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烟尘
“是这样,醒言,我今天想了想,爷爷昨日说的那‘淆紊’和‘灵母’,还真是生死对头呢~”
“哦?本来他们就是啊。”
听灵漪这么说,醒言倒有些疑惑。只听灵漪继续说道:
“是啊,醒言你看,那‘臁浮撵‘字,时人为图简便也写作‘灵’字;这样一来那淆紊灵母,他们名字头一个字里,不是一个有水、另一个有火?果然是水火不相容啊!”
“哈……这倒是!”
听灵漪这么一说,醒言哑然失笑,想了想觉得这事儿还真有些凑巧。
告诉完这件有趣事儿,灵漪停了停,便起身去梳妆台边,从那只沉碧香匣中轻轻拈出一枝细檀香来,准备点燃驱驱这满帐氤氲的水气海味。抽出檀香,她便小心插在一片晶莹光洁的白瓷香碟小孔里,拿指尖在香头上轻轻一捻,檀香便应手点燃,顿时一缕幽幽的香气散满整个闺帷。
说起来,灵漪点燃的檀香正是四渎龙宫特制的香火;虽说是檀香,制作时却在白檀香粉外加入特殊的香料,按照这些香料的不同,共分为四种,分别名为“春眠之香”,“夏梦之香”,“秋锦之香”,“冬梅之香”,正好对应着春夏秋冬四季寒暑。现在身在南海,天气燠热,灵漪刚捻燃的自然是一枝夏梦之香,其中掺着从春竹青叶中提取的香精,点燃时正是幽香扑鼻,清芬四溢,随着那些缭绕的烟气,倒让人似乎身处竹林,阵阵竹影扶疏,时时竹风吹来,正是一缕香凉,沁入肌理。由于这夏梦檀香最宜仲夏夜点起,烟气清爽,最能助人入眠,因此它还有个别名,叫作“凉梦爽水”。
不过,这样人间难得的龙宫宝香,对于那位正趴在香前出神的小女娃而言,一时并来不及品出这许多玄妙精微之处。琼肜现在留意的,却是那片莹白如玉、光滑如镜的香碟上勾画的几笔图案。
也不知是谁人画就,她眼前这片瓷玉碟上画着的几片零落青竹叶,颜色翠绿欲滴,“个”字形的叶子纹理分明,对着帐中照明的光亮,边缘仿佛还带着几分浮动的暗影,像是真有几片竹叶正飘坠在香瓷碟上,真个栩栩如生,就和真的一样!竹画如此逼真鲜明,倒逗得琼肜几次伸手去摸,总想确认它们是不是真的只是画上去的。
且不说小琼肜对着瓷碟竹画满腹狐疑,再说醒言,等喝了会儿茶,随意想了想灵漪刚才说的话,便受了启发,笑着跟坐在一旁珊瑚石鼓凳上的龙女说道:
“灵漪,听你刚才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你自己姓名里也是水火兼备,十分矛盾!”
“喔?”
灵漪儿听完一愣,刚想详问,只稍稍动了动心思,便立即想明白醒言话语,嗔道:
“醒言休要取笑,不过是凑巧~”
此时这帐中小憩的时光颇为闲适,开了这话头,醒言便一边悠然品茶,一边在间隙说道:
“不过要真说起来,这凑巧事儿还真不少。灵漪,昨天不是听你爷爷说到那几千年前的封神战么?倒和我这把铁剑名字相同!”
“是啊!”
正在灵漪接茬答言,却忽听门帘一响,有人高声接话:
“不错,是很巧!”
“爷爷?”
灵漪闻声回头,看清来人正是爷爷云中君。
“咦?”
望见爷爷,灵漪儿疑惑道:
“怎么爷爷也有空来喝茶?”
“嗬!先不提喝茶。”
进了帐中,老龙君一摆手,脸色竟十分严肃,跟忙着起身问好的少年说道:
“醒言,说起你这封神剑,有一事我倒也要跟你说明!”
“哦?龙君请讲!”
“是这样,昨天我不是曾说过,当年龙魔封神之战,正是因为我龙族曾受灵母托梦,才悉知内情?”
“是啊!”
“嗯,那你可知道,当年我龙族受梦之人是谁?他又在何处被托梦?”
老龙君卖的这关子,显然并不指望醒言回答,便不等他接话,自顾自接着往下说道:
“此事便连灵儿也不知道;当年那龙族受托梦之人正是老夫。当时,我正是在醒言你家马蹄山上歇脚!”
“啊?!”
醒言闻言,顿时目瞪口呆!
不管他愣怔,老龙君目光炯炯,继续说道:
“正因这样,所以几年前因了些机缘老夫与你相识,后来又见你从那座马蹄山上得了那把封神古剑,老夫便早在心中留意,看你这小后生是不是真个得天独厚,将来能有大机缘!”
“……”
没想偶来灵漪帐中喝茶,却听她爷爷说出这番前所未闻的话,醒言一时愣在那儿,不知如何搭茬。等稍停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吭吭吃吃说道:
“多谢龙君爷爷错爱……可惜后来只怪小子不长进,只是随波逐流,也没什么大机缘……”
“哈哈,你此言差矣!”
云中君忽然抚须大笑,对着醒言,朝旁边那个正侧耳倾听的少女努了努嘴,挤眉弄眼说道:
“醒言你也不必太过谦,后来你竟能得我家灵儿青睐,这还不算天大机缘?”
“呃……”
醒言闻言,颜面微红,一时虽然想在长辈面前谦逊一番,却恐一不小心惹恼旁边那位正在低头拈带含羞带喜的小龙女,最后便只得支吾了几声,含混过去。
含混一番,醒言却忽然想起一事,便觉得有些疑惑,问云中君道:
“敢问龙君,听您这么一说,我却也有一事不明——既然我这把陈年古剑是从马蹄山上得来,应该有些不凡,怎么当时记得,好像拿剑跟您问起,您却推说它只是平常?”
——说起来,自从这一老一少当年那一番颇有些戏剧性的相识,此后无论是籍籍无名的饶州少年,还是威名赫赫的四渎龙君,两人间的友情也就像忘年交一样,虽然现在因着灵漪缘故,醒言对龙君偶尔还呼声爷爷,但其实还是言语不拘,想到什么就问什么,并无太多拘束顾忌。
因此,当神光盎然的老龙王听得这后生少年质疑,心中道了声“这娃儿记性真好!”却也毫不见怪。而这老龙君,当年在那饶州城郊中还真被这把韬光养晦的古剑瞒骗过,一时看走了眼,此刻被旧事重提还真有些尴尬。不过,此时在这几个小娃儿面前,万万不可堕了威信,于是这满心尴尬的老龙王也只得咳嗽一声,满脸严肃地跟醒言回答:
“咳咳,醒言,其实是这样,当年本龙君并非因为眼拙才那样回答。当时我只是念着,你才是初出茅庐,心志幼稚,若是太过夸耀恐怕于道心有损,反误了你前程——咳咳,这个……仙路有期,皆在自然,绝不是奋力可为,我那可是一片苦心啊!”
“……多谢龙君苦心栽培!”
听过老龙王的解释,醒言不但毫不怀疑,心下反而还感动非常。
此后这老老少少又是一番闲谈,其中倒也没太多要紧事情说到。不过闲聊之中,那老龙王却常常以手扶额,暗道自己这次来,好像还真有什么事情,可是说过这么多会儿话,对那事却全然忘掉。
“唉,真是老了……”
龙绡纱帐之中,珠光宝气之下,这位向来指挥若定、威风凛凛的四渎龙神,却鲜有地流露出几分疲态。
“……对了!”
直到闲谈已毕,醒言灵漪几人将他送出帐门时,云中君这才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于是重新折返回来,一脚跨进帐内,对着自己那宝贝孙女儿注目说道:
“灵儿啊……爷爷真是老了;刚才好一番闲谈,临了才想起这番的来意……嗯,我来想告诉你的是,从今往后的战事愈加凶险,也到了最危急关头,你……便也和大家一起上阵去吧!”
以前一直禁止龙公主轻身涉险的老龙王,这时却目光闪动,决然说道:
“灵漪,醒言,还有这位琼肜小姑娘,你们听好:现在我等与南海互下赏格,已算结下不解深仇;若是今后灵儿、还有琼肜在阵前失手被擒,无法救回,那醒言你就不用迟疑,将她们……”
说到此处龙君已是不忍再言;醒言听罢稍一迟疑,便微微一点头,轻轻回答:
“是……”
第十一章 羽客云随,偶慕活泼天趣
如果说在这之前,醒言听过云中君那番有关邪魔淆紊的说辞,虽然也觉得十分严重,但内心里其实并没多少真切的紧迫感受。这许是人之常情,许多事若非亲临,则无论用多少恐怖夸张的词语形容,仍没有多少真切的说服力。对醒言来说,便是那亿万年前远从宇宙而来的大魔头,仍是显得稍有些空洞虚幻。
不过,现在听得云中君这一番话,说是要让灵漪也去冲锋陷阵一同打仗,醒言便知道,那鬼灵渊中淆紊的威胁已是迫在眉睫,十分严重!
此后几天里,就和醒言预感的一样,整个四渎龙族、玄灵妖族占领的南海北疆,就像一部庞大的战车一样轰轰烈烈运转起来;运输器械物资的巨蝜蝂川流不息,盔明甲亮的骑士如缕如流,还有那接受号召的援军从四海八荒而来,中土四渎的后备力量倾巢而出,现在的南海北域正是重兵云集,风雨欲来。
在这大战前厉兵秣马的沉重气氛中,作为实力不凡的战将术士,醒言也一刻没清闲;前晚那次龙女帐中的饮茶,竟似乎成了此后几天中最后一次悠闲的经历。这些天中,醒言不分白天黑夜,都在领着玄灵妖族的战士、几位上清的道尊,还有阳澄、曲阿、巴陵、彭泽四湖的水部,往来穿梭于南海北部与大陆邻接的海路上,一刻不停地提防南海龙族派人破坏突袭。
就在十二月十五这一天,早上正是天气阴沉,乌云四塞,醒言草草睡过一觉便猛然醒来,看了一眼还在旁边小床上酣睡的琼肜,便轻手轻脚走出帐篷,去到龙王主帐中跟云中君告别,全身披挂整齐,手执瑶光剑,跨着骕骦马,带领一众兵将前去北面海域中巡逻。
这一天天色晦暗,正是风高浪急,正当醒言在海涛中驱波斩浪前行,忽见一别部水卒撞到马前,跪拜禀道:
“报!报张少君,我部高阳湖卒于前方巡逻,在绿藻漩涡中抓住道人两名,形迹可疑,聒噪不停,如何发落还请少君指示!”
原是这报信这人正是另一支巡海水军的部卒,不久前他们在海波中遇到两个道人,行为古怪,颇为可疑。现在正是紧要关头,本想将二人随便拘回;但稍相接触,那俩行事疯癫的道装之人竟说和那位张醒言相熟——此时在这些四渎水卒中“张醒言”之名正是显赫,因此高阳水部统领不敢怠慢,赶紧着人来这正在附近巡逻的龙婿少君鞍前禀明。
再说醒言,一听水卒之言心中也是诧异;因为这三天里,虽然援军自四面八方而来,但自家道门一脉倒没谁赶来南海。因此,听得禀报他也不便立即出言决定,只是招呼一声,带了十几位亲近部卒离了大队,跟在那报事水卒后面朝他口中出事地点赶去。
当这一行人赶到,还没等到得近前,离得很远醒言便听见一阵高声大嗓的喝骂顺风传来;侧耳细细聆听,醒言便听到几句零言碎语夹在海风中轰轰作响:
“你们……这些不开眼的水怪。……闪开,别耽误我伏豹道人的正事……”
“伏豹道人?”
听得这陌生的名号,醒言满腹狐疑,转脸看了一眼灵虚真人,却见他摇了摇头,显见对这道号也不清楚。
见得如此,醒言又赶紧催马走了一程,离得近了,便听得在那哇哇暴叫声中还有个清和的声音正在耐心劝道:
“伏豹道兄……且息雷霆之怒;依我说虽然这驯服禽兽之事紧迫,但不妨也等你师侄来了再说……”
几乎就在这言语话音刚落,醒言等人也赶到那出事海域的附近。因为一直在海面平行,他朝前面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只见得一群玄甲军卒,几乎有上百号人,正舞刀弄剑黑压压聚拢一处,将那处海面围得水泄不通。
朝那边再近了些,也不用醒言升空俯瞰,那群围困的湖兵察觉出他四灵战甲上发出的神光,顿时朝四外一让,将中间那两个闹事的道人孤零零晾在海面。
到了这时醒言等人才终于看清,原来在两名闹事道人旁边,还正崩腾咆哮着一只巨大的黑豹,乌黑的毛皮油光水滑,四爪挣腾面容凶恶。黑豹旁边那两位道人,一个面相清和,举止从容,身穿着一袭半旧月白道袍,正飘然立在风波浪尖上;他身旁另一位道人,则身形高大,头梳着日月双抓髻,黑红脸膛,满脸落腮胡,长相甚是刚猛。而这刚猛道人,离那黑豹最近,一手正抓着黑豹顶花皮,一边手忙脚乱应付吃痛豹子的踢腾,一边抽空朝四周的湖兵怒目而视。
“咦?”
一见这手抓黑豹的红脸道人,醒言身旁的灵虚真人讶然叫道:
“赵道兄?怎么是你?”
“……”
听他叫唤,那个正忙得不可开交的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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