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剑侠传
以防万一,伸出左手,想将道人身躯夹起,藏到别处去。先以为那道人矮小身轻,还不一夹便起,并没有怎么用力。及至夹了一下,未将道人夹起,才觉有点惊异。单臂用力再夹,道人仍是坐在那里,丝毫未动。惹得曼娘性起,不但不知难而退,反将剑还匣,将两手插入道人胁下,用尽平生之力往上一提,仍是如蜻蜒撼石柱一般。正打算用力再提,忽见脑后青光一闪,连忙回身一看,适才飞出去的那道青光业已飞回。曼娘猛地心中一动,急忙舍了道人,拔出匣中宝剑迎上前去,想将那小人擒住。那小人见曼娘举剑迎来,并不避让,反带着那道青光迎上前来,飞离曼娘丈许以外,便觉寒气逼人。曼娘才知不好,忙运一口真气,将手一扬,手中剑化成一道白光飞将出去。只见自己飞剑和那青光才绞得一绞,猛觉神思一阵昏迷,迷惘中好似被人拦腰抱住,顷刻间身子一阵酸软,从脚底直麻遍了全身,便失去了知觉。
等到醒来,觉着浑身舒服,头脑有些软晕晕的,如醉了酒一般。那个矮小道人却愁眉苦脸地站在旁边,呆望着自己。洞外满山秋阳,业已是次日清晨。曼娘猛一寻思梦中境况,知道中了妖人暗算,又羞又怒,也不发言,飞起手中剑,便和道人拼命。那道人将手一招,便将曼娘飞剑收去。曼娘自知不敌,惟恐二次又受污辱,不敢上前,眼含痛泪,往岩石上便撞,打算寻一自尽。谁知身子竟如有人在后拉着似的,用尽平生之力,休想挣脱。又想逃走,依然是一样寸步难移。曼娘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越发痛恨冤苦,指着道人破口大骂。那道人也不还言,等到曼娘咒骂得力竭声嘶,才走近前来,对曼娘说道:〃熊姑娘休得气苦。
你打开你师父的柬帖,便知此中因果了。〃曼娘闻言大惊道:〃贼妖怪,你还敢偷看我师父的柬帖么?〃那道人道:〃我先前要早看见你师父的柬帖,还不致害了人又害自己,铸这千载一时的大错呢。我因适才做了错事之后,非常后悔,想知你的名姓来历,以为异日赎罪之地,用透视法看了柬帖上的言语罢了。〃曼娘知道着急也无用,连忙取出柬帖。先看第一封柬帖上所写的开视年月,屈指一算,正是本日。只因这两年在外闲游,不知不觉把光阴混过,前几日自己还算过日期快到,不知怎地会忘了就在眼前,所幸还没有错过日期。不由又喜又优,两手战兢兢打开来细看。上面写道:〃汝今世孽缘未尽,难修正果,姑念诚求,为此人定胜天打算,预留揭语,以做将来。此柬发时,汝当在仙霞关前,误遇云南孔雀青河畔修士天灵子,了却五十年前一段公案。如能避过此劫,明年重阳日再开视第二柬帖,当示汝以旷世仙缘。否则,当遇一熊姓少年,同完宿姻,夫妻同享修龄。欲归正果,须隔世矣。汝失元阴,实因宿孽。天灵子成道多年,久绝尘念,彼此均为数弄。汝非天灵子,前生只一孔雀河畔洗衣番女耳,今生尚不能到,何况来世。从此努力为善,他生可卜,勿以无妄之孽,遽萌短见也。某年月日,留示弟子熊曼娘。师因空。〃曼娘读罢柬帖,猛想起师父惕语上曾有〃逢洞莫入〃之言,痛恨自己不该大意多事,闹得败道辱身,不由又放声大哭起来。
天灵子叹息道:〃曼娘休得悲伤,且请坐下,容我说你前生的因果,便知因空师太柬帖上所说的孽缘了。我的母亲本是甘肃一家富户之女,因随父母入滇朝佛,被我父亲抢往天灵山内强逼成亲。我外祖父母武功很好,一见女儿被人抢去,约请了许多能人,将我父亲打死,将我母亲救回。我母亲和我父亲虽然成婚只得几天,却已有了身孕。回家以后,因为已经失身,立志不再嫁人。外祖父颇以为然。偏偏外祖母不久死去,我外祖父原有一个侧室,便扶了正。我母亲受不了她的苦楚,先还想生下一儿半女,可以有个指望。谁知这身孕怀了一年零六个月才得分娩。我下地时节,周身长着很长的白毛,从头到脚长才五六寸,简直不像人形。我母亲一见,当时气晕过去,又加产后失调,当时虽然醒转,第三天便即身死。外祖父和他的侧室,口口声声说我是妖怪骨血,我母亲一死,便命人将我抱出去活埋。我被埋在土内过了七天,因为生具我父亲遗传的异禀,不但不曾死,第七天上反从土里钻了出来。也是仙缘凑巧,恰好我恩师天师派鼻祖姜真人走过,听见坟堆里小儿啼声,将我救往孔雀河畔。我恩师因飞升在即,门下弟子虽多,无一人够得上承继道统。见我根基骨格不似寻常,非常高兴,特为我耽误二十年飞升,传我衣钵。及至二十年期满,他老人家飞升之时,将我一人召至面前,说我根基禀赋虽好,可惜受我父遗传性,孽根未断,早晚因此败道。嘱咐我把稳小心,又传我许多道法,才行圆寂。我因记着师父言语,从来处处留神,对于门下教规也甚严。又过三十年,有一天走在孔雀河畔闲游,看见一个穷人家内,有一个小女孩子才三四岁,长得十分秀美可爱。我不时给她家钱米食物,只不过素性喜爱小孩子,并无别意。那女孩极愿意要我抱着她引逗玩耍。一晃眼过了十几年,偏那女孩又与我长得一般高矮。那一带地方的人,都奉我犹如神明。那里佛道两教中,均不禁娶妻。她父母受我恩惠,几次想将这女孩嫁我,这女孩心中也极愿意。我当然执意不肯,不和那女孩见面了。那女孩由此竟得了相思之症而死。她死后第三天,忽然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幼年牧童自刎在她的墓前。彼时我因恐那女孩向我纠缠,正在外云游,回来问起此事,才知那女孩恋着我,那牧童却恋着她,两人同是片面相思,为情而死。可惜我回去晚了两月,两人尸骨已朽,无法返魂回生了。这件事我藏在胸中已有多年。因为听说仙霞岭新近出了许多成形灵药,前来采取。叵耐这些灵药已然通灵,非常机警,得之不易。我在此等了多日,每日用元神出游前去寻找,不想你会跟踪到此。起初我见你跑来,本不愿多事。偏你不解事,竟存心想不利于我。我见你在自学会剑术,连如今最负盛名的三仙、二老、一子、七真的形状都不打听打听。别人还可,惟独我天灵子的形貌最是异样,天下找不出有第二个似我矮瘦的人,你竟会不知道。起初原是好意,想借此警戒警戒你。没料到你在前面误斩龟、蛇,剑上沾了天地交泰的淫气,我用元神夺你的飞剑,连我也受了沾染。两人都一时把握不住,才铸成这番大错。如今事已至此,你徒死无益。依我之见,你不如照因空师太柬帖上所言行事,如有用我之处,我必尽力相助。〃
曼娘被天灵子再三苦劝,虽然打消了死意,一想到自己业已失身,天灵子又是一个道行高深的人,莫如将错就错嫁给了他,倒省得被人轻视耻笑。想到这里,不禁脸红起来,不好意思当面开口。正在为难,天灵子业已看出她的心意,深恐她在此纠缠,只得想了一个脱身之计:骗曼娘服了一粒坐忘丹,暗中念咒施法,等曼娘昏迷在地,径自去了。曼娘服了坐忘丹以后,觉得两眼昏昏欲睡,一会工夫便在石上睡着。等到醒来,见自己身卧崖下石洞之内,手中拿着师父一封柬帖,甚为诧异。这时曼娘中了天灵子法术,把适才之事一齐忘却,只记得自己斩罢龟、蛇,便觉身软欲睡,什么时候跑到这崖洞里来睡着,一些也想不起来,身上也不觉着异样。一看柬帖上言语,当日正是开视日期,上面所说的一丝也解不开。又想:
〃这天灵子是谁?照柬帖上所说,我与他尚有孽缘,如何在开视柬帖以前并未遇见?莫非我已躲过此劫,只须再躲过那个姓熊的,便可得道了?〃想到这里,反倒高兴起来,却不知业已中了人家的道儿。起来整整衣服,便出洞寻路,往鼎湖峰走去。走出前面那片树林,便离适才误斩龟、蛇之处不远,猛见那丛荒草又在那里晃动。心想:〃莫非又有什么怪东西在这里潜藏?〃刚往前走了十几步,忽听荒草丛里扑哧扑哧响了两声,倏地跳出一个浑身漆黑、高才尺许的小人,肩头上背着两片碧绿的翠叶,见了曼娘,飞一般往前逃走。
曼娘正觉希奇,一听荒草里又在响动,探头一看,正是适才误斩的那只大龟居然活了转来。那条死蛇业已不知去向,只泥里现出一线蛇印非常明显。曼娘因那龟并不伤人,正待寻找毒蛇踪迹,猛想起:〃以前听师父说过,深山之中常有肉芝、何首乌一类的仙草,日久年深,炼成人形出游,如能得到,便可长生。适才见那小人,莫非便是成形肉芝之类?这龟、蛇是沾了它的灵气,所以能起死回生?〃想到这里,顾不得再看龟、蛇死活,忙往那黑小人逃走的方向看去。且喜那小人虽然行动甚快,无奈腿短,还没有跑出多远,便舍了龟、蛇,往前追赶。追越过了两个山坡,两下里已相隔不远。那小人回头一看,见曼娘追来,口中发出吱吱的叫声,益发往前飞跑。跑来跑去,又跑过一个山坡,那小人忽然往一丛深草里钻了进去,便即不见。曼娘纵进草丛中一看,别处的草都已枯黄,惟独这里的丛草却是青青绿绿得非常肥茂。越猜想是灵药生长之地,便揣测着小人跳落之所,往前寻找。找到乱草中心,忽见草地中有三尺见圆一块空地,寸草不生,当中却生着一棵形如灵芝的黑草,亮晶晶直发乌光。曼娘不由高兴得脱口惊呼道:〃在这里了!〃言还未了,黑芝旁边一棵碧油油的翠草,忽然往地下钻去。曼娘心中着急,探身往前一把未抓住,只随手撕下半片翠叶来。眼看那一棵翠草没入土中,转眼消逝。再看手上这半片翠叶,形如莲瓣,上头大,底下小,真是绿得爱人。虽然不知名字,既能变化,定是仙草无疑。悔不该出声惊动,被它遁去。且喜那一棵灵芝仍在那里未动,惟恐又像那棵翠草遁走,悄悄移步近前,将半片翠叶先收藏怀中。一手先抓紧了近根处不放,一手解下宝剑,恐剑伤了它,只用剑匣去掘那周围的泥土。掘下去有三四尺光景,渐渐露出一个小人头,越发加了小心。一会工夫现出全身,果然那黑芝的根上附着一个小人,耳鼻口眼一切与人一般无二,只颜色却是绿的,并不似先前小人那般乌黑。曼娘以为是适才自己眼花看错,未暇寻思,灵药到手,欢喜得要命。这一棵黑芝通体长有五尺,下黑上绿,长得非常好看。曼娘正拿在手上高兴,猛听身后呼呼风响。回头一看,身后深草起伏如波浪一般,有一道红线,红线头上骑着一个黑东西,像箭一般从草皮上蹿了过来。
第九十二回
生死故人情 更堪早岁恩仇 忍见鸳鸯同并命苍茫高世感 为了前因魔障 甘联鹣鲽不羡仙曼娘定睛一看,喊声:〃不好!〃幸喜宝剑在手,连忙甩脱了剑鞘。说时迟,那时快,剑刚出匣,那东西已往曼娘头上蹿了过来。曼娘更不怠慢,将脚一垫,纵身往横里斜蹿出去。就势起手中剑往上一撩,一道白光过处,往那东西的七寸子上绕了一绕,饭碗大一颗蛇头直飞起有十几丈高下。那一段蛇身带着一阵腥风,赤鳞耀目,映着日光,像一条火链般,从曼娘头上飞蹿出去有数十丈远近,才行落地。曼娘起初闻风回视,见那蛇头上骑着一个黑东西,好像适才见的黑小人。斩蛇之后再去寻找,已不知去向了。细看那条大蛇,与前一次误斩龟、蛇所见的那一条一般无二,七寸子下面还有接续的创痕。知道这种红蛇其毒无比,恐它复活害人,不管它是先前那条蛇不是,挥动宝剑,先将它连头带身切成四截,重又一截一截地斫成无数小段,才行住手。觉得手上有些湿糊糊的,低头一看,手上的黑芝根上的成形小人,不知怎地被曼娘无心中碰断了一条臂膀,流出带浅碧色的白浆来。曼娘以为灵药可惜,便就着小人的断臂处去吮吸,入口甘甜,一股奇香刺脑欲醉。喜得曼娘还要口中用力去吸时,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心中作恶,两太阳穴直冒金星,一个支持不住,倒在就地,不省人事。
及至醒来一看,自己身子睡在一个崖洞窝铺之内,旁边坐着一老一少两个猎人。老的一个正坐在一个土灶旁边,口中吸着一根五六尺长的旱烟袋,不时用手取些枯枝往灶里头添火。长着一脸胡须,目光炯炯,看上去身材非常高大,神态也极硬朗。年青的一个生得虎臂熊腰,英姿勃勃,身上还穿的是猎人打扮。坐在老猎人侧面,面前堆着十几个黄精和芋头,手中拿着一把小刀,正在那里削个不停。四周壁上,满张着虎豹豺狼野兽的皮,同各种兵器弓弩之类。曼娘不知怎地会得到此,心中惊异。正待从卧处起来,猛觉周身一阵奇痛,四肢无力,慢说下床,连起身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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