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烟尘
说出来——
“这家伙真比陈魁那厮更是无耻!”
心里一边给着评价,一边留意着屏风那边的反应——
少年奇怪的发现,原来还听得一些嘤嘤的低泣,现在却已全然听不到任何声响……
呃~~
醒言转过头来对胡世安说道:
“其实这位公子有所不知,也不晓得匝地了,老子俺最近竟颇有向道之心——那女色是暂且不近的了……”
“啊?既然好汉向道,那么说——”
一听此言,胡世安心下顿时大喜,嘴上小心翼翼的问道:
“如此说来,大王便要放过我等?”
少年却未马上答话;一时间,屋内重又陷入岑寂……
过得片刻,心中正自七上八下的胡世安,与那隐在一旁也自懵懂的少女灵漪儿,忽听得那少年终于发话:
“吾修道,正是要顺其本心啊!”
灵漪儿在一旁瞧得分明,待这句语气极其诚恳的话儿刚刚落地,那少年将手中铁剑往旁边一搁,然后便……
拳下如雨!
而胡世安这小子,乍听得醒言说他颇有向道之心,心里不免窃喜,盼望着这贼人为修功德,就此将他放过——正自祷祝,忽听得身畔这贼人没头没脑说了句“吾修道,正是要顺其本心!”,还没等他琢磨过来,便觉得自己脖子上那把凉飕飕的家伙,竟被移开!
“难不成,俺便要逃过此劫?”
可惜,还没等他来得及高兴,这厮便觉得脊背上忽的大痛——醒言那双势大力沉的拳头,挟恨而发,便如雨点一般落到他身上!
这下一来,直把这厮疼得是呲牙咧嘴。见势不妙,这厮赶紧拼力往旁边蹿去。
醒言见这无耻之徒竟是要逃,赶忙追赶,要将这厮扑倒——却见那位已经绕过几案的胡世安,不知为何脚下竟是一个不稳,“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就此睡倒在地上!
“妙哉!也合该这小子倒霉,在这平地上也能摔跤!”
却不知,这个平地跟头正是拜那灵漪儿所赐。小丫头现在也醒过味儿来,少年盯上的这位胡公子,却原来是个人面兽心之徒!现在见这可恶的家伙竟想逃跑,灵漪儿便迅疾的闪过身去,在旁边轻出一脚,将这厮绊了个嘴啃泥!
醒言哪晓得这般缘由,只心里暗赞一声,便赶紧冲上前去,左手一把攥住胡世安的后脖领,将这厮死死按住;右手则卯足了劲儿,一顿老拳,全部招呼在这厮脊背之上!
只是,虽然醒言对这无良之徒痛恨非常,但却也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只狠揍了十数下,醒言便要收手——却见身底被揍之人,只开始吃痛几声,现下却是一声不吭——虽然有些不明就里,少不得,还是又多奉承了几下。
胡世安这厮不敢大声叫嚷,却也有他的苦衷。原来,别看这家伙有那贼胆哄得蕊娘团团转,内里却还只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刚吃拳头之时也惊得叫唤了一两声——却突然记起来那把寒飕飕的剑器,这厮赶紧噤声——惟恐自己声音过大,惹得这位穷凶极恶的贼徒,动了那杀人灭口的心思……
因此,现在这屋里,虽没有哭天抢地之声,却仍有拳肉相击之实。
不过,虽然这胡世安勉力受打,还他这风流孽债;而蕊娘这寝楼也算偏幽,一时也不怕有人起疑。但醒言顾虑着毕竟现在是夜深人静,也不敢过于兜答。反正也只是来教训一下这厮,也不能把他如何。于是,又揍得数下,这位“大孤山”上的好汉,便即歇手。
醒言站起身来,正要出言威吓;但看了一眼地下的情形,却又哑然失笑,粗声笑骂:
“你这厮也真个惫懒!老子已然住手,却为啥还在那里只是装死?!”
原来,醒言住手之后,胡世安这厮却还在那儿左右翻滚,一副正挨打的模样!
看到这家伙如此做作,醒言不禁是又好气又好笑——
只不过,过了片刻,再仔细一看,醒言脸上的笑容却突然凝固:
原来,正在那儿“装死”的胡世安,却是衣裳飘动,“扑嗒”有声,好像还真的有谁在狠狠揍他!
——不用说,这又是那位疾恶如仇的灵漪儿,正在那壁厢踢得个不亦乐乎!
醒言乍见这情形,吃惊不小;赶紧揉揉眼睛,仔细观瞧——却发现,在昏黄的烛光映照下,胡世安这厮现下却也不怎么动弹,只躺倒在那儿低低呻吟。
“呃~~这昏灯瞎火的——定是俺刚才心情激荡,看花眼罢了!”
心中复安,醒言走上前去,对还在地上熬痛的凉薄之徒沉声喝道:
“滚!”
“要是再让俺在饶州地界看见你这腌臜,好汉我便真个要替天行道了!”
这话虽然语气极为不善,但那位还混赖在地上的胡公子,一听此言,却是如闻大赦,也顾不得身上疼痛,赶忙翻身而起,一溜烟走出门去——其迹遂绝。
眼见胡世安抱头鼠窜而去,醒言心下大安。抬头环顾一下四周,心说既然了却心事,这屋子却也非久留之地,还是赶紧走人为妙。
醒言正要抬腿迈步出得门去,却忽听得背后屏风之内,传来一声幽幽的话语:
“还请义士留步。”
醒言这才想起,屏风之后红绡帐中的女子,已经是久未出声了。
“蕊娘唤我作‘义士’,想必已是认清方才的形势了吧。”
虽然,一腔正直的醒言,觉着今晚这事儿颇为顺利,但不知怎的,对于方才这许多变故,十六岁的少年,心底总隐隐觉着有一丝不安——却又不知究竟何处不妥。
虽然听得蕊娘叫他留步,可醒言却丝毫没有留步的意思,还是晃动身形继续朝门扉之处行去。
“义士且听得奴家一言——”
“义士”义无反顾,继续前行。
“妾身已有一诗和义士——”
“义士”的身形,顿时凝固。
这时,隐身在一旁的灵漪儿,听得那屏风之后,飘来一丝似乎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在恍惚的烛光中低低的吟哦:
“几度秋霜叶蕊疏,当年犹忆堕尘初。门前如市心如水,只索三年泪如珠……”
待这飘忽的声音消失后,屋内重又恢复了寂静。
听得这诗,少年返过身来,回望屏风;熟视半晌,终未说得出任何话来。
……洞开的门扉,现已关上。屋里人踪已渺,又回复了秋天夜晚应有的静谧。
只有那透过门隙吹进的一丝晚风,带来一声低徊的叹息。
…………
………
……
在这个夜晚,在这个房中发生的一切,都像那落叶被秋风扫过,没留下任何痕迹。在之后的三年里,花月楼四姬之一的蕊娘,在她海誓山盟的情郎不辞而别之后,在所有人为她扼腕可惜之时,却仍然是欢笑如初,看不出丝毫的忧伤。
三年中,可以发生很多事情。比如,花月楼中当年那个喜欢吟诗弄曲的郊野少年,也早已离开了饶州。
虽然发生了很多故事,却似乎都与这花月楼中的蕊娘无关。
直到三年后一个同样凄清的秋夜,那个仍然跟着她的小丫鬟迎儿,偶尔听得蕊娘房中,卧榻辗转有声。呼之不应,排闼入视后,却发现蕊娘已是仰药而瞑。
嗟乎!一枝名葩,就此凋谢矣。
素蕊青莲,仍未能出得火坑之中;芳魂媚骨,就此埋香于青山黄土。
蕊娘殁时,颜色如生,唯见眼角,有数滴泪珠沁出。
众人于蕊娘枕边觅得素绢一幅,只见上面用娟洁小楷,书得数语:
“薄命人向无亲故,腆颜于世者,守活孝三年耳。妾之父母,于妾虽无栽育之情,却有孕养之恩。如今一朝了却,无事牵挂矣。”
其后又用淡墨书着小诗一首,头尾只有二十八字,却是写得数遍,曰:
几度秋霜叶蕊疏
当年犹忆堕尘初
门前如市心如水
只索三年泪如珠
…………
第八章 入手香脂半世缘
醒言闪出蕊娘所居小楼之后,赶紧蹑着身形,飞速来到中院那片靠近院墙的花圃。此时那儿杳无人迹,清冷的月影里,只有四五丛矮小花木,掩映着几块光秃秃的假山石。花圃临近粉垣的角落里,有一方小小的水池,正盛着一塘秋水。
现下这池中之水,入手颇是寒凉;但醒言也顾不得那许多,着忙用手撩起些水儿,冲洗脸上涂抹的那些横七竖八的草木黑灰。一边擦拭,一边思忖:
“听蕊娘姊姊那口气,恐怕已是觉察出,俺便是这位不请自来的‘贼人’了吧?否则,怎会突然提起和诗之事?”
想到这儿,少年不免有些懊恼:
“究竟是哪儿露出了马脚?”
“……对了,想来想去,恐怕是俺那声惊呼,忘了掩饰嗓音。不过说起来也真怪,那当儿还真好像被人踢了一脚——呵~一个人行事,就是有些惶恐;若是那居盈在此,估计俺胆子便会壮上许多吧!”
“呃~蕊娘最后那诗又究竟是何寓意?好像语调儿颇有些凄清悲戚啊……其实这也难怪,蕊娘姊姊今晚看清胡世安那番凉薄面孔,一定也很难过吧……得,也想不得许多;反正那无耻之徒已被小爷俺一顿拳脚打跑,以后蕊娘再也不用上当啦!这事儿如此便算过去了;再歇得几天,想那蕊娘姊姊的心情,便会慢慢好起来吧!呵~”
说到底,醒言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小少年。纵然他再是如何聪敏,于这人情世故方面,却也是想不到那么通透。对他而言,这世间没啥事儿能让他愁上许久。
少年晃了晃脑袋,甩了甩沾在脸上的水迹:
“哈~刚才那位无耻之徒,倒是让俺一顿好吓——恐怕这辈子他也再不敢来这花月楼厮闹吧?真是快哉快哉!”
一想到这,醒言心中便是直呼痛快!
心里这么琢磨着,手脚也未停歇。不一会儿的功夫,他便将脸上灰沫儿洗净,又将那块皂色抹额布巾,小心翼翼扔到花圃的僻静角落,从怀里取出自己原先的那块帛巾,将头发重新束好。
一番改头换面之后,再也看不出半分匪气。
装束停当,醒言心下这才安定;整了整衣襟,轻咳一声,便从那水池旁边的假山影里转了出来,大模大样的开始在院中摇摆逡巡——前后片刻光景,这位原本怪模怪样的落草山贼,便摇身一变,变回到为这花月楼保宅安民的当值护院!
这时候,心情开朗起来的少年,发现这原本阴郁的院落里,现在也清亮了许多。抬头看看天上,那原本被云翳遮掩的月亮,又从流云堆里钻了出来,将一片清泠的月华,毫无吝惜的洒落在这饶州大地上。这位正在院中漫步的少年,身上也似乎被涂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
只可惜,这片清静的景况,并未能持续多久。正自志得意满的少年,还没等他走得数武,便突然听得“哎呀”一声惊呼,自他口中夺口而出——
这一次,醒言可以肯定,方才的的确确有谁,在他头上突地敲了一记!
少年也是机敏异常,几乎在他惊呼出口同时,便猛的一个转身,凝目朝身后四周扫去——只见月亮清光静静的洒落下来,这个秋夜小院中空空落落,半个人影也无!
“苦也!怕是又遇上妖怪了!”
才刚刚定下心来的少年,遇着这古怪事儿,这心中又开始惊惶不定起来——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上次自己和那清河老道,降那祝宅凳妖的惨状儿,至今仍是历历在目,心有余悸!
且不提少年如何惶恐;不用说,方才这一记敲击,正是那位灵漪儿小姐所为。原来,这位“黄雀在后”的小姑娘灵漪儿,不知为何却还是没有离去,只拈着那“水无痕”的法诀儿,一直隐隐跟在醒言的身后。
方才这一记敲打,正是灵漪儿见到这位刚刚“行侠仗义”完的少年,那副旁若无人的自得模样,便不由自主的有些生气,于是忍不住又出手敲了少年脑袋一下!
唉~其实醒言也是委实冤枉;灵漪儿用着这隐身法儿,他如何能不旁若无人?
任性的小丫头这一敲不要紧,倒是让醒言在那儿又惊又愁:
“罢了!看来真个是流年不利,十之八九,今个又是遇着妖怪了!”
现在想来,之前自己在蕊娘屋里吃的那一脚,却也并非是自己的错觉;而胡世安那厮在自己停手之后,却仍似被人殴揍,恐怕也不只是在那儿虚张声势。
“逃?”这是醒言第一个反应;
“不行。”马上否决。
“这妖怪行路无影,飘忽无常,俺只用这爹娘生的两条腿,定是跑它不过。”
“……嗯,细想这妖今晚情状,不如——便如此吧!”
经过几番历练,醒言现在也着实机敏,心念急转之间,立马便有了主意——正是少年血气方刚,不免有些胆大妄为;刚刚赶跑胡世安这个人祸,却又要执意来捉这“妖怪”!
“?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