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残阳枭霸
说到后面,这位仁兄简直已在咽泣了。
白飘云伸手拍了拍此人肩膀,和颜悦色的道:“犯不上如此惊慌,老弟台,我们不
会牵累你的,我看这样吧,你不用把我们带到地头上,只在远处指上一指就行,我们包
管在你指出那处所在之后,便放你离开,另再赏你五百两银子,你看如何?”
汉子尚待推赖,屠长牧已恶狠狠的道:“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再要推三阻四,
我若不当场活劈了你,就算是你这孽种生养的!”
那汉子紫着一张人脸,弓曲着身子,舌头好似打了结:“大……天爷……你……老……
饶命……我……我去……去就是了……”
屠长牧重重一哼:“谅你也不敢不去!”
这时,白飘云已把坐骑重新拴聚在一起,他怕拍手,道:“我们走吧,想那地方也
不会太远!”
汉子磨磨蹭蹭的走在前面,嗓调裹居然带着哭音:“不太远,也有十好里地啊,那
是个鬼门关。”
屠长牧冷叱道:“少啰嗉,领你的路就是!”
一行人在深深的夜色中沿河移动着,远近全是一片浓稠的黑暗,山也好,水也好,
平原亦罢,都似浸染在这化不开的墨黑裹了。
夜也很静,但“老鬼河”的河水仍然流势湍急,汹涌有声,而奇怪的是,流水声如
此急锐,却反将这旷野之夜榇托得益发幽森了。
来到一处尚称开阔的地带,脚下踏着的岩面也似是平坦了许多,那汉子停住脚步,
抵死不肯再往前走,他遥遥虚虚的指着下面的河水,抖索索的道:“河湾子就在下头……
傍黑时分,那些恶鬼就是打附近扑了出来……”
屠长牧聚集目力,仔细瞧去,在他们立足的下面,河床果然较宽,另有两条窄窄的
支流往左右分瞠开去,在这段河面,水势亦像平缓了些。
注视着河边嶙峋参差的岩石,夜暗的朦胧中,极似一些张牙舞爪的魅魍魉,白飘云
十分谨慎的逐一查看,却任什历端倪全不见,然而,这位轻验丰富,火候老到的江湖前
辈已直觉的感到杀机四伏,有股沉翳的压力,正缓缓由四面八方挤迫过来!
河水在流动,分布两岸边的悬岩峨石却寂寞横竖,水在动,石头不动,但是隐隐间,
他们好象觉得石头也会偶而蠕动!
吸了口气,屠长牧由怀中摸出一锭沉甸甸的金元宝来,顺手塞进那汉子的衣襟裹,
指头一点,示意对方可以走了。
那汉子大约紧张得连舌头都僵硬了,受了这锭足值白银五百两的金元实,谢也没说
一声,撒开腿就待奔逃————忽然,燕铁衣左臂一伸,刚好拦住了那人去路。
差点一鼻子碰上燕铁衣手臂的这个汉子,在剎那的惊窒之后,几乎要哭出声来,他
噎哑看腔调央求:“大爷………放我走吧……我跟你下跪,给你叩头……大爷……金子
银子我都不要,只求你放我一条生路罢。”
白飘云低声道:“这个人真是吓破胆了,燕老弟,如今找到地头,留着他也没有用,
我看还是让他走吧!”
燕铁衣冷冷的道:“不,白老,我们不能让他走!”
白飘云不禁大感意外,他愕然道:“这————燕老弟,我不明白你的用意。”
屠长牧也走上前来,十分不解的道:“魁首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问此人?”
燕铁衣木然道:“要问的话很多,但是,也许不必问了!”
白飘云与屠长牧二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燕铁衣为什么会有这个举动?然而他们亦
皆深知燕铁衣的为人行事一向精到沉着,凡有所为,必具其意,尤其在这节骨眼下,燕
铁衣断不会故弄玄虚,逗那个人的乐子。
轻轻的,白媚问:“我们是下去呢,仰或就在这里等,大当家!”
燕铁衣道:“就在这里等。”
望了那神情惶悚的汉子一眼,他又淡漠的道:“如果有人在下面等不及,说不定就
会过来凑合我们了————也可能对方原本选择的所在便在此处。”
白瓢云迷惘的道:“燕老弟,你指的是那些人呀!”
燕铁衣道:“就是杀害章正庭,徐飞,掳走阴负咎的同一帮人!”
呆了呆,白飘云道:“你,呃,你知道他们业已来至附近?”
燕铁衣道:“非常可能,白老!”
瞪着那汉子,屠长牧慢慢的道:“魁首,这个人……?”
冷冷一笑,燕铁衣道:“或许我错了,但我不相信我会错————长牧,这个人只
怕不是他自称的那种身分,换句话说,我认为他就是对敌者中的一员,是故意设计叫我
们落人陷阱中的诱饵!”
倒吸了一口凉气,屠长牧吶吶的道:“会有这种事?”
那汉子惊怖又委屈的叫了起来:“皇天在上啊,便喷人一头脸的血,也不作兴这么
个屈死的喷法,你们怎能使把这口黑锅,这等贼名朝我身上背。”
啾着这人,白媚道:“他的模样,倒叫人看不出真假来!”
燕铁衣道:“若是能轻易露出破绽,他也不会来扮演这个角色了,所谓量才而用,
我想他一定在这方面具有专长!”
脸色一沉,屠长牧低叱道:“说,你是什么人?”
汉子哭丧着脸,畏缩的道:“我确确实实是个打鱼的,冬天冰寒的时节,便到前面
镇上批些杂货到村子裹卖………我叫贾大贵,就住在朝东去一里路的木头集上,不信,
你们可以去问……。”
屠长牧骤然出手,那人别说招架,连躲也不会,闷吭一声,业已手抚心口一屁股坐
倒下去。
白媚眼睛睁得圆圆的,疑惑的道:“大当家,他好象不懂武功……”
燕铁衣道:“这一手,也该包含在他的专长之内,我承认他装得像极了,如果他不
是最初露出了那个破绽,我也会被他瞒过!”
白飘云忙问:“什么破绽!”
微微一笑,燕铁衣道:“等一会我再奉告,白老,不用太久,我们就将得到证实!
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
目光四巡,白媚笑道:“如果大当家猜得没错,这小子的一手把戏还相当高明,他
那些同伙的耐力也令人佩服,换成我,早就憋不住啦!”
燕铁衣道:“不用急,他们也快要憋不住了!”
对着那坐在地下的仁兄,燕铁衣又非常和悦的道:“所以,你要能装不妨尽量装下
去,但时间绝对拖不了大长久,你的同伙会来的,他们会攻袭我们,围杀我们,到了那
时,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反应,然而不论你有任何反应,只要是超出你贾大贵的身分
之外,你就死定了,我可以告诉你,不必大多辰光,我将可运用许多种令人难以忍受的
手段送你上路!”
汉子眼神古怪的瞪着燕铁衣,一言不发,其它的人都已注意到,原来他一直抚着胸
口的双手已经移开————。
似是这瞬息间,他已不觉得痛了。
咬着牙,屠长牧狠厉的道:“好个邪魔鬼祟,你倒扮得真像!”
那样子忽然笑了起来,黑脸上的笑在逐渐扩大,逐渐变幻,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意味,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亮着,发出鬼火似的荧荧光芒,就这倾刻,原来这个一面淳
朴模样的打渔郎,便彷佛脱胎换骨般变化了另一个人————一个充满邪气,形色狞厉,
鬼魅恶魔也似的人!
注视着那人形容的改变,白媚不由骇然低呼:“天,一个人的形质怎么会这么快就
全不一样了?”
燕铁衣见怪不怪的道:“意魔由心而生,又道是相随心转,狼妞,想什么,便会是
什縻模样了。”
柳残阳《枭霸》
第一○二章 剑若虹 锦衣是邪
那人缓缓从地下站了起来,目光闪烁的望着燕铁衣,语声也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变
得这般凛烈阴冷:“燕铁衣,我很遗憾未竟全功————不过也算达到目的了;我要问
你,我的破绽露在何处?”
燕铁衣平静的道:“错在你不了解阴负咎的个性及为人!”
那人生硬的道:“怎么说?”
燕铁衣笑笑,道:“你告诉我们,说你救起的那人是用一种哀呼的嗓调求你搭救,
又在词句间一再影射那人就是我们千里来寻的阴负咎,吧?”
汉子辱角往上抽了抽:“又怎样?”
摇摇头,燕铁衣道:“阴负咎禀性刚烈,为人正直严酷,向来是宁折毋衅,永不低
头的个性,他嫉恶如仇,不讳生死,且身为”青龙社”执掌律法之首要人物,树千人之
威,表半世之名,便算刀山油锅当前,利刃铁锄架颈,他宁可舍上一命,也万万不会哀
呼求救————你不了解他,杜撰以常人情况下的反应,这就是你的破绽所在了!”
顿了顿,他又深沉的道:“以后————如果你还有以后的话,千万记得,若不深
知这个人,切莫代表他来表达他的意愿,一个弄不巧,就会似你目下这样进退维谷了!”
那人深深看着燕铁衣,深深点头:“不错,你说得非常正确,我会永远记得,但不
幸的是,你这可贵的经验却再也无法传述给任何人了!”
燕铁衣安详的道:“这要你们证明给我看,人间世上有许多事,不只是嘴巴上说说
就能成定论的。”
那人胸膛前挺,伸手往头顶上一拉一扯,一把黑发业已握在手中,赫然展露出一颗
光秃秃的头颅来白飘云睹状之下,禁不住脱口叫了一声:“黑图腾教!”
那人狞笑着,以一种十分骄傲荣耀的神态道:“是的,”黑图腾教”,我就是本教
圣主坛下“阿难八修”之一,我是“修乐道”樊大空!”
白媚在这时居然还失得出来,她抚着嘴道:“你修的这一道可真叫修对了,修乐道,
演戏扮角,装什么像什么,诚然是逗乐子的一道!”
樊大空冷冷的道:“我喜欢看一个人笑着死,丫头,就似你这样笑如春风般的死去,
那才有格调,有境界!”
白飘云怒道:“姓樊的,莫非这也是你所修的门道裹特有的一课?”
双目闪灼如火,樊大空阴诡的道:“每一个人都是待罪之身,每一个人都担负着债
孽,或是实质的罪,内心的怨,今生是非,上辈子的过,没有谁是干净的,要赎罪,要
悔过,要涤净这具臭皮囊,首先就须从魂魄、精神,思想上开始清洁,由内而外,除去
那看不见的丑恶邪秽,返璞归真,变回一个完整清白的好————”黑图腾教”正是唯
一我们可以达成这个愿望的途径,它的经义,才是我们步向光明的指针,不能顺从及领
悟本教经义的人,皆是罪无可释之徒,但圣主法外施恩,仍予轮回转生的机会,使人们
尚有来世可修,我樊大空修乐道,乃是专门研求人们在轮回转生之前如何使其不觉痛苦,
快快乐乐的了断今世………”
银发飘动,两眼怒睁如铃,白飘云霹雳般暴喝:“放你娘的狗臭屁,真正走火入魔,
妖言惑众,就该拿你这混帐东西打进十八层地狱才是!”
樊大空形色悲悯的摇摇头:“你这糟老头子也是个不能信服本教经义的罪人,看来
只有叫你轮回转生,修修来世机缘了……”
白媚笑嘻嘻的道:“如果你的伙计们不来,只凭你,怕还逗不起什么架子来吧?”
樊大空严肃的道:“你们一个也逃不了,”黑图腾教”是一个效率高,行动快,组
识周密的神圣团,更以最快的方式通报到本教设在“老鬼河”的“净身坛”;追踪你们
很容易,而我们又极快的辩明了你们来此的用意,你们是为了阴负咎而来!”
燕铁衣淡淡的道:“没什么稀奇,我们四个人的装束,举止与言谈,和本地土著迥
异,又乃快马赶路;自是惹眼,而你们掳劫了阴负咎,当然明白阴负咎的出身来历,不
会不对他的关系做了解,因此认出我与我的大领主来亦是寻常之事,老实说,你们要不
出现,才真正教我失望!”
樊大空沉沉的道:“如此说来,你早知会有陷阱等着你,而你又故意步入陷阱?”
燕铁衣道:“我预料会如此,我的判断若不差,自然我就打蛇随棍上,跟着你来了。”
白媚在一旁道:“大当家,难怪我会问你是否怕来救的人不是阴大执法而有所耽搁
行程时,你表示有这层顾虑。”
燕铁衣道:“当时话不便明说,狼妞,其实我顾虑的是你前面问的一句,我们来救
的人会不会是阴负咎?而我早就打定主意,若这是敌人玩的诡计,我们也照样有收获,
至少,会找着个引路或问话的主儿!”
嘿嘿冷笑,樊大空道:“燕铁衣,你也未免太自信,更太自大了,我们既有计划引
你来此,便宥十成十的把握取你性命,任你怎生敲那如意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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