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传奇





  子昭眼睛很大,眼中有一种喜悦和自信的光芒:“祖母,您听说过高山上的鹰么?他们骄傲、寂寞,永远翱翔在天际。在鹰巢的旁边,有一种奇特的小鸟,叫鹰伴。鹰并不孤独,因为他们身边有鹰伴和他们一起飞翔。孙女就想做那只鹰伴。”
  太后的双眼有些模糊,她渐渐昏睡,梦中有花园、杨柳,有年轻的杨坚,那时阳光还是柔媚的,那时大漠的风沙还是一个遥远的影子……
  第二十九章 相思
  罗怀在王猛的灵堂中已经守了十日,她的泪水似乎今生今世无法流完。王猛的离去,才让她想起和他夫妻这么多年,自己似乎未曾给过他几许温存。父母嫌弃他出身低微,自己心中还有另一个人的影子,“猛哥,猛哥,我对不起你。”罗怀回想起两人的生活,除了马上打仗,还是马上打仗,这个女儿还是夏国灭亡后才生的。想至此,罗怀只觉一切了无生趣,抽出弯刀默默打量。
  “不可!”灵堂内闯入一个翩翩少年。罗怀泪眼朦胧,昏暗中一惊:“建成!”李元昌听到“建成”二字,十分失望:“大哥没来,是我,汉王李元昌。”罗怀的神情回归漠然。李元昌见她神色憔悴,非常难过:“郡主节哀。大哥在长安已经听说了这里发生的一切,他命人快马送来了祭奠之物。他还另外带给郡主一件礼物。”他递给罗怀一个锦盒。
  罗怀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只玉镯。玉镯上面刻着细细的文字:十年相思,年年相思,忆君陇西,年年陇西。
  李元昌见罗怀肩头抽动,忍不住大声道:“郡主何须这般自苦?王猛将军虽死,大哥虽另娶,还有我啊!我愿意娶你为汉王王妃,王将军的女儿我就把她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
  罗怀给了他一记清亮的耳光:“你胆敢在我丈夫的灵堂前说这样的无耻之语!”
  李元昌转身给王猛的灵位跪下:“王将军!您在天之灵明鉴,您一定希望郡主生活安康,免受孤寂之苦!我,大唐汉王李元昌在您的灵前发誓。如果我娶了罗怀郡主,一定真心疼她、爱她、护她,保她一生幸福!”
  罗怀悲哀:“你还是个孩子,明白什么?”
  李元昌痛苦道:“我年龄虽小,也知道男女情爱。你心中放着我大哥,只是他是太子,将来登基后也是三宫六院,佳丽无数,便有情分,分到你身上也少而又少。你不如放弃他。如果你要非太子不嫁,我也可以努力啊!都是皇上的儿子,都是李家之子,谁也不是命中的皇帝!”
  罗怀喝道:“住口!我念你年纪尚小,不和你计较!再敢多言,休怪我弯刀无情!来人,把汉王送出去!”
  李元昌被罗怀的侍卫“送”出灵堂,内心情绪翻腾。他怒气冲冲回到军营,叫住一个铁骑军将领:“燕王呢!他什么时候回来?”
  “燕王已经传回消息,他代表大唐和突厥达成协议,马上就能回营了!”
  李元昌鼻子一酸,眼泪掉下来:“罗大哥,罗大哥,您快点儿回来啊!您来帮帮我,元昌需要您!”
  罗成和子昭带着罗纯回到军营,罗怀已经抱着女儿回北平去了。李元昌看见罗成,激动道:“大哥,你回来了。父皇的圣旨已经到了,要您到北平颁布圣旨后,急速返回长安。”
  罗成接过圣旨,一看内容,颇为感动:“皇上待罗家太厚了。”罗纯伸过头,想看看内容,罗成卷起圣旨:“你回去给罗怀一个交代!”他对李元昌道:“这是我弟弟罗纯,他在十九军团被突厥掳去,我将他救回来了。汉王,大军退回幽州,我们一起去北平宣旨吧。”
  一行人回到北平府,刚进大门,罗怀的弯刀就往罗纯头顶斩落。罗纯不敢还手,他左躲右闪,连滚带爬扑到罗艺膝下:“爹爹,爹爹,您救救孩儿!王猛大哥真的不是孩儿害死的!”
  罗艺想忍住不理睬小儿子,见他一脸泪水,又想起他幼年时红彤彤的脸蛋,心中不禁软下来,只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女儿。罗怀的刀尖指着罗纯道:“你以为撒谎能骗过我吗?背叛幽州是你!你怕猛哥把你带回幽州,在背后捅了他一刀!今日我不杀你为猛哥报仇……”她跪下,对罗艺道:“爹!女儿就杀了自己,以谢猛哥!”
  罗艺痛得胡子乱颤,他大喝:“罗成过来!”罗成走到他面前,罗艺又气又恨,挥拳就打:“都怪你多事!你今日不解决这事情,老夫非打死你不可!”
  “别闹了!”秦氏王妃从内堂走出,威严地道:“王爷,您老糊涂了!这事情与成儿何干?您只管对他拳打脚踢,当初为何不分一半教训罗纯!”她又对女儿道:“二娘身子已经不行了,你存点孝心,你们几个和自己娘亲告别一下吧。”
  姐弟三人大惊,一起走进内堂。杨氏身体一直不好,自从罗纯背叛幽州之后就一病不起,如今命在旦夕,一子一女还要自相残杀,内心更加痛苦。她拉着女儿的手泣道:“娘死前求求你,原谅纯儿吧。怀,娘知道对不起你,大错已经铸成,千万不要再伤害你的弟弟,骨肉相残是禽兽之举啊。”罗怀泪如雨下,泣不成声。罗纯跪在一旁,只是呜咽。杨氏不愿多看小儿子一眼,对罗成道:“成儿,二娘想单独和你说两句话。其他人都出去吧。”
  罗成扶住二娘,见她脸色越来越苍白,知道她的生命已如风中之烛,随时都会熄灭,不由心如刀割:“二娘,成儿在您身边呢。”
  杨氏温柔地抚摩着他的面颊:“成儿,二娘这一生,前世孤寂,后世压抑,一生只是揣度该如何侍奉好别人,只和你这孩子能说几句真心话。怀儿性情倔强,世上能真心爱她疼她的男子只怕不多,有一个猛儿,偏偏又……”杨氏泪水滴下来,“她心里还有那个李建成,只是李建成是大唐太子,嫁给皇帝的女子都不会幸福的,你别由着王爷把她往火坑里推,多多看顾你姐姐吧。”
  罗成心里一阵难过:“孩儿记下了。”
  “至于纯儿,他的不懂事是被二娘和王爷惯出来的,二娘知道这个要求是难为你了。只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求你严加管束纯儿。他志大才疏,野心勃勃,难免会闯出祸事,你庇护一下你弟弟吧。”
  罗成见二娘双目尽是期盼,只得点点头。杨氏微微一笑,双手一松,喃喃道:“成儿,乱世求自保,太平要抽身,杀人皆名利,何若泛舟行……”声音渐低,终不可闻。
  杨氏的死,暂时消弭了罗怀与罗纯之间的仇恨。这个孤独一生的女子,虽有着皇家的血统,不过是乱世当中飘过的一片叶子,转眼风去无痕。
  办完丧事,北平王府内,罗成展开圣旨:“赐罗艺李姓,入皇族谱系,封幽郡王,兼幽州大总管,统辖幽州、营州军队,坐镇东北,保大唐边境平安;封李艺子李纯皇家骠骑将军,随燕王入长安。封李艺女李怀郡主,兼幽州骠骑大将军。幽州各将领官升一级,俸禄双倍。”李元昌又递给他一份圣旨。“封……”罗成犹豫了一下,“庄容贞烈郡主,随燕王同往长安,觐见皇后。”
  王府内一片欢腾,秦氏王妃得意无比,在儿子到突厥去的时候,她早就遣人悄悄送信给皇后,历陈庄容守节之道,请求皇后表彰庄容的妇德,并为她和儿子赐婚。窦皇后怜悯侄女孤苦,向皇帝启奏,皇帝应允封赏,对赐婚一节却不置可否,只要庄容随罗成回长安。
  罗成见皇上把庄容赐封为贞烈郡主,暗暗担忧。皇室表彰她的贞烈行为,如果自己拒绝娶她,岂不是犯了天下之大忌。这么大一顶帽子压下来,不但自己无法承受,子昭也无法承受这样的骂名。他看着母亲的笑容:“成儿,娘和你们一起去长安。听说燕王府已经建成,娘也想去感受一番长安的繁华。”
  “是!”罗成郁闷地想,我还是比母亲棋差一着,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姜春看着众人的欢腾,心中另有一番心情。他这段时间守在王府,日日与罗艺相对,听他叙述往日的故事。他终于明白:在罗艺飞黄腾达的道路上,自己的母亲只是他步步上行的一块微不足道的踏板石,他的心中连母亲的半分痕迹都没有留下。自己认不认他做父亲,对他来说,也是无关紧要的。他为了进入皇家族谱,连罗姓都可以抛弃,那么我姓姜、姓罗还是姓李有什么关系呢?他怀念起那个微雨的清晨,罗成带着自己和铁骑军将领们站在那堆乱坟岗前,大家的眼睛中都闪烁着骄傲。罗成,才是我的兄弟!而罗艺,或者李艺,不是我的父亲!
  第五卷 乐极忽生悲
  第三十章 马球
  天下战乱未平,秦王筹谋征讨江淮,山东关于刘黑闼造反的谣言日盛。燕王回到长安后,长安的紧张气氛有所舒缓。特别是幽州、营州归顺大唐,让大唐解除了后顾之忧。这段长安难得的和平时光,贵族们早已经琢磨着找些新鲜的游戏出来娱乐。马球本是波斯传入,在隋时十分盛行。天下战乱之后,大唐的贵族们再度怀念起马球运动。
  长安的城西建造了一个巨大的马球场,贵族们、平民们都在组建自己的马球队。未婚的青年男女也趁机在马球活动中挑选自己的意中人。为了庆祝幽州、营州易帜,皇上特准宫廷中的马球队飞凰和长安马球队蝶舞进行一场比赛。
  马球队鱼贯而出,皇宫的一列球队,为首的女子却是窦线娘。她的模样清减了不少,眉间似有重重心事。齐王坐在看台上,他兴致勃勃道:“窦建德这个女儿倒是个美人儿,”他转头笑问旁边的秦王,“二哥,你一向是风流元帅,这样的美人当年在牛口渚怎么放过了?现在被皇上封了孝义公主了,大家谁都动不得了。”
  秦王瞥了三弟一眼,李元吉外表粗豪,却很有几分心眼,他不想自己说什么话被对方抓到把柄,便道:“三弟不要笑话我了。谁不知道窦线娘是燕王的女人,连父皇都对此知道一二呢。”
  齐王哈哈笑着:“燕王!燕王!”探头望向对面的女宾看台,正好看见庄容俏丽的身影,他意味深长地道:“贞烈郡主当年多少人想夺得,连宇文成都和杨广都垂涎三尺,如今一并归了罗成,这小子倒是艳福不浅,胜过二哥你啦!对了,罗成身边不是还有头母老虎吗?”他故意瞅着李世民,“二哥心意已平啦?”不待秦王回答,他大叫:“她来了!”
  另一边代表长安平民的马球队——蝶舞也已经出场,为首的女子面上罩了个蝴蝶的面具,愈加显得皮肤白皙,艳丽无匹。不远处的罗成正在对女子招手,女子略略挥动马球柄致意。风吹过,马铃声声,女子纵马从草坪中穿越。秦王看在眼里,心中一阵刺痛。
  马球队在草坪上奔驰,马上的女子们穿着胡服,身姿矫健,那个彩球在天空中飞舞,时不时有一些惊险的场面出现。球场上,看台上都是尖叫和紧张的呼吸声。庄容坐在秦氏王妃身旁,王妃很是兴奋,她和几个王室的夫人们都落了重注,少不得为自己下注的马球队鼓掌。庄容羡慕场上的马球手,她知道那个戴蝴蝶面具的女子就是李清。罗成为了礼貌,也离开了几个王爷,陪坐在庄容身旁,庄容见他对场上满眼关切,有点儿头晕,身子一侧,罗成伸手把她揽住:“怎么了?太阳太大了?要不要人送你回去休息?”
  庄容被他的手挨着腰间,心头一颤:“我们有多久没在一起说话了?”
  罗成有点儿尴尬,他想收回手,庄容已经紧紧捉住他的手指:“您是我的未婚夫,王爷,请您为我留些怜惜。”两人十指交缠,罗成叹了口气:“容儿,你何苦如此。”他只好由她把头靠到自己肩膀上,他的鼻子旁边是她秀发幽幽的香味。庄容为自己的勇气诧异,她骄傲地看着场上的马球手们,心道:“李清,我是不会把自己的男人拱手相让的。”
  这边马球场上正争斗激烈,孝义公主的马术精湛,多次断下对手的彩球。正在这时,台上众人纷纷起身,原来皇帝携皇后也来观看球赛,皇帝夫妻都身着便装,示意群臣不要行大礼。李渊招手叫太子过来:“建成,场上哪边占上风了?”
  太子道:“孝义公主妹妹马术一流,反应敏捷,飞凰占了优势。”
  线娘纵马经过西看台,她手中的马球柄正待将彩球击进悬空的球洞,忽地看到罗成搂着庄容,她的手臂稍微抖了一下,那球就斜飞出去,正好被赶来拦截的蝶舞女子截走。子昭马球柄轻挥,接过同伴的彩球,奋力一击,彩球穿过球洞,打在洞后的铜钟上,铜钟发出悦耳的声响。蝶舞的女子们举起球柄,齐声欢呼。子昭笑容烂漫,她取下蝴蝶面具,抛向看台上的罗成。罗成起身,跨前一步接住,万众眼下,两人相对一笑。子昭的笑容如旭日初升,光芒万丈。一瞬间,众人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