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传说
是不忍分离的一念,
牵绵这姻缘。
平凡的夫妻,
所谓爱情,是愿相见——
(今晚你宿在四重溪,
四重罗帷隔着四重烟梦
今晚你宿在四重溪。)
你费心把家安顿在
水边堤边,
让我看芳草,芦花。
平静的生活,
所谓爱情,有时也
美如烟霞——
(今晚你住花莲的寺庙,
幽暗的厢房,
你是不是在静静地打坐?)
5。人间序
明媒正娶并不代表什么,但基本上它是一种最基本也最根本的人间秩序。
为了秩序,我赔上我千年的情动。
思索千年。
终于明白我要的是什么。
我不愿甘做异类,受人指点。
我要喝他们喝的水,吃他们吃的菜,跟他们一起生活,遵循他们的道理。
我要走大部分人都在走的路。
我害怕尘世之大,唯有自己是特别。
那日以后,也许就都不同了。
第八章 长恨此身非我有
引言
法海决定放下能忍,但要他争气,要他活下去。活下去,法海才能真正放下他。那日,白蛇说法海不懂情。法海很想告诉她:你错了。
我立于船头,能忍卧在船舱昏睡,船在水中航,驶向金山寺。
甫一靠岸,“正大光明”四大护法已在岸边驻足等候,此时共同趋向前来,随我身后,众小沙弥用竹担架抬着能忍,返到寺中,寺钟长鸣。
他们师兄弟关切地问:
“师父,能忍师弟情况怎样?”
“中了蝙蝠妖毒。”
“治得了吗?”
“要看他的造化。”
我徒儿能忍,中了妖毒,此际生死未卜。
这就是蝙蝠妖化成灰烬之前所说的,留给我的礼物。
将其安顿好以后,我独自一人去了山后的小木屋,不准任何人打扰。
以前,但凡让能忍背经书,背烦了,他就爱藏在这儿,以为我不知,好躲避责罚。
很多事情,不是不知,只是不说。
在这尘世间,总有一二个人,你欠他们比欠所有人加起来的还要多。
我开始冥想。
少年的我最爱冥想,在树荫底下打坐,一坐一晌午。
后来捉妖捉妖捉妖,另又不可避免地承担住持的义务与责任。
冥想,距离成年的我已太遥远。
别问我当时想什么,记忆已不大清晰,但我犹记冥想过程,过程是如此曼妙。
树间鸟叫虫鸣。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透下来。
软软的草地和搔得鼻子好痒好痒的蒲公英。
为何越年长心越糊;为何越修佛心越混?
这也是我当年收养能忍的原因。
他让我看到自己失却很久、很久的,那种,澄明。
几千年前,树不是树草不是草;几百年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能忍常说,师父的师父如何如何,师父的师父怎样怎样。
树有根人有乡,即便法无边海无边亦有宗族,亦有父母,亦有师父,并非人人都从石头里蹦出来。
我的师父没有名字,我只知我叫他师父。
从来如此。
我拜师父学捉妖。
日有所长,夜有所增。
但我并没有真正见到过师父捉妖。
周围人传说师父法力之高非俗人能轻易参透。
某天。阴。
师父问我,法海,为师将你法号取作法海,可知何意?
我跪于蒲团之上,恭请师父教诲。
法海,你仔细听着。
法海。法者与公俱报,海者地大物博。所谓法,即规范。先哲墨子言,法不阿贵,绳不绕曲。法必须己正,己不正,焉能正人。佛法曰法,则谓能持自性,谓一切法各守自性,如色等性常不改变;二轨生胜解,如无常等生人无常等。
法海,你此生与水结缘,有三次大劫。
求师父告知化解之道。
我俯首静听。
法海,切勿困囿其中。遇水呈祥,还是遇水生祸,皆在自家修为。祸福本无门,为人自招取。若本无招取,又何须化解它。
话说当年唐三藏西去取经,路遇艰难,山水重重访佛。何为?佛祖若有意开示,何苦教经书不在眼前?佛祖若有意授业,又何苦要世人千锤百炼?
其实,西天无经,经驻心中,若你悟了,谅经也无。他们取的不是经,行道艰难是种假象,是要他们知道,一路行一路须得放下。
因此,师徒一行四人,千辛万苦来到对岸,经书却遭难毁于一旦,最后只剩肉眼所瞧见四个字,便是“阿弥陀佛”。
四字箴言,方为佛祖要他们所取之真经。
法海,为师看出你有此慧根。
当能持法守严,秉公无私。
守卫法,即是守卫所有人。
你被授予的,是天道与天命。
因有此天命,故行此天道。
我不止一次想起师父的最后“任命”。
不久,他便圆寂。
面容安详,无皱眉,无挂虑。
是日,晴空万里,一览无余。
少年的我,倔强如斯,无泪。
此后努力修业,饱读经书,勤炼收妖之法。
我将此看作我生命中的全部。
直到我遇见能忍。
能忍成了我生命中另一个重要的组成。
我将师父传授的武功交给他,也将师父传授的偈语教给他。
他听了以后,这样说:“我觉得师父的师父说得对,但也不对。”
初生牛犊不怕虎。
“你且说说看,怎么个对也不对。”
“玄奘师徒历经千难万险,最后得四字‘阿弥陀佛’,已极好。”
我追道:“能忍,何出此言,怎叫作‘极好’?”
他没心没肺地说:“若我是佛祖,四字也不留,叫他们来去空空两袖清风!”
我不由晃了晃身形。
他这番言辞正是“去年贫能立锥,今年贫锥也无”的现世说法。
我想我能教他的,臻至尽头。
我爱惜他的聪敏脑袋,爱惜他的无瑕双眼。
他总不能火眼金睛看出妖怪所在,无论我教他多少次妖气得用心“闻”。
他总是不能,曾也叫我失望,更叫我隐隐害怕。
他不能看出妖,正因他心中无妖!
在他心里,仙、妖、人、鬼,并无确定边界。
他太不适合当猎妖人,而他偏偏跟我学猎妖。
尘世多少事,矛盾不可知。
也许,也是时候放下他了?
让他自由行走,做他真正想做的。
师父的话又一次闪现在我脑海——
“法海。听个故事吧。”
“是。”
师徒俩过河。河上有桥,桥上有女,桥窄河深,一过来二过去,三人不能同行。于是大师父把女子背过桥那头,放下后便与徒弟走了。徒弟大怔,一路苦思,终忍不住道:师父,男女授受不亲,况我们乃佛门弟子,不能逾矩。大师父听了,抚须道:我虽背女子过河,但放下她后已经放下,而你虽未碰她,心里却未曾放下。
一念之至,万苦顿灭。
能忍伴我身边成长,朝夕相处,我轻易放不下。
我说服我自己放下,感觉四肢五脏统共被挟制。
即便我知道造化弄人也有其因果。
能忍,我决定放下你。
但你要争气。
你要活下来。
活下去,我才能真正放下你。
那日。白蛇说我不懂情。
我很想告诉她:
你错了。
第九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
引言
能忍大哭。青蛇在一旁劝他。能忍仍不搭话,只一直在“控诉”青蛇,“骗子……女子都是骗子……骗子,你这个骗子。大骗子骗一世,小骗子骗一时。你不要学了骗就来骗我,技痒了又来骗骗我。而后就——匆匆离开我……”
1。金山寺
大雄宝殿,巍峨矗立,门庭四开,小沙弥们正忙进忙出,简直似要踏破门槛。
果然净土人间少,天下名山僧占多。
能忍向来同师兄弟们感情好,年龄并非多大。应了俗语云,先进庙会三日大,倒也有不少大和尚要称能忍一声“师兄”。
此刻,能忍坐在莲花台上,几名弟子围拢着,脑袋挤脑袋,关心他的伤势。
法海为其察看伤势,食指使五分力道,按了按能忍脖子上的伤口。
能忍浑身上下插满金针,还有两名老僧在他身上其余穴位针灸。
法海左右按按,又端详了会,问道:“可疼?”
能忍不住地点头喊:“疼啊,尤其是腰上那两针。”
法海斜睨他一眼:“我是问你伤口疼吗?”
能忍抬头,又低下头,状如在认真感觉的模样,“这倒没感觉啊。”
法海听了,眉头一皱。
寺内一位老僧走近法海师父,坦白道:“恐怕,妖毒已经渗入了。”
“师父啊,我不会死吧?”能忍苦笑着,瞧师父脸色不佳,好不紧张。
你不会死,要死也是我先死,还是被你气死的。
法海不过是叹道:“我不是教过你,不用担心死,要担心怎么好好活着。”
活着比死了更是个大学问。
晨钟声里,金山寺渐从鱼肚色之中显现,万籁俱寂。
禅房内,能忍尚赖在床上。
几个小沙弥走进来,商量着要把能忍师兄叫醒。
小沙弥们合声喊:“师兄,师兄,起来了!”
能忍动也不动,不愿起身,仍躲在被窝里。
小沙弥们觉得颇为奇怪,平时能忍师兄都是最早起的。就算是中了毒,也不能就不下床了吧。难道是身体大坏了?他们推搡着被窝里的师兄。
能忍终于被他们搞得不耐烦,懒洋洋坐起身,掀开被子,慢吞吞的一脸死相。“喂,人家可是中毒了哎,都不让我好好再修养修养。师父说了,要让我……”
能忍的话还未说完,面前的几个小沙弥见到他的模样,不约而同地怪叫起来,摔倒在床榻边。
小沙弥们齐齐指着能忍怪叫道:“师兄,你的耳朵尖了!”
“还露出两颗獠牙,很恐怖啊!”
“师兄,你这是……变成妖怪了吗?”
能忍对自己的改变并不知觉,听他们说了,下意识摸摸自己的牙,再摸摸耳朵,当下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
2。藏经阁
不得了。
变成妖怪了。
能忍从小只晓得跟着师父猎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作妖。
虽然到目前为止,他还未感觉有任何大不妥。
就是从前最爱晒太阳的他,如今无法受光。
触及剧烈的光线,则犹如芒刺在背。
白日冗长,感觉疲懒。
他冷静下来。
书里说:
人变妖的第一阶段是生命形式的转变,通常以为是形貌转变最大,其实不然,恰恰是长久以来的动物习性的变化。
也就是说,他们可以长得完全不像某种生物,但经年累月的习性却不可能复转。
能忍伙同小沙弥瞒着师父,去藏经阁寻找答案,希望能够尽快治愈自己的蝙蝠毒。否则的话,第二第三形式的转变就快要到来。
届时,自己会不会咬人吃人,茹毛饮血之类的,能忍想想就浑身颤抖。
藏经阁一片混乱,书丢得满地。
小沙弥抱着一堆书围到能忍身边,“师兄,你且看看这些中不中用。”
能忍遂拿起一本《解毒大全》,从头往后翻,又从后往前翻。“怎么都没有讲蝙蝠妖毒的呢?”
“师兄,蝙蝠是不是跟僵尸同科?”一位小沙弥以为有所发现,连忙问。
“当然不同啦,一个是兽,一个是死了的人。”
“不都是吸血的吗……谁又比谁高贵。”
“那书里怎么说?”
小沙弥顿了顿,模样踌躇,“真的要说啊。”
“嘿,你都找到同类的,怎么反而又不说了。赶紧告诉我。”
“书上说,为己为人……须当自行了断。”
众多小沙弥皆为能忍师兄扼腕叹息。
能忍呆了,身旁有人安慰他:“师兄,住持大师一定会有医治你的方法。”
“要是都没呢?”能忍失望了。
“那他肯定会收了你。”
“所以你不用担心要自行了断嘛。”
罢了罢了,再次不过是给师父收了,能忍想想也就认了命。
“师父那么忙,我还要给他找麻烦,心里过意不去,我看还是离开金山寺,随便找个地方自己把自己给解决了吧。”
“不可以!”沙弥齐声规劝。
能忍愕然。
心里大大地被感动了。
没想到我能忍在师兄弟心里还是有一点地位的呢。
他们舍不得我,就像师父也舍不得我。
但只听沙弥们接着说:“万一师兄你贪生怕死,现在给你一走,世上岂非又多了只妖?”
能忍差点没吐血。
“得了,你们不了解我和师父的感情,你们还小,别为难我。”能忍越解释越无力。
“师兄也要让我们有个交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