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残阳枭霸
倪良和贺明仁二人脸上的神色十分难看,贺明仁先干咳一声,提高了嗓门道:“姓
朱的,想不到你还真个好记性,能把这一行的传规背得恁般滚瓜烂熟法,但人的嘴两片
皮,正反是非全靠舌头搅合,我们如何能相信你与姓赵姓李的主儿有什么渊源!你光是
红矛白矛空说不行,得拿点凭据出来!”
嘿嘿冷笑,朱世雄道:“我来了就是凭据,否则为什么别人不来!设若你们不信,
只要允下个期限把银子送回去,当面点交苦主,也就知道真假了!”
倪良阴沉的道:“你这个德性,又是强吃八方的出身,朱世雄,你怎么会有做买卖
的朋友?”
朱世雄瞪着眼道:“这话可叫得荒他娘天下之大唐了,我干我的老横(强盗)他做
他的生意,只要我不把歪脑筋动在他们身上,大家相处得好,又为什么交不成朋友?我
不但有做生意的朋友,还有在朝为官的朋友哩,就好比婊子上床是婊子,下了床,难道
就没有良家妇女的伴着走动走动!真正岂有此理!”
贺明仁接口道:“那么,姓朱的,在你这套歪理之外,恐怕就是你自凭有所仗恃了?”
朱世雄大声道:“不错,老子是先礼后兵,把义理交待过去,列位若是仍难成全,
那就对不起,只有手底下见真章了!”
眉梢子一挑,倪良微带讥诮的道:“单是你?”
朱世雄大马金刀的道:“单是我,就足够叫你们不能安稳享受那十二万两银子,何
况除我之外,还有马上的这位高人!”
倪良与贺明仁的四道目光,再次凝聚在燕铁衣的身上,燕铁衣仍旧毫无反应,就好
象参禅般端坐鞍上,一派四大皆空,悠然出尘之状。
猛一咬牙,倪良狠狠的道:“不要说你,朱世雄,就算你搬了大罗金仙,十殿阎王
来,十二万两银子也休想讨回去一厘半钱,随你有什么仗恃,我们豁了命也全接着!”
贺明仁也咆哮道:“要钱不必做梦,要命倒有几十条,姓朱的,只要你有这个本事,
便好歹一起收下!”
朱世雄狂笑一声,虬髯箕张,两眼如铃,他石破天惊的大吼:“你们是在吓唬你那
个爹?我操你们的老娘亲,今天我早就打定了主意,银子半文不能少,缺了一毫一厘,
便必定用你们的狗头来抵,你们既也有豁命之心,正和老子的想法不谋而合,行,大家
卯起来看!”
斜走三步,倪良双手一翻一抖,原本扎在他腰际的那条宽长黄带立时怪蛇般扭动着,
拧成了直拓拓的一条,又“呼”声绕着搭下。
贺明仁更是干脆俐落,他那把乌亮的钢扇“刷”一声展开,乖乖,十二只扇骨立时
短矛般弹现于扇顶,就连扇面的结构,居然也是由一条条极薄极韧的钢片所串成,略一
摇动,便发出那种金属磨擦的铿锵声,相当有着威胁力。
朱世雄喉头响动着低沉的咆哮,铃戟上指,八字步扎地,用这般一夫当关的架势叱
喝:“咱们省时省事,不必夹缠磨蹭,你两个还是一齐上,彼此打发起来都要便当快捷
得多!”
倪良表情木然,慢吞吞的道:“在这里,在我们强取豪夺的圈子里,原也就没什么
规矩可言,无论你说不说出来,一旦打开豁斗,我们弟兄都是一体侍候!”
眼角一挑,他又冷硬的道:“不过,你也不用客气,马上你那位伴当,正好请下来
一并凑合,好歹帮衬你几分,免得你吃了亏,栽了跟头又有说词!”
忽然,朱世雄吃吃笑了起来,先是抑忍着从喉管中笑,终于扬脸朝天大笑起来;他
笑得如此狂放,如此亢昂,却在呵呵的笑声里流露出一种十分强烈的轻蔑又讥诮的意味,
彷佛刚刚才听到一段荒诞不经的滑稽故事一样。
倪良愤怒的道:“朱世雄,什么事值得你这么好笑?”
忍住了笑,朱世雄抹着溢在眼角的泪水,仍然想笑:“我眼前,光天化日之下,就
在我眼前,竟活活的站着一双呆鸟,偏又净放些叫人喷饭的狂屁,自家业已把脑袋伸进
了虎嘴,却还以为虎心举手可摘,姓倪的,这等楞头楞脑怎不让我笑得前俯后仰,直不
起腰来?”
倪良阴森的道:“你是指我们兄弟两个?”
朱世雄眼珠子四转,故作讶然之状:“除了二位,莫不成你们还看到别人?”
贺明仁不屑的道:“姓朱的,你自喻就是那头虎?”
摇摇头,朱世雄笑玻Р'的道:“我不是,但我得十分诚恳的向二位做个忠告,当二
位明明白所冲撞的人是什么样的主儿,就最好不要肆言无忌,徒放狂言,否则,犯克当
然不说,叫我这了解底蕴的人听在耳中,就免不了感到可笑之至;一笑你们不自量力,
胡说八道,二笑你们神智不清,昏头昏脑,三笑天下之大,为何偏生两个这等瞎眼迷心
的人,真是两头丝毫不会察颜观色的土驴!”
缓缓转过脸去,倪良注视着马上的燕铁衣,僵硬的问:“你,又是何方神圣?”
朱世雄大笑着插嘴:“我操,这也叫混世面的?你们列住在这一亩三分地沾荤染腥,
秤金分银,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逍遥快活这一阵子,弄到头来却竟不认得马上的人物
是谁?混回去啰,真叫越混越回去啰!”
贺明仁怒叱道:“没有问你,少在这里搅合!”
双目中光芒如火,倪良重重的道:“我在问你,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燕铁衣一直远眺的视线,这才悠然回转,他望着倪良,安详更且淡漠的道:“倪良,
在黑道上,你们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但我却惊异于你们的判断力竟低劣至此——反应
迟钝与观察粗略,便往往是这一行中致命的悲哀,你们混得出名堂来,实在令我不解。”
倪良额头上暴起青筋,他狠毒的道:“你居然敢在我面前倚老卖老,硬充人王?”
燕铁衣平静的道:“我知道你们是谁,你们却不明白我乃何人,而我来到这里,更
且用此般语气态度对待你们,如果我不够分量,我岂会这样做?”
贺明仁忍不住答腔:“朋友,亮个底吧,我们可不是由人吓唬着长大的!”
燕铁衣道:“你们劫来的那票银子,是不是能够原封退还?”
“格登”一咬牙,贺明仁厉声道:“先亮你的万儿,这和那票银子毫无干系!”
燕铁衣道:“不,干系很大,在我尚未报名露底之前,我将遵照江湖道义,给你们
一个折价的机会——我要告诉你们,这是你们唯一的机会,而也必然是值得的,设若各
位自甘放弃,当然我仍要亮出我的名姓,不过,到了时候,十二万两银子的归还,你们
就决无选择的余地了!”
倪良突然暴烈的道:“你以为你是谁?你又当我们是那一等的酒囊饭袋?大言不惭
的东西,就算你生得三头六臂,具无边法力,我们也断不含糊!”
燕铁衣安详自若的道:“如此说来,你们是不肯折价的了?”
朱世雄忍不住叫道:“大当家,原本我们就没打算让他们讨秤头,十二万银子是一
文也不能少!”
燕铁衣一笑道:“规矩不可轻忽,机会给他们了,是他们自己不要,我们且先站稳
脚步,接下来就无妨放开手干,正如你适才所言,这叫先礼后兵。”
钢扇在手上一晃,金铁铿锵声里,贺明仁大吼:“我叫你这一对狂夫演得好双簧,
黑吃黑的把戏竟然玩到了我们头上?那票油水只要你们能沾上一点半点,我这贺字便倒
过来写!”
倪良冷硬的接道:“十二万两银子一分一厘也不退,折价更是免谈,这个回答该够
明白了;现在,除了朱世雄,你又是那个鼠洞钻出来的二流子货!”
叹了口气,燕铁衣道:“好吧,我原就是从你们站着的这块土地上钻洞而出,更明
确的说,各位使横卖狠的所在,也可以勉强算是我的码头范围之内,这样答复,二位是
否已有了点概念!”
倪良大声道:“一派胡言?十里旱河一带压根就不见你这号角儿,充赖在我们眼皮
之下,只怕你就要现原形了!”
贺明仁也冷笑道:“口气倒不小,这里也算是你的码头范围之内?我看这里挖个窝
埋你才叫恰当;十里旱河你要做得了主,我们又算那棵葱?真正荒唐之极!”
燕铁衣那张童稚又纯真的面容上,浮漾起一抹无邪的微笑,他却正经的道:“恕我
大胆的说一句,莫论这里,十里旱河的丁点弹丸之地,就算北六省,我也可以妄称乃属
我的地盘,二位觉得更叫荒唐不是!”
贺明仁不禁嗤之以鼻,扬脸嘲讽:“北六省也属你的地盘?我们今天可真逢时走运
了,竟遇到了这么一号天大的人物,看似生嫩,却当得起北六省绿林盟主的威风……”
拱拱手,燕铁衣一派谦虚的道:“不敢,在下燕铁衣。”
呆了呆,倪良的表情有些啼笑皆非:“先是冒充十里旱河的主儿,眼下更挂起‘枭
霸’的招牌来了,若非是你胆量不小,早和朱世雄串谋之诈,便是你叫那大笔的银子迷
疯了心——天下之大,真是光怪陆离,什么角色都有!”
贺明仁煞气立升,狠酷的道:“二哥,管他们是串通行诈或是财迷心疯,先做掉了
再说,尤其朱世雄,更不能留下这个祸害!”
朱世雄似是忘了生气,他瞪着眼,张着嘴,迷惘不解的喃喃:“娘的,他们竟然不
相信大当家的身分……怎么会不相信呢?莫非他们真是一双……呃,一双呆鸟!”
偏腿下马,燕铁衣笑道:“他们会信的,我遇见过许多这样的情形,但我全用相同
的法子叫对方信了,只是,有时候他们会感到信得迟了点。”
此刻,倪良眼珠子向上翻,形色倨傲的道:“就算你是‘青龙社’的头儿燕铁衣吧,
大盟主,大当家,我兄弟全等着领教你的高招呢!”
燕铁衣轻轻掀开他紫色的罩袍,伸手向后,握住斜挂肩背的“太阿剑”的金龙把手,
慢慢的,一寸一寸的拔剑出鞘;宽若人掌,晶莹剔透的锋刃映着当空的阳光,眩闪着夺
目的绚灿芒彩,剑身是那样的净亮,那样的清澈,像是流动着哗哗的寒波,透现着这般
森冷的气韵——好一柄质地完美,无懈可击的利器;倪良与贺明仁的神色,在燕铁衣长
剑出鞘的过程中都不由起了变化,他们非常戒备,也非常小心,但是,他们仍不相信他
们面前的人会是燕铁衣。
燕铁衣笑得十分深沉的道:“这口剑,名叫‘太阿’,是剑中的圣品,也是我相依
为命的伴当,二位要注意它,因为它总是喜欢纵护我,永远与我的心念相随,它对我的
敌人不大容情,它有许多种实质的攻击的方法,其中有些是难以思议及预防的;‘太阿’
有点危险性,每当我的敌对者出现,它这危险性就会大大增加。”
倪良暴叱:“疯言疯语,你想糊弄那一个?”
于是,“太阿剑”便似一串流星,猝然拋洒,锐劲的光点才起,又蛇电般飞斩向侧。
“黄带儿”倪良身形半旋,搭肩的黄板带长虹也似暴卷那串泻至的星芒,而“黑扇
儿”贺明仁却悍然迎上,手中钢扇硬接来自横侧的一剑。
“太阿剑”一弹上扬,一片弧光划过虚空,当弧光凝形,且斜面割切气浪的尖啸甫
起,剑刃已怪异的脱形飞出,将两个焦点合为一击——快到不分先后。
倪良怪叫一声,贴地旋转,大风车般一连十个周绕扑出,后脑的一撮发丝却跟着他
的动作扬空分散,贺明仁向后连串的倒翻筋斗闪躲,长衫下摆亦有半片被削成片片如同
百蝶翩舞!
燕铁衣没有追击,他回剑入鞘的手法是如此快速神妙,以至当他的两个敌人正在亡
命躲避之时,他背着手却像在观赏和他毫无牵扯的一场把戏也似。
铃戟拄地,朱世雄笑得前俯后仰,乐不可支,他的那等开心法,就更像在看一场把
戏了。
老实说,倪良和贺明仁两人的功力也算相当精湛,他们出手狠疾,反应迅捷,进退
间动作之俐落比燕铁衣预料中要强,他们原可多做周旋,不会这么快便狼狈后撤的,终
结乃在于他们的轻敌,因为他们直到出丑之前,犹不相信站在面前的人确然就是不相信
是的那个人!
摸了摸后脑,倪良形色全变,他像见了鬼似的惊怖的瞪视着燕铁衣,黑脸扭曲,双
颊的肌肉在不停抽搐,连声音都走了调:“你……你……你果真是燕铁衣?”
在另一边匆匆检视着长衫下摆的贺明仁猛的震了震,脱口骇叫:“二哥,错不了,
看他削落和外衫下摆的手法,那一剑竟是整块的布面削脱又同时割切为片片,除了燕铁
衣,谁有这样的剑术?”
朱世雄笑得更起劲了:“奶奶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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