万里——数万里之遥,又要在海水中作法疾行这么久,饶是他年轻力壮道法无穷,也觉得有些疲惫,只想找个地方休息。
“唉,没想这南海这么大!”
到这时醒言心中只剩下感叹。和刚开始不同,那是他全副心思都在提防着会不会被南海发现;等亲身投入到这茫茫大海之中游过这么遥远的距离之后,他才发觉自己开始料错,因为任他是谁,无论如山巨物还是些小微尘,投入到这沧海之中只不过似渺小一粟。面对这样浩阔无垠无边无际的巨水大洋,自己和琼肜真个是毫不起眼,就是要想被发觉也并不容易。
心中一番慨叹,醒言再回头看看琼肜,却发现这个一向精力充沛的少女,这时也眼波摇动双眼朦胧,看样子也是颇有倦意。见得这样,他便打定主意,决定等碰到下个海洲海渚,便要落脚休憩。
大约在心中升起这个念头之后又横渡过数百里,醒言二人便遇到一片小小的海中沙地,于是他便携小妹妹破水而出,踏上这片平坦的沙洲准备好好休息。
“琼肜,小心别乱跑!”
刚踏上沙滩,便响起少年无奈的提醒声音。原来那个刚才还倦意盎然的少女,才一踏上脚下柔软的沙子,便欢呼一声一下子挣脱开去,有如出笼的小鸟般朝眼前这片洁白如雪的沙洲颠颠跑去!
“哎!”
听得哥哥呼叫,小琼肜痛快答应一声,脚下却仍然有如一阵风般,只顾在柔软的白沙滩上快活地乱跑,那双莹白如玉的光脚丫儿在松软的白沙中陷下又升起,足上原先那一双小绣花鞋早不知道被踢到哪边去!
“呵呵~”
见小女娃儿如此快活,醒言也没再干涉,因为反正现在大海茫茫,四下里只剩烟波夜云,也不愁那些远在万里之外的敌人发现自己。
于是,当醒言运法,铺展灵觉试探远近方圆百里之内确定并无异常之后,便也学琼肜样,甩开脚上两只芒鞋,陪着那小丫头一道在柔软白沙上肆意奔走。
“哈哈,逮住你了!”
和往日在罗浮山千鸟崖一样,陪琼肜妹妹一阵玩耍,等抓住她胳膊换得一连串“咯咯咯”的笑声之后,醒言便放开她让她自己去玩,自己去包裹中取出灵漪特地准备的那壶暖身子的酒,踱到沙洲北边那棵绿叶婆娑的梧桐树下,开始倚着树干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起酒来。
品着辛辣的美酒,暂且清闲下来的少年便随意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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