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烟尘
那个略有腮须、长相威严的道人,便是那弘法殿的清溟道长;而位于众人之末的那个神色活泛的道士,则是那统揽上清宫俗务的擅事堂堂主,清云道长。
这些正教闻名的高人,在灵虚掌门介绍到自己之时,也都温和的与面前这个恭敬的少年堂主,互相致礼。
虽然,这些人以前醒言基本无从见得,但从那弘法殿弟子日常的言语之中,少年对这几位上清宫的首脑,还是略有所闻——
正是现在这三位灵字辈道人,灵虚、灵真、灵庭,与那个正在主持马蹄山别院的灵成一道,合称“上清四子”。平素旁人见了,都会在他们道号之后,缀上一个“子”字的尊号。而外教之人,则俱都呼他们为“真人”。
在这上清四子之中,掌门灵虚与那灵成,醒言已然相识。那位紫云殿的首座灵真子,平素倒不常听说。而那气度清静宁和的灵庭道长,据醒言听来的消息,倒显得颇为特别——以灵庭道人“上清四子”之尊,同时还位列朱明峰崇德殿首座,但其本人,却是一丝一毫的道法也不会!
但是,即便如此,这上清宫上上下下,无论谁提到“灵庭”二字,俱都是恭恭敬敬。因为,这位灵庭真人,虽然不会法术,但道德渊深,在那道家经义上的修为,已臻化境。平素,上清门中若有谁修炼道法,遇上瓶颈,百思不得其解之后,便常常会去向这灵庭道长请教——往往,只不过几言片语,便能让求教者茅塞顿开!
这位分毫不习道法、只晓得沉迷于道家典籍之中的灵庭真人,也算是上清宫中的一个异士。
而在他身旁的那位面相威严的清溟道长,则是那弘法殿的主持。虽然,弘法殿名义上的首脑,是那上清四子之一的灵成子;但那灵成道长便如闲云野鹤一般,常常在外游历,他这个弘法殿首座,也只是挂名而已。实际上的弘法殿首脑,便是这位灵虚掌门的二弟子,清溟道人。
虽然,这清溟道人的辈分比那上清四子低了一辈,但在那道法的修为上,却据说已与他们不相上下——他是现在上清宫清字辈以下诸人中,公推的道法修为第一人。事实上,在这上清宫中,现在隐隐已有“上清五子”的说法——在那灵辈四子之外,还要加上他这“清溟子”。
而这位清溟道长,不仅法力高强,为人也甚是刚直。那位醒言相熟的陈子平陈道兄,怕便是颇受他这清溟师傅的影响。
这不,待灵虚刚刚将诸人介绍完毕,那清溟道长便忍不住出声说道:
“好教掌教师尊知晓——昨夜之事,确实古怪!弟子与那灵真师伯飞起追察之时,见那剑驭之姿,如同鬼魅,最后更如石沉大海,突然间那飞剑便杳无踪迹,再也搜寻不到——如此藏头缩尾的行径,恐怕非我正教之人所为!”
“哦?”
灵虚闻言,便向灵真看去——只听灵真答道:
“正如清溟师侄所言。”
“唔……即便如此,却也并不一定是那邪魔外道……只是,我罗浮上清,向来勤修自持,却不知还有哪位法力渊深的道友,会来我罗浮山搅闹。”
“莫不是当年那太平道的余孽?”
说话之人,正是那擅事堂的堂主,清云道长。
“呃……那黄巾一党,当年已是风流云散;现在过了这么多年,恐怕不太可能是他们。”
一直没说话的灵庭道长,出言否却这种可能。
“那……会不会是秦末被我上清宫一力剿灭的邪魔外道多难教?”
“这个更不可能!当年那多难诸邪,已被我教祖师等人一网剿灭。况且这年代更为久远,应该与他们无涉!”
这次却是清溟子说话,断然否定了这种可能。
“哈~当然不可能!那肇事之物,现在还乖乖躺在俺房中石几上睡觉呢!”
现在这位表面上老老实实的四海堂堂主,内心里却是暗怀着鬼胎,只盼这熬人的议事快些结束,省得说着说着,一个不小心便扯到那千鸟崖上!
“嗯?难道咱这上清宫,并不是那汉末张道陵时才有?”
正自胡思乱想的少年,突然注意到擅事堂堂主话中那“秦末”二字,心中顿时大奇!
看来,这坊间的传言,还真个不太能相信!
正在醒言如坐针毡之时,接下来那灵虚掌门的一席话,便似给他颁下一道赦旨:
“各位道友,今日之事,便议到此处吧。不管昨晚造访罗浮之人,是敌是友,各位都要严加小心。回去后,还请诸位道友,约束好门下弟子,不要惹出什么事端来。”
在场诸人,俱都恭敬称是。虽然,这位四海堂堂主的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句:
“我却省事,只要约束好自己就行——呃~不对,还得看住那把怪剑!”
正自思忖,却听得那灵庭道长出言向灵虚说道:
“掌教师兄,既然现在这敌况不明,而那还在饶州的清河师侄,已因马蹄之事撤去了一身禁锢、”
说到这儿,灵庭倒有些踟蹰,略一迟疑,但还是继续说道:
“……何不就此召来罗浮,也好添一强援?”
灵庭道长这话刚一落定,正因那“清河”二字竖起耳朵的醒言,却奇怪的看到,那位一直从容淡定的灵虚掌门,突然便面沉似水,说道:
“那个清河……还是先让他在马蹄山好好呆着吧!”
醒言瞅着情状,心中大奇:
“唔?怪哉!这位灵虚掌门,却也不像是那胸无城府之人——却又怎么一听人提起那清河老头儿,便如此怒形于色?”
“呵~瞧掌门这架势,估计那个清河老头儿,怕是将他气得不轻。也不知当年那老头儿在这罗浮山上,怎么个坑蒙拐骗,闯出啥祸患来。嗯,下次遇上他,一定要好好问问!哈哈~”
正在少年胡思乱想之时,却听得那灵虚掌门,已然恢复了平和,又认真说了一句:
“诸位道友回去之后,特别要告诫那出山游历的弟子,在遇到其他正教之人时,切记不可锋芒太露!”
看来,这看似领袖群仑、风光无比的天下第一教门,内里行事,也是如履薄冰!
第十九章 云停花睡,谁敲月下之门
回到千鸟崖之后,看着这绿荫掩翳中的四海居石屋,醒言忍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
忙活了一上午,现在又清闲了下来。醒言终于有了些功夫,可以在这袖云亭中,细细回想昨晚自己那吸化天地灵气的奇妙异境。
“昨晚那时,随着俺这太华道力的洄流圆转,似乎自己便与那悠悠的天地,在一同呼吸、吐纳!”
悠然望着云天外那几点飞鸟悠然的翩姿,醒言心中为自己昨晚的感受,作了一个生动形象的比喻。
“嗯,就是在一同呼吸,呼吸这充盈于天地之间的仙灵之气!”
少年越想越觉得这个比喻巧妙——似乎,再也找不到比这更恰当的比喻了。
由于这白日漫长,闲着无聊,醒言又开始习惯性的,围绕着这念头思想开去:
“仙灵之气,听起了倒是不错……只是,昨日俺吸收的仙灵气儿,倒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原本,这些个“仙灵之气”,或者那“天地灵气”、“乾坤元气”、“日月精华”,种种的称谓,多见于那道家典籍。甚至,在醒言以前喜欢看的那些个神怪志异里面,对这些虚渺的词儿,也多有提及。
只不过,虽然到处都有这样的用法,诸多典籍都宣称,如果世间凡人,或是那草木禽兽,要想成仙成神的话,想办法去吸取这天地灵气、日月精华,是个非常有效可行的途径——
非常可惜的是,几乎所有这样的典籍,包括那些大段说明了具体法门的经芨,也常常或是语焉不详,或是以为理所当然,全都没有对这些所谓的“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作一个清楚的解释。
似乎从没有人,想起来要解释清楚这些助人长生、助人飞升的精华灵气,倒底是个什么东西。当然,那进一步的问题,更是没人回答过:为什么吸了这些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便能让人长生、让人飞升、让人成神。
这两个可谓一体的问题,千百年来,似乎都鲜有人注意。甚至连这世间最热衷于长生飞升的道家,也常常认为那是玄之又玄的东西。
而现在,在这罗浮山抱霞峰偏于一隅的一个小小凉亭中,却有一位少年,在那里对这个问题,认真的追问思索。
也许,日后醒言所能取得的成就,与他那旷古绝今的奇遇分不开;但也许更为重要的是,少年将获得的那一切,更与他这种勤于寻根究底、探求本原义理的学习精神,密不可分。
当然,这个命题对于现在的少年来说,未免太大、太深了些。但这位穷极无聊的少年,却是毫无知觉,一任清凉山风飘飘吹衣,还在那儿冥思苦想:
“昨日那怪剑,倒是告诉俺这吐纳法儿,还奇怪的留下那几个俺熟悉无比的字儿:炼神化虚。瞧它那意思,这吐纳天地元灵的妙法儿,却也正是俺那炼神化虚之法的妙用。”
想到这儿,醒言脑海中不由自主便蹦出那几句已经背得烂熟的经文:
“炼天地混沌之神,化宙宇违和之气。天道终极,替天行道。神道广大,亦弗能当……”
呃~虽然还是有些玄乎,但这炼神化虚之术,炼的是什么,化的是什么,这两篇中倒是说得挺明确。但是,炼化之后这仙灵之气、这太华道力,又是一个什么的东西呢?这个问题,即使这两篇老道清河再三珍重的宝贝经文,却也是只字未提。
又瞎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全无头绪,醒言也就暂时将这事儿放下,去那弘法殿中用饭去也。
在那吃饭之时,碰见那半月多前陪自己同来的陈子平,免不得又寒暄了几句。现在,在这上清宫中,醒言平常差不多也就只能和陈子平说上点话儿了。
用食完毕,在回去千鸟崖的路上,醒言脑海中,不由自主又浮现出半个多月前,在那罗阳郊外竹影扶疏的山道上,那位琼肜小女娃怯生生的面容。
想起那位小女娃,初时渴望的双眼,最后又似乎欢快离去的步履,一时之间,这位向来旷达的少年,也觉得有些黯然神伤。
“嗯,想俺在这四海堂中,也算好好供职了这么多时日。这几天我就多到那擅事堂走走,看看教中最近有没有啥采买竹纸的差事——如果有的话,俺就应承下来,也好去罗阳看看那琼肜小姑娘。”
很可惜,虽然醒言满心期冀,但这老天却似乎不想就这样轻易遂了他的愿望。
待少年去那飞云顶擅事堂,去询问那竹纸采办事宜时,那位擅事堂堂主清云道长,竟告诉他说,自己堂中竹纸存量甚多,就是用到年底,也怕是用不完!
……
此路不通,还得另想他法!
只是,这事儿却有些尴尬之处。那盛产竹纸的罗阳,离这罗浮山也算路途遥远,倒不是他这四海堂堂主,说去就能去的。急切之间,醒言也没能想出啥其他的高招。
接下来的日子里,每天晚上,醒言都会按照那怪剑提醒的“炼神化虚”法儿,来汇聚、吸纳这充盈于罗浮仙山之间的天地灵气。
虽然,已经过好几天的凝神吸纳,但醒言觉着自己身体里这股太华流水,好像也没怎么变得更为强大。不过,也非是一无是处。现在醒言明显感觉到,自己这太华道力,相较以前来说,已变得更为活跃。当自己要召唤这太华道力出来之时,却再也不要去故意“有心无为”,而是微一动念,那太华道力便应势而起,在自己身体这个小天地里,流动圆转,生生不息。
“呵~俺这吸收天地灵气、日月精华的法儿,虽然不像那些个志怪传奇里说的那样,能很快便让人增长出多少多少年的道行修为——呃,想起来还真觉得有些遗憾……不过呢,俺这炼化的道力,它品质好啊!哈哈哈~”
开朗的少年,这样自我解嘲。
话说这日夜晚,又是那月白风清,醒言便在那袖云亭旁的石坪上,呼吸这天地灵气,淬炼他那太华道力。而他那把自己现在已呼之为“神剑”的钝器,却自那晚飞腾呼啸于万山之后,任醒言再是逗弄,却没再有丝毫的响应。
只不过,现在醒言对这段又装得像凡铁一般的钝剑,有了新的理解:
“呵呵,看来俺这把神剑,倒还挺挑,不是那三五月明的良辰吉时,还不乐意出来做功课!”
现在,在这月照山冈之上,醒言趺坐如塑,静心炼神。少年此时看上去便似呆若木石,但这浩阔无垠的天地星辰之间,却有无从看见、但却真切存在的硕大漩涡,正在天穹中扭动弯曲,朝这少年不住的流转、汇聚。
大约一个多时辰之后,这位似与整个罗浮天地融为一体的少年,突然间却伸了个懒腰,说道:
“嗯,完成任务,该去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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