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剑侠传
那些猩、熊先见紫光红光,以为英琼回来,个个踊跃欢呼。及至三人落地一看,并不认得,尤其庄易昔日捉过它们,有的吓得乱叫乱窜,有的竟拼命向三人扑来。三人将剑光升往高处,下面猩、熊还是咆哮不已。金蝉道:〃这种胜于虎豹的恶兽,见人就扑,放了出去,岂不造孽?〃笑和尚道:〃这话并不一定,也许是我等面生之故,你且将话说明了试试看。
如果真的冥顽无知,哪怕李师妹异日见怪,不但不能放它们,还得惩治一番,以免将来受害。〃金蝉答道:〃你的话不错。李师妹日里相见时不是说过,它们俱有灵性,自从收伏以后,轻易从不伤生,只知以草木为食么?〃说罢,高声喝道:〃尔等休要咆哮。尔等的恩人李仙姑,已和我们合力除去妖尸,因为急于回山,不及来此看视,请我们到此,放尔等出去。
尔等如系一时误会,以恩为仇,可一齐俯伏,我便放尔等过去;倘如自恃猛恶,出去为祸生灵,我们飞剑便不容情了。〃说罢,下面猩、熊便驯服了一大半。金蝉又高声再喝一遍。先是下面猩猿朝着那些马熊叫啸了几声,倏地同时俯伏,昂首鸣啸起来。
三人都觉奇怪。金蝉还不甚放心,又亲自飞落下去,试探一回。那些猩、熊见金蝉落下,不但不似先前磨牙张口,咆哮扑噬,反而缓缓爬行过来,围着金蝉跪伏,不时用口在金蝉脚底闻嗅示媚,神气非常驯善亲呢。金蝉心中大喜,又招呼笑和尚与庄易飞身下来。那些猩、熊对笑和尚也和金蝉一样,惟对庄易却有好多都是怒目猜猜,带着又恨又怕神气。金蝉、笑和尚才知适才咆哮,是为了庄易。便对它们说道:〃这位庄大仙已经弃邪归正,与我们是一家人了,你们怕他则甚?外面已无敌人,尔等去留,可以随便,无须再存戒心了。〃说罢,又叫庄易特地去挨近它们。众猩、熊仍是望而却退,也不往外走出,意似观望。金蝉、笑和尚俱觉它们能解人意好玩,不时摸摸这个,抚抚那个。过有顿饭光景,忽听外面隐隐有猩、熊鸣啸,声音由远而近。洞内猩、熊也互为应和,声震耳鼓。正要分人出外看视,忽听扑腾腾响成一片,百十只大小猩、熊,相继由壁侧缝中转了过来。同时满洞猩、熊,俱都悲鸣起来。三人料是山南那些猩、熊已发觉妖尸伏辜,前来会合。不多一会,众猩、熊忽向三人跪下,昂首吼了几声,纷纷站起,猩猿在前,马熊在后,转过岩壁,径往入口之处纵跑上去。三人跟在后面,一同走出。那些猩、熊到了后面,又都回身伏地,意甚依恋。笑和尚道;〃妖尸已除,尔等已无后虑。此后可各寻岩穴潜伏,优游岁月,将来转劫,自有善果,勿伤生灵,以干天戮。我们不久也要他去,尔等无须再为依恋,只顾走吧。〃说罢,将手一挥。
众猩、熊又同声狂吼了一阵,才起立欢啸,三五成群,蹿高纵矮而去。三人见此光景,甚为感动。笑和尚道:〃这般猛兽,为数又多,不是李师妹以德感化,正不知每日要伤多少生灵。无怪诸位前辈,说她将来要光大门户,领袖群英。即以这件事而论,出世不久,便积了若干外功,虽然仙缘注定,一半也可算得时势造成,好事都叫她遇上,岂非奇怪么?〃
金蝉道:〃这几日除了练剑,无甚事做。闻说此山颇多奇迹,庄道兄先来多日,定然知道,我们去玩一玩,好么?〃二人点头称善,一同离了奥区,先往兔儿崖走了一遭。见崖上洞府甚是清幽雅净。金蝉嫌奥区黑暗,人英又将各室悬的星光收走,青囊仙子曾约米、刘二矮来此传授妖幡用法,此时不归,想是为了三人借居之故,主张移居玄霜洞内。好在三人除身以外,俱无长物,决定了移居之后,因见星月交辉,又往别外游了一会,才行回洞打坐。
到了午夜过去,笑和尚运用玄功,将真气转透三关,连坐完了两个来复,觉得身心异常舒泰。想起借用金蝉这口宝剑,虽已运转精熟,到底还是比不了自己的无形剑,用过多年苦功,可以随意变化,出神入化。又见洞外月朗星明,景物幽静,想到外面崖前练上一回。回看金蝉、庄易,俱在瞑目入定,便不去惊动他二人,径自起身,走出洞外。见月虽不圆,因为立身最高之处,云雾都在脚下,碧空如拭,上下光明。近身树林,繁荫铺地,因风闪烁。
远近峰峦岩岫,都回映成了紫色。下面又是白云舒卷,绕山如带,自在升沉。月光照在上面,如泛银霞。时有孤峰刺云直上,蓊莽起伏,无殊银海中的岛屿,一任浪骇涛惊,兀立不动。忽然一阵天风吹过,将山腰白云倏地吹成团片,化为满天银絮,上下翻扬。俄顷云随风静,缓缓往一处挨拢,又似雪峰崩裂,坠入海洋,变成了大小银山,随着微风移动,悬在空中,缓缓来去。似这样随分随聚,端的是造物雄奇,幻化无穷,景物明淑,清彻人间,比那日英琼对月,又是一番境界。这般清奇雅丽之景,漫说难于形诸笔墨,也不能绘以丹青,作者一支秃笔,仅能略述梗概,尚未穷其万一。闲言少叙。
且说笑和尚振衣绝顶,迎着天风,领略烟云,心参变化,耳得目遇,无非奇绝,顿觉吾身渺小,天地皆宽,把连日烦襟法除净尽,连练剑都忘却了。正在越看越舍不得离开,猛想:〃如此灵山胜域,纵无异人寄迹,亦定多有仙灵来往,怎么连日除遇青囊仙子和新来不久的严、庄二人,并无多士,难道偌好灵山,只供妖尸盘踞么?好在还有几日不走,明日会同金蝉、庄易二人,且去搜寻一下,或有奇遇,也未可知。〃刚想到这里,倏见下面崖腰云层较稀之处,似有极细碎的白光,似银花一般,喷雪洒珠般闪了两下。要是别人,早当是月光照在白云上的幻景。笑和尚幼随名师,见闻广博,何等机警,一见便知有异。心想:〃日里俱驾剑光往来,崖下还不曾去过。适才所见,明明是宝物精光,破云上烛,岂可失之交臂?
〃想到这里,更不怠慢,急驾剑光,刺云而下。到了崖脚一看,这一面竟是一个离上面百余丈高的枯竭潭底,密云遮蔽崖腰。虽不似上面到处光明如昼,时有月光从云隙里照将下来,景物也至幽清。满崖杂花盛开,藤蔓四垂,鼻端时闻异香。矮松怪树,从山左缝隙里伸出,所在皆是。月光下崖壁绿油油的,别的并无异状。再往银光发现之所仔细找寻,甚么迹兆都无。悄悄潜伏在侧,静候了好一会,始终不曾再现。
又一会,云层越密,雾气湿衣,景物也由明转暗,渐渐疑是自己眼花。还想再候一会,忽然下起雨来,又闻得上面金蝉相唤之声,觉着无可留恋,便驾剑光飞身直上。行近崖腰云层,劈面一阵狂风骤雨,幸是身剑相合,没有沾湿僧衣。到了上面一看,依然月白风清,星光朗洁。金蝉早迎上前来,问他到下面去则甚,可有什么好景物?笑和尚便将适才所见说了。金蝉道:〃你说得对,这样仙山,必有异人怀宝潜藏,明日好歹定要寻他一寻。〃庄易闻言,过来用树枝在月光地下写道:〃我自随妖尸不久,常于夜晚在灵玉崖闲眺,时见银光在云海里飞翔,一瞬即逝,知有异人在此,几次追踪,没有追上。后来见严道兄用的剑光也是银光,以为是他,见面匆促,没有细问。适才听笑师兄所说,那光华仿佛是洒了一堆银花,这才想起除妖夺玉时,所见严道兄的银光似一条匹练,与此不类。我们如过于加紧追寻,恐宝物警觉遁去。笑道兄既然记准了地方,我每次观察宝物出现,多在午夜以后顷刻之间,地点也在这附近一带。现在时间已过,莫如暂不惊动。明早先下去端详好了地势,看看有无可异之处。等到晚来宝物出现时节,上下分头埋伏准备,稍显痕迹,便跟踪寻找。难道它还胜过青索,怕它跑上天去不成?这时仍以少说为是。〃笑和尚、金蝉听了,点头称善,便丢下这个不谈,同赏清景,静候天明。
转眼东方有了鱼肚色,极东天际透出红影。三人都巴不得早些天明,谈笑之间,一轮朝日已现天边。一边是红日半规,浮涌天未。一边是未圆冰轮,远衔岭表。遥遥相对,同照乾坤。横山白云,也渐渐散去,知道下面雨随云收。山居看惯日出,夜间清景已经看够,志在早些下手觅宝,无心观赏日出,天甫黎明便一同飞身下去。宿雨未干,晓雾犹浓。三人到了下面,收去剑光,端详地势,不时被枝藤露水弄了个满身满脸。朝阳斜射潭底,渐渐闻得岩石缝间矮树上的蝉呜,与草地的虫声相为应和。知了卿卿,噪个不住,从笑和尚所指方向仰视,峭壁排云,苔痕如绣,新雨之后,越显肥润。间以杂花红紫,冶丽无恃,从上到下,碧成一片。仅只半崖腰上,有一块凸出的白圆石,宛如粉黛罗列,万花丛里,燕瘦环肥,极妍尽态当中,却盘坐着一个枯僧,方在入定一般。
昨晚笑和尚因下来匆忙,只顾注意潭底,那地方又被密云遮去,没有看到。这时一经发现,三人不约而同,又重新往上飞去。落到石上一看,孤石生壁,不长寸草,大有半亩,其平若倚。一株清奇古怪,粗有两抱的老松,从岩缝中轮国盘拿而出。松针如盖,刚够将这块石头遮荫。石头上倚危崖,下临绝壑,俱是壁立,无可攀援,决非常人足迹所能到达。细看石质甚细,宛如新磨。拔去壁上苔藓一看,石色又相去悬殊,仿佛这块石头井非原来生就,乃是用法术从别的地方移来一般。三人当中,笑和尚见闻较广,早已看出有异。金蝉、庄易二人也觉奇怪。那石又恰当昨晚笑和尚发现银花的下面,便猜宝藏石中,和尉迟火得那灵石仙乳万载空青及灵玉崖温玉一样。先主张剖石观看,又因那石孤悬崖腰,将它削断,既恐坏了奇景,又恐坠落下去,损了宝物;不削断,又不知宝物藏在石的哪一端。正在彼此迟疑不决,金蝉一面说话,一面用手去揭那挨近石根的苔藓,揭来揭去,将要揭到古松着根的有罅隙边,笑和尚道:〃蝉弟真会淘气,苔藓斑驳,多么好看,已经看出这石不是崖上本生,何苦尽去毁残则甚?〃
正说之间,猛听金蝉大喝一声道:〃在这里了!还不与我出来!〃一言未了,倏地从树根罅隙里冒起一股银花,隐隐看见银花之中,包裹着一个赤身露体、三尺多高的婴儿,陨星飞雪一般,直往崖下射去。三人一见,如何肯舍,忙驾剑光跟踪追赶。到了崖底一看,已经不知去向。金蝉直怪笑和尚、庄易不加小心,被他遁脱。笑和尚道:〃我看那婴儿既能御光飞行,并非什么宝物。那银花正而不邪,定是他炼的随身法宝。只是他身上不着寸缕,又那般矮小,只恐不是人类,许是类乎芝仙般的木石精灵变化,也说不定。好在他生根之处,已经被你发现,早晚他必归来,只须严加守候,必然捉到无疑。假如我所料不差,又比芝仙强得多了。〃金蝉道:〃适才我因看出石色有异,便想穷根究底,看那块石头是怎生支上的。
只要找着线索,便可寻根。你偏和庄道兄说宝藏石中,我又防宝物警觉,未便嘱咐。其实我揭近根苔藓时,已仿佛见有小孩影子一闪了。我仍故意装作不见,原想声东击西,乘他不备,抢上前去。后来我身子渐渐和他挨近,猛一纵身,便看见他两手抱胸,蹲伏在树根后洞穴之中,睁着两只漆黑的眼睛望着外面。先一见我,好似有些害羞,未容我伸手去捉,只见他两只手臂一抖,便发出千点银花,从我头上飞过,冷气森森,又劲又寒,我几乎被他冲倒。
随后再追,已经晚了。你说他与芝仙是一类,依我看,不一定是。因为我和芝仙平时最是亲热,它虽是天地间的灵物,到底是草木之精英所化,纵然灵通善变,周身骨肉柔而不刚,嫩而不健。我们爱它,常时也教它些本门吐纳功夫,它却别有长进,与我们不同。而且见了刀剑之类就怕,不能练剑。适才所见小孩,虽然看似年轻,却甚精炼,体健肉实,精华内蕴。
若非人类修炼多年,得过正宗传授,不能到此。看神气颇和你我相类,怎能说是草木精灵所化?他昨晚既有心显露,今日与我初见时,又那般乐呵呵的。如存敌视,我适才未想到他如此厉害,丝毫没有防备,要想伤我,易如反掌。既不为仇,何以又行避去?只怪我太忙乱了些,果真快一步,未必不可以将他拦住。否则先打招呼,和他好好他说,也许知他来历用意。如今失之交臂,岂不可惜?〃笑和尚道:〃如照你所说,他要是有本领来历的高人,必有师长在此,待我向他打个招呼。〃便向崖上大声说道:〃道友一身仙气,道术通玄,定是我辈中人,何妨现出法身,交个方外之友?我们决无歹意,不过略识仙踪,何必拒人千里,使我们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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