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刀
谢宝善收缩着脖子,带着哭腔道:“我冤枉啊,他们坑死我了……”
没有理睬谢宝善的喊叫,屣若尘转向金申无痕,以征询的语气问:“楼主……”
金申无痕目光下垂,缓缓的道:“问问他老三的事!‘
展若尘眉梢上插,斜跟着郝成锦道:“郝朋友,你听到楼主的话了?可要照实回禀,判定真伪的辰光就在不远了……”
迟疑着,郝成锦道:“三当家……他……他……”
脸色一沉,展若尘道:“若是你想诬陷三当家,郝朋友,你就算走了一步大大的错着!”
郝成锦垂下头,沉沉的道:“以我所知……三当家和我们并无牵连…”
展若尘暗中松了口气,他又道:“你的这种行为,三当家也必是全然不知的了?”
郝成锦阴晦的道:“是的……我一直瞒得很好……”
好像又想起了一件什么事,展若尘道:“郝朋友,在你的感觉或判断里,是否有什么特异的情况将要发生?我是说你们的集团,在最近这段日子里?”
郝成锦吞吞吐吐的道:“最近……比较紧张,他们的行动似乎更为积极,交待的各项任务也繁杂了不得;我听白锡侯说,大日子快要到了……”
展若尘道:“哪一天?”
眼下的肌肉抽动了几次,郝成锦道:“这就不晓得了,我看连白锡侯恐怕也不清楚……”
这时,金申无痕从大圈椅上站了起来,她的神色极为沉痛:“郝成锦,你也算‘金家楼’的老人,在‘金家楼’混了好多年,乎日里,‘金家楼’几曾亏待过你们?衣禄食住,般般齐全,‘金家楼’呵护你们,照顾你们,关怀你们,没有对不起你们的地方,就算丢开江湖的道义,主从的规矩不谈,人与人之间的情份总不该一笔抹消,即使养的是一群狗,这些年的眷顾爱惜,它也不至于反咬一日;何况你们更是些有形有体的活人?你们如此反叛我、谋害我,天良何在?人心何在?你们就不伯报应,不怕四海的唾弃?”
郝成锦低首闭目,一言不发,实际上,他又能说什么呢?
展若尘静静的道:“楼主不必难过,更无须愤激,这些话,他们只怕听不入耳了,如果他们想得到搂主所说的种种般般,便不会有今天这样的不幸发生,他们既已不义,楼主何由行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是除奸做妄的最佳手段!”
金申无痕幽冷的道:“自这些事才现端倪,我已有这样的打算,他们胆敢谋反行逆,图此大不道之举,便是天人井愤,罪无可赦的结局,我要一个个生剐了他们,剜出他们的心肝以祭‘忠义’二宇!”
展若尘凛然道:“楼主,事情紧急,不容延缓,尚请即时下令展开行动,扫荡叛逆。”
金申无痕额首道:“他们逃不了,我将交待‘飞龙十卫’直接动手拿人!”
指着被扣在石壁上的这三位。展若尘低声道:“他们三个人,楼主,我建议暂缓处置!”
金申无痕道:“为什么?”
展若尘道:“求的是个对证,楼主。”
想了想,金申无痕道:“好吧,谅他三个也跑不出去!”
展若尘又道:“就如今已知的叛逆份子,先行逮捕,我打算亲自参予行动!”
金申无痕道:“不必,杀鸡焉用牛刀?白锡侯与周秀几个的本事我晓得,十卫的力量足以应付,你留在我身边,另有重托!”
屣若尘道:“全凭楼主调遣。”
金申无痕再也不向扣在石室中的三个叛徒看上一眼,她一边转身,边冷冷的道:“我们上去吧,这里的事已经告一段落了。”
于是,展若尘、简叔宝与冯正渊紧跟在金申无痕身后离开了石室,冷清森寒的灯光,映眩着仍被扣套在石室中的这三张人脆,三张人脸透现的却是一样的气色,灰白而惨淡,有如那麻石墙壁的反照……
“金家楼”的右侧方,在两排挺拔的黑松树拱护的中间,有一座格局恢宏而略显阴幽的屋宇,它乃一座由巨大青石砌造的屋宇,广阔深沉,门庭肃穆,静静的红砖道由两捧黑郁郁的松荫之中伸展到九级青石阶之前,栗木镶嵌铜角的双扉虽在夜晚,仍然四张大开,照门墙上浮雕着隐约的旭日出云图,而门循上的一方横匾,却是黑底白宇四个斗大篆体:“公正严明。”
不错,这是“金家楼”的刑堂所在,也是掌握这一庞大江湖组合纪律的枢要之地。
已是四更三点的辰光了,拂晓之前,而在拂晓之前的这一段时间里,夜色更浓,光度更暗,黑漆漆的似稠得化不开。
唯一的光源,来自刑堂门角上的那盏“气死风灯”,青黄泛绿的晕瞪一团,只能依稀映照着门据上“公正严明”那四个宇,而那团晕黄犹在凄风冷露中颤擦似的摇晃着,明暗闪烁里,情景萧煞又寥落。
气温很服,有股子透肌刺骨的寒意,偶而一阵风起,打着呼啸贴地卷飞,枯叶沙尘,漫空飞舞,就越发显得一片苍凉了……。
三十多条人影便有如鬼腿也似,从左右两排深郁沉暗的黑松干间闪出,松枝在呻吟缭晃着,他们的动作也宛若配合着枝丫的摆摇而隐现。
这三十多个举止诡异的怪客,模样全透着无比的紧张与谨慎,而他们的穿扮也颇堪玩味——并非“金家楼”传统的制式服装,如果细细辨认,将可约略看出他们衣饰杂异,各自不同,然则却大多属于深色的一类,这是较适合夜间活动的色泽。
从他们的身手、形态,及熟练老到的行动看来,这都是些功力甚高的江湖老手,可是他们仍不免个个神色忐忑,表情疑重,似乎他们将要进行的计划,对他们乃是一桩极为巨大的负担……
这些人当中,有一个像是引领带路的朋友,他体形魁,五官粗犷,额下一把如朝的浓黑短胡,却也是一袭紫色的紧身衣靠。
掩进刑堂的大门,三十多人立即猫般矫健的散隐向黯暗的各个角落中,只有这位额蓄黑胡的朋友,伙同另外三个形色阴酷的人物,直向天井那端的正屋走去。
正屋的窗口内,灯光明亮,显然还有人没睡,随同黑胡子一起的这三位,迅速避向两侧。
于是,黑胡子朋友,踏步走到门前,刚刚举手欲待叩门,约莫是他的脚步声惊动了屋里的人,一个冷厉的嗓调已突然从里面传了出来:
“谁?”
黑胡于低咳一声,干笑道:“我是周秀,里头是哪一位老兄在值班呀?”
一阵拖动椅子的音响后,屋门随即启动,当门而立者,是一位黑巾黑衣,胸前两排白色密扣的瘦长中年人,他的穿着也是“金家楼”一贯的服装,稍微有别的,是他左右肩袖相连之处,各缀缝着一条寸余宽的鲜艳红带,这乃表示,他为“刑堂”所属的执律者身份。
冷肃的面孔上浮起一抹迷惑的神色,这位刑堂所属打量着周秀,诧异的道:“原来是周三哥,这个辰光,你来刑堂莫非有什么要紧之事?”
周秀暗笑道:“是许哥儿当班?对不住,我也是刚刚察觉了一桩十分严重的阴谋事件,不敢耽搁,立时赶来渴见大司律,将有机密下情面票,还烦许哥儿通报一声……”
被称为“许哥儿”的这位不禁面有难包,他皱起两道长眉,轻轻摇头:“大司律受了风寒,这几日一直身子不适,卧病在床,若无重大事故,我们实在不敢惊扰他,周三哥,这样吧,有什么事能不能先告诉我?再由我传报右护法或是左护法定夺……
周秀巧妙的朝屋里窥探着,一边故意犹豫不决的道:“兹事体大,责任非轻,许哥儿,不是我不肯先向你透露,实是怕你裁夺不下来,没得又耽误了辰光……我看还是这样吧,就由你带我去见两位护法,容我当面呈禀各情……
屋里那位沉吟片刻、方才无可奈何的跨出了房门,一面回身将门扉掩住,一面吸着气道:“两位护法就住在左右厢屋里,你是想见哪一位……。
“位”字还在他的舌尖上打转,斜刺里,一枚黑皮圈套已闪电般勒住了他的脖颈,当他本能的上身后仰,一声闷嗥尚未及出口,一柄三尖两刃刀,一对短柄钢叉,已同时插进了他的要害!
一把推开门,周秀往旁侧闪,低促的道:“先拖进屋里!”
那三个跟随周秀掩进的人物,也就是方才动手宰人的狠货,他们一拥进门,姓许的尸体便仍被勒在脖颈上的黑皮套圈了进来。
这是一间正堂,左有尚有侧室,现在,屋门都是关着的,周秀向他面前的三个伴当努努嘴,其中两个蹑足摸向左边,他自己偕同另一个悄然逼近右侧,在推门之前,周秀的手里巳亮出他的家伙——两只长刃短把子蛇矛!
于是,两侧的门同时棱椎开,四个人同时闪入,几乎是紧接着,两边屋里连续传出了窒噎的惨嚎与痛苦的嘶叫,须臾间,他们四个又旋身而出——四个人仿佛只这片刻,已变成了四尊煞神,都是满头满身的鲜血,赤斑斑的猩红,衬着他们恶毒狠酷的表情,模样狰狞至极!
周秀边昭衣袖擦拭脸上的血渍。一面问道:“这房里睡着三个,你们那边呢?”
左手倒攒着那对沉重的短刃,这人空出右手伸出两只指头:“两个!”
那手拽黑皮田套,腰插链子斧的大汉朝地下吐了口唾液,轻蔑的道:“这就是‘金家楼’的刑堂英雄?娘的,简直是些猪猡,早知这干人徒负虚名,窝囊到此等地步,我说周老兄,你们早就该反了才是!”
周秀哼了哼,沉下脸道:“可别小看了他们,这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加上又有内应,方才这么顺手,皮圈子,我们千万轻忽不得,扎手的主儿还在后头!”
这“皮圈子”嘿嘿冷笑,黑皮圈套在手上忽大忽小的收缩着,边做然道:“就凭这等架势,任他再是扎手,也他娘扎不到哪里去,周老兄,我们等着吃现成的吧I”
周秀尚不待回话,屋外,已要地响起了两声重物落地的音响,更连着两声长叫,屋里的四人甫始一怔,在随起的门窗破裂声中,又有三声尖长凄厉的惨叫停来!
四个人飞快扑向门口,天井中的形势,业已是一片大乱了。
一个五旬上下的高瘦人物,与一个四旬左右的矮胖中年人,率领着四名“金家楼”刑堂所属,正背靠背的围成一个小圆,面对着周遭三十余名侵袭者,地下,横竖躺着五个人,却没有一个是活的,也没有一个是“金家楼”刑堂的人!
那“皮圈子”睹状之下,先是一楞,继则恶狠狠地咒骂起来:“真正一群酒囊饭袋,近三十个人却对付不了人家三双,抑且打的是偷袭故,‘十二钢人’‘飞星三杰’‘豹尾棍’‘沙坪七枭’‘流波刀’再加上中士来的‘夺魂腿’马修乎,说起来都是响叮当的龟色,怎的办出这么个狗屎场面来?丢人现跟事小,误了大局可真怎么得了?”
周秀冷冷的道:“我早就说过事情不会有你想像中那么容易,皮圈子,场子里那商高瘦瘦的一个乃是刑堂右护法‘二判官’易尔宽,矮矮胖胖的那个便是左护法‘矮土地’翁有方,别说他们还有四名‘执刑手’帮场,只他一双,也就够打发的了!”
握着一柄三尖两刃刀的仁兄,不由恨声道:“奶奶个熊,他们这多人却是在搞的什么名堂?原是说好了只等我们这边厢一动手放倒刑堂值班的人,他们那里便向两侧厢屋发难,明摆着手到擒来的事,他们却弄砸了,眼下业已穿了帮,想闷着干怕是不行的了,这接着的一步,却该是如何个走法?”
周秀阴沉的道:“仍照原定计划行事!”
这一位闻言之下吃惊不小:“仍照原定计划行事?周兄,原来计划是把刑堂前面的人干掉之后,大伙一起围攻后院的大司律费云,如今前头已经出了纸漏,把我们的人都牵扯任了,光凭我们四个,如何吃得住姓费的?何况他手下尚有六名‘执刑手’在!”
周秀粗声道:“这没有办法,今夜大举起事,乃经过周详策划,全盘计议,行动是一个完密又严谨的整体,我们是整体的一部分,如果为了我们这一部分的失误而影响了整个大局,因而功败垂成,林涛,我们可就连亡命的地方都没有了,‘金家楼’不会饶过我们,我们的人也一样放不过我们!”
叫林涛的这位期期艾艾的道:“可是,呢,可是事实的困难亦不能不顾虑呀……”
“皮圈子”突然发狠道:“就凭我们四个,好歹也够和姓费的拼上一场,胜负不说,至少他也圆固不了,况且他目前抱病在床,算他是金刚罗汉吧,也能叫那场风寒磨软了他!”
林涛忙道:“但,他还有六名‘执刑手’呀!”
周秀阴侧侧的一笑:“便老实告诉你们吧,那六名‘执刑手’里,有两个是我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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