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残阳枭霸
白,五官扭曲,再也找不着他平昔的雍容及高傲,再也不见丁点那种轻蔑又优越的气势,他
已不是高高上在这一刻,他变得那么可怜,那么平凡得可悲。
‘虎帐四霸’曹家兄弟仍然面无表情的从贾致祥身后绕了出来,并成一排,以他们魁梧
的身体像一堵肉墙般屏障着他们的主子。
不错,‘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曹家四兄弟果然忠心可嘉!
燕铁衣冷森的道:“你们让开。”
四张重枣似的宽大面孔宛如凝冻的化石,曹家兄弟没有响应,自然,也没有让开。
长剑的锋刃便陡然洒向曹家四兄弟的脖颈!
四个人突而分散,四面伞一样的银白色兜罩狂劲卷来——那是四张纯以银丝编制而成的
兜罩,像伞,上尖下阔,是卷袭攘里的最佳武器。
燕铁衣蓦闪向空,双剑伸缩如万千蛇信的吞吐,当骤雨流矢般的锋芒数十次点撞开那四
面兜罩之际,曹家兄弟四个人左手上的雪亮短斧已交叉翻劈,焦点所在,全聚向燕铁衣的身
体!
‘照日短剑’颤抖着跳动,只见刃尖微微波震,四柄短斧已荡斜拨歪!
曹家兄弟中的两个低叱一声,双双飞跃?他们执着兜罩下沿的右手倏忽滑向尖端,于
是,像魔术也似兜罩,‘霍’声展开,变成两面银光闪闪的奇大菇菌!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两个曹家兄弟也齐一动作,四面原本质地软轫,而此刻却挺硬如轮
的兜罩,便从上下合逼燕铁衣!
燕铁衣没有躲避,他任由四面兜罩向他身子合拢——就在将要沾肌的一剎那,他以牙齿
含咬短剑,双手紧握‘太阿’,倏然有如一团刃球般狂旋暴翻,名剑犀利,果然不同凡响—
—裂帛也似的刺耳声音怪异的串连成一片,四面兜罩,顿时飞散碎掀,宛似大风强猛,吹毁
了四把银伞!
‘照日短剑’微沉猝扬,‘锵’的一声由上下压正好压住了四柄利斧的斧背——只是瞬
息的空间,四柄利斧便在这时再度斜挥而来!
‘太阿剑’已四次插进又拔出于曹家兄弟的‘软麻穴’中。
剑尖的透穿极有分寸因此流血不多,主要的,燕铁衣并不希望曹家兄弟流血,他仅想使
他们躺下来,现在,曹家兄弟四人便都横竖倒成一堆了。
贾致祥仍然泥塑木雕般站在轩门之前——不知他是吓掉了魂,惊破了胆而拉不动腿,还
是他业已看开,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啦。
燕铁衣目光尖锐的往四边扫视,四边却没有一条人影,那些第二流的保镳,以及数百名
仅具花拳绣腿功夫的庄丁们,居然已逃得一个不剩——他们溜得很技巧,竟如此不动声色呢!
这样的场合,这样的结局,够凄清,也够冷酷的了,但燕铁衣却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人
性本就现实,世态本就炎凉,树快倒了猢狲们焉得不散?
一步一步的,他走近向轩门前的贾致祥,每一步,皆似有万钧之力!
机伶伶的打了个哆嗉,贾致祥恐怖的瞪着他,嗓门抖得几乎连不成句:“你……你……
请你高抬贵手……不要杀我……我……我可以给你很多钱……很多很多的奇珍异宝……求
你……燕铁衣……我一切都给你……只求你让我活着……我不要死……我还不想死啊。”
敞轩之内,一条人影疯狂似的扑了出来,那种似曾相识的香味甫行透入燕铁衣的鼻端,
扑出来的人已重重跪倒在他的双足之前,一张梨花带雨的幽怨面庞,一颗眉心中间殷红的朱
砂痣,以及,那泪盈盈的剪水双瞳,哀哀的乞求:“不,燕铁衣,你不能伤害太爷,你不
能,他的过失他已经得到了教训,你不可以再下毒手……燕铁衣,请你,请你发慈悲,请你
起善心吧……”
是的,这人是杨小怡——唯一一个不曾在贾致祥蒙难之际弃他而去的女人!
燕铁衣低沉的,却冷硬的道:“你要知道,杨小怡,你丈夫十分狠毒,他几乎要了我的
命,如今我是收债来的!”
泪流满颊,杨小怡抑着头,锥心泣血般哭求:“燕铁衣,你是个大度宽宏的人,求你包
涵,太爷已经知错了,你怎能不给他一个忏悔自省的机会?燕铁衣你历经生死,该知道其中
滋味的艰苦……”
燕铁衣大声道:“女人,只会帮着你的丈夫说话,却几曾顾及我的艰苦!”
匍匐在燕铁衣足下,杨小怡悲痛的咽泣:“我不否认我自私,燕铁衣,但他总是我的良
人……求求你,燕铁衣,放过他吧……”
贾致祥也嘶亚的呼叫:“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啊……”
长剑的冷电暴映,贾致祥惨号出声——却只是他的一绺头发随风飘落而已!
杨小怡骇然注视,一剎那惊窒之后,她已迅速明白了燕铁衣的心意——慈悲的心意,于
是,她抖了抖,感极而泣:“谢谢你,燕铁衣,谢谢你,我永不会忘记你的恩惠,不会忘记
你宽大的赐予……燕铁衣,你所保全的不止是我丈夫,还有我……还有这庄子的许多人,上
天佑你,燕铁衣……”
双剑归鞘,燕铁衣淡淡一哂:“罢了,我只是要给贾致祥一个警告,一个戒惕,这将告
诉他,世间事并非样样都能用金钱收买或解决,也有财富所无能为力的,譬如说,人的志节
和骨格!”
杨小怡拭着泪,抽噎着道:“我们都会记得,真的都会记得……”
燕铁衣长长吁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大步离去。
夜色,很浓,‘五福轩’内冷清的灯光,映照着呆若木鸡的贾致祥与跪在地下的杨小
怡,也映照着那遍地零落的富贾牡丹……
柳残阳《枭霸》
第五十五章 逍遥游 变起肘腋
冬日。
刚下过一场小雪,远山近水,便早就是凝固的了,一片蒙蒙的白,衬着灰暗阴霾的天
空,而天地之间,便只剩下这两种单调的灰白色,朔风未号,卷云不扬,极目所尽的景致看
起来是这般的平和与寂静,但却是一种属于凄寒的寂静。
雪地里,燕铁衣仍然一身是紫,仅比平常多加上一袭紫缎狐皮裹的披风,他跨着那乘神
骏昂扬的坐骑,在“快枪”熊道元的跟随下,双人双马,意态十分悠闲的往前赶着路。
裹着紫棉袍的熊道元,看上去更形魁梧粗横了:他坐在马上,会令人担心那匹也算强健
的马儿,是否能以负荷得了如此般庞然大物?
八只铁蹄,轻巧的在浅浅的积雪里踩动,拨起散碎的雪花,蹄声“得”“得”的响仍不
失清脆,这也表示牠们的主人并不急着兼程趱赶。
入冬的景色都免不了带着落寞的情调,有几分僵木的萧索,可是燕铁衣与熊道元的兴致
却挺好,他们没有那种瑟缩佝偻的模样,也没有愁眉苦脸的神气,他们一路谈笑风生,似是
对这次的旅程相当愉快。
百里外的“双鞍镇”是他们此行的目地,他们将要在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里住上几天,
等候从南边运来交割的一票红货,那是“青龙社”在南边的几个堂口,每于天寒岁暮例进的
“公积金”,这是一笔很大的数目,每一年,“青龙社”上下便靠着这笔钱过个热热闹闹、
欢欢喜喜的肥年。
本来,迎护这票红货的责任,惯例是“青龙社”,三领主“九牛戟”庄空离的事,但这
阵子庄空离不巧受了点风寒,身子不适,业已在病榻上躺了好些天,大领主屠长牧负有守山
重责,向来不能轻离,二领主应青戈又早在月前奉派到金陵处理一桩纠纷去了,因此“青龙
社”总坛里适宜代办这趟差事的,还是燕铁衣自己,他早就在堂口里闷得慌,找着这么个机
会,怎能不赶忙自告奋勇,挺身而出?
这是趟愉快轻松的差事,多少年来,由南方解运的这票“体己银子”就未尝出过纰漏,
到达“双鞍镇”,已算入了北地的盘口:“青龙社”是北地黑道的大霸天,任他是那条路,
那座山,那个码头的江湖朋友,牛鬼蛇神,除非活腻味了,谁敢妄想伸手拈上半点油腥?
所以么,这趟出来,于其说有任务,还不如说是旅游来得恰当,赏赏雪景,看看风光,
散散心,透透气,可惬意得很哩。
鼻子冻得红通通的熊道元,拧了一把清鼻涕,顺手在袍襟上擦了擦,他咧着嘴道:“魁
首,今年南边押过来的孝敬银子,听说比往年都要多,不知是否确实?”
点点头,燕铁衣道:“不错,报单我已看过了,大概比前两年多了个三成。”
呵呵的笑了,熊道元开心的道:“这可又是个大肥年啦,我早就盘算过了,得给家里多
捎点钱回去,我大姑前个月托人带信来,说老山脚下的那五十亩地主人家肯卖了,正好买它
下来;还有我那老相好的,辛苦侍候了我这一年,说不得也多少给她添点什么,犒赏犒赏。”
燕铁衣莞尔道:“你自己呢?不想添置点东西?”
熊道元笑嘻嘻的道:“不喽,在堂口里有吃有穿有住,啥也不缺,这回分了一份以后,
我除开留下几十两银子做赌本,剩下的全另派用场,说不定,大年下赌过来,还能从几十两
老本翻成几百两。”
燕铁衣笑道:“说得倒好,天下的便宜事全叫一人占啦?一赌起来,谁不想赢?平素里
吉祥菩萨你拜得太少,到了节骨眼上,难说他佑你不佑,别输脱了底,又向伙计们做起伸手
大将军来。”
熊道元忙道:“今年包管顺风顺水,搂它个满谷满坑,要不然,我情愿搂着棉被困大
觉,也不做伸手大将军。”
燕铁衣道:“你在赌桌边的德性我见过,只怕没那么大的耐心。”
尴尬的打着哈哈,熊道元道:“其实这也不关紧,玩玩嘛,大家自己人,输赢何须那么
个计较法?”
仰头望望天色,燕铁衣道:“今天约莫赶不到‘双鞍镇’了,我们在‘拗子口’打尖落
脚吧。”
坐骑的势子稍稍快了些,熊道元快活的道:“‘拗子口’隔这里至多二十来里路,几句
话的辰光便到了,魁首,那可是个好地方哩,热闹得紧,玩乐的名堂不少,别看那几条窝在
黄土里的破街,骨子里却包罗万象,要啥有啥。”
燕铁衣无动于衷的道:“我对‘拗子口’的情形虽不大熟,但也多少知道点那里的内
容;那是个相当杂乱的地方,龙蛇混淆,五方齐聚,什么样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本来当着
通邑大道的集镇都是这种调调,但‘拗子口’又自不同,它更加上了后头‘黑蟒山’的一干
荒野老民,骠悍猎户,再由于这个所在恰好座落在府边县界,形同三不管,情势就更复杂
了。”
熊道元自负的道:“魁首,可不是我在讲狂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北边这一亩三分
地里,我们是头顶一块天,脚踩香火坛,管他娘什么三山五岳,黑白两道,谁敢不看我们的
颜色行事?管他‘龙蛇混淆’‘五方齐聚’尚能乱到我们跟前来?哼哼,便叫他加吃两副狼
心豹子胆,怕也挺不起脊梁骨吶!”
燕铁衣平静的道:“道元,‘满饭好吃,满话难说’,你不是不知道江湖上的诡诈,武
林中的谲秘,人心却更是难摸难见的;就算以北地的环境来说吧,暗里想对付我们,坑陷我
们的两道角儿,不知有多少,想扯我们腿,砸我们闷棍的‘朋友’,更不知凡几;江湖的形
势,原就不易绝对把握,由于人性及利害关系的变异,种种突兀莫测的变化,都有可能发
生。昨天尚冲着你打躬作揖,唯命是从的同道,今天说不定就会血刃相向,青锋加颈,而暗
地里,那一股隐隐的逆流,便更不能不时刻防范了。”
熊道元嘿嘿笑道:“魁首,我就不相信有那个不开眼的人熊,胆敢到太岁头上动土!”
抿抿唇,燕铁衣道:“多着了,以往那连串的浴血鏖斗、生死之搏都是怎么来的?天下
硬是有些不惧不畏的人物,道元,不能看轻了自己,却更不应低估了别人!”
熊道元吶吶的道:“魁首……我发觉,你似是越来越小心啦。”
笑笑,燕铁衣道:“那是我能活到现在的最大原因,而我还想活下去,领着你们这一大
批酒囊饭袋活下去,所以,我不能不小心。”
干笑着,熊道元道:“其实,魁首大可不必如此谦虚自束,天皇老子是老大,魁首你是
老二,凭魁首在道上的赫赫声威,除非是那一个楞头青嫌命长了,谁会来招惹你这位端要人
命的活祖宗?”
摇摇头,燕铁衣道:“我倒不觉得自己有你说的这种狂法儿,却是你,令我感到你业已
是个仅次于天皇老子之下的老二了。”
熊道元一张粗皮脸居然也泛了热,他窘迫的道:“魁首是在调侃我了。”
燕铁衣正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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