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残阳枭霸
了,他抓着燕铁衣的手臂——感觉到那种强烈的颤抖——这位有快枪之称的江湖好汉大大惊
栗的道:“你怎么了?魁首,有什么不对?你怎的忽然——”
燕铁衣脸容灰白,握拳透掌,声音自齿缝中迸出——也是抖索的:“看……看门板上的
那人……是他!”
熊道元不安的道:“魁首说的是那淫棍?”
青筋浮额,两边太阳穴在“突”“突”狂跳,燕铁衣咬着牙,几乎呻吟似的道:“蠢
才——我叫你看?”
熊道元满心的惊疑,他赶紧移转目光瞧向那业已被竖立起来的门板上的人,面对着面,
他才觉得那人有些熟稔,再仔细端详,突然间他也开始颤抖起来,整张脸孔也剎那时扯歪
了,倒吸着冷气,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皇天……这……这不是邓长么?半个月以
前才告假下山的邓长?”
不错,门板上被反绑着的“淫棍”,正是邓长——“青龙社”的刑堂司事首领,大掌
法,笑脸断肠阴负咎手下的第一员大将,当然,亦是燕铁衣的部众,”青龙社”的一分子!
要从邓长那张血肉模糊,创痕累累的变形面孔上辨认出他就是邓长来,的确不是一桩易
事,但长久相处的兄弟之情,手足之谊,那种息息相关的默契,肝胆相照的体认,使他们直
觉间就能产生某一项下意识的关怀反应,而这反应更连系在事实的铸定上,令他们终于在尚
未酿成悔恨之前掌握住扭转的机会!
喃喃的,燕铁衣十分痛苦的道:“是邓长……一点不错,是他!”
熊道元显然尚不曾自突兀的震惊与意外恢复过来,他目瞪口呆,舌头僵直的道:“老
邓……他向大执法告了四十天假……说是去枣关参加一个多年挚友的大婚之礼……怎的……
我的天爷,怎的却跑来了这里,更被糟蹋成这般模样?”
门板在这时已被十八个精壮大汉提将起来,在群众的簇拥包围下,正经过客栈门前,一
路沸腾喧嚣着朝街口那边拥去。
燕铁衣深深吸了口气,大步行向众人之前,熊道元也在瞬间的怔忡后,赶忙随着跟上;
那个猴头猴脑的店小二情急之下,先是叫了一声“二位爷”,立时又警觉到事情不妙,要出
乱子,脖颈一缩,像躲什么瘟疫一样逃回店里。
吵闹呼叫的人群,有如一波涌起的潮水般往街口上冲卷,而十步之外,燕铁衣拦路于
中——他渊渟岳峙似的挺立在那里,坚定又沉稳,头巾飘拂,披风轻扬,宛若抵挡狂澜的中
流砥柱!
燕铁衣独自站在街道的中间,虽然他并不粗横,也不魁梧,但却无形中流露着一股萧萧
的煞气,一片凛烈的威仪,一种强悍的霸势——而世界上,再没有比一个武士的孤独更严肃
与冷酷的了。
他的慑人的气质威仪,有如中天的辉煌阳光,将陪侍在他几步之外,腰粗膀阔的熊道元
掩映得暗然失色,宛如整条街道上,只有一个燕铁衣的身影﹗
“云里苍龙”章宝亭第一个发现燕铁衣站在那里,由经验及直觉告诉他,对方的意图不
善,顿时,他已料到了麻烦的意识!
而群众还在呼啸,还在谩骂着往前拥!
燕铁衣石破天惊的怒吼出声:“一群疯狗,通通给我站住!”
吼喝声宛若九天响起的焦雷,带着霹雳般的焦烈气息,在冷瑟的空气中回荡颤扬,压制
得那一片喧哗的声浪迅速往下消沉,散落……
人群停顿了,先是迷惘的怔忡,接着是窃窃的互询,而极快的,便又会结成激昂的怒
潮,好些年轻力壮的汉子已在高声叫骂及吼喝!
燕铁衣面色阴寒,形容酷厉,双目中的光芒闪闪似血,他两臂在披风内叉起,显得如此
冷静淡漠,恍若无视于面前这群愤怒叫嚣的人。
又张开双臂连连挥动,章宝亭抢前几步,赶忙高声叫道:“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天塌
下来有老夫我先使头顶,眼下的事,我来解决!”
说着,他转回身来,以一种轻蔑不屑的口气冲着燕铁衣道:“小友,你这是什么意思。”
燕铁衣冷冷的道:“我已说过,要你们这群疯狗通通站住!”
青髯拂动,两眼骤睁,章宝亭开始动了真火:“大胆小子,你知道老夫我是什么人?这
又是什么地方?现在你又在招惹什么祸事,乳臭未干的东西,你是活腻味了?”
燕铁衣毫无表情的道:“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当然更明白我在招
惹什么事,但是福是祸,现在还言之过早,你这点局面并糊不住我!”
章宝亭气涌如涛,嗔目大喝:“黄口小子,后生晚辈,你就要为你的狂言后悔!”
于是,群众中,又立时爆起一片怒骂喧腾之声:“把这小王八蛋先绑起来!”
“揍,揍死这不开眼的浑帐东西!”
“砸断他两条狗腿,看他还敢不敢卖狂?”
“捆上了先掌嘴,打落他满口牙再说!”
“打,打打……”
“要他跪下向章老爷子谢罪……”
柳残阳《枭霸》
第五十六章 淫近杀 不辩是非
就在一片鼓喊叫声里,那瘦长得有如一根竹竿,生了一张狭窄白脸,还在白脸上点缀着
几颗淡麻子的人物——“白财官”赵发魁,慢条斯理的排众上前,他上下打量了燕铁衣一
会,才哑声哑气的开了口:“这位,呃,朋友,看你的模样,似是从外地来的过路客吧?”
燕铁衣静静的道:“不错。”
赵发魁先转头朝寒着脸的章宝亭使了个眼色,然后再道:“朋友,出门在外,求的是个
顺遂,图的也只是个平安,如果惹事生非,逞强争胜,恐怕不见得会是一桩合宜的事呢!”
燕铁衣道:“不错。”
干咳一声,赵发魁接着道:“方才你顶撞的这一位,乃是我们‘拗子口’‘坐地’的大
爷,南北有名的‘云里苍龙’章宝亭章老爷子,你知道?”
燕铁衣生硬的道:“我知道?”
皮笑肉不动的,赵发魁又道:“而朋友你伸手拦下的这桩事,更已犯了我们‘拗子口’
居民的大忌;门板上的那一位,姓邓名长,有个匪号,叫做‘鸳鸯脚’,他的出身,是江湖
黑道中的盗贼之流,平时杀人越货,烧劫掳掠,可谓无所不包,简直是个十足的怀胚恶徒,
这,倒也罢了,前两天,他来到咱们这穷山僻野的小地方,表面上,是来拜望他的老朋友,
我们的‘铁中玉’孟季平孟老弟,孟老弟对他殷勤招待,无微不至,服侍得就像是自家的老
祖宗一样,可是,你猜他后来怎么着?”
燕铁衣漠然道:“要听你说了。”
点点头,赵发魁提高了腔调:“孟老弟府上的一墙之隔,住着的是他守寡多年的二姑
姑,以及一位年方及笄的小表妹,他那小表妹,今年才十八岁,正是一朵花的年龄,
唉……”
燕铁衣道:“你已表示你的意见了。”
赵发魁猛一挫牙,变得有些激动的往下说:“想不到啊,想不到,这邓长人面兽心,天
良丧尽!就在昨天晚上,一顿烈酒烧起了他的凶淫本性,趁着孟老弟一家人入睡的当口,翻
过墙去强奸了那位可怜的姑娘,事后更活活勒死了她——却幸是天惘恢恢,疏而不漏,他干
完了这档子罪大恶极的丑事后竟因为酒力发作,疲惫过甚,就躺在那遭害的裸尸之旁呼呼大
睡过去,到了天亮,终被这位姑娘的寡母查觉,哭号着奔告了孟老弟,姓邓的罪证确凿,不
容狡赖,而这种令人发指的暴行,在我们‘拗子口’早有惩罚的传统——游街示众,活活打
死,朋友你现在看见的就是这么回事,而你逞强拦阻的,也是这么回事!”
燕铁衣缓缓的道:“你说的这些,都是事实?”
微微一怔之后,赵发魁勃然大怒:“当然都是事实,字字不虚,句句不假,你莫非以为
我们‘拗子口’的人会诬赖他,陷害他?”
燕铁衣削锐的道:“有什么凭据?”
赵发魁大声道:“姓邓的便在犯罪现场——孟老弟的表妹赤身露体,跨裆之下一片血污
的被勒死在床上,他则只着一条短裤,光着脊梁躺在地下呼呼大睡,短裤上更玷着秽血斑
斑!这就是如山的铁证,事实的凭据,难道说还不够?”
燕铁衣道:“恐怕是不够﹗”
忽然阴恻恻的笑了,赵发魁道:“朋友,如果由你来断这件案子,你认为还得要什么凭
据?”
燕铁衣道:“首先,嫌疑者必须要认罪,他认了么?”
冷笑连连,赵发魁道:“他会认罪?这才叫新鲜,天牢大狱里不知关着多少罪犯,任是
据足证实,再三招供,临到了刑场上,还个个呼冤呢,朋友,你在开什么玩笑?”
燕铁衣沉声道:“第二,可有亲眼目睹的人,或者其它足以辨明他犯罪的证物?”
赵发魁不由咆哮起来:“你这是什么熊话?人死了,他就躺在死人旁边,打着赤膊,只
着短裤,裤上又玷着污血,这不是明摆明显著是他干的好事?犹要找什么证人证物?这一切
的一切,业已点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的了!”
唇角微撇,燕铁衣道:“只怕内情不会有你们判断的这么简单!”
踏上一步,章宝亭厉声道:“你倒是说说看,还有那些‘不简单’的地方?”
燕铁衣夷然不惧的道:“我问你们,一个犯了奸杀重罪的人犯罪的对象及场所又是自己
朋友的关系所系——他会在强暴杀人之后留在原处呼呼大睡?”
章宝亭忍耐着问:“还有么?”
燕铁衣冷清的道:“此外,他才到孟家两天,见过孟季平的表妹几面?可知道她居住何
处?而他又如何那般正确的摸进那位姑娘的闺房尚不惊动他人?”
章宝亭咬着牙道:“你说完了?”
燕铁衣萧煞的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们可曾给嫌疑者申辩的机会?至少,他可
曾俯首招认了?”
重重“呸”了一声,章宝亭暴烈的道:“我便说与你这乳臭小子知道,也好叫你得点教
训,长些见识——邓长那厮闯祸之后未曾逃走,不是他不想逃,而是酒力发作,混身虚软,
尤其在神智昏沉下难以逃脱;他到孟家虽只两天,却因孟季平与他熟不拘礼之故,为他引见
过孟季平的表妹小玉姑娘,间中亦数次碰面,小玉姑娘家住孟季平隔壁,一墙之分,且有便
门可通,由于小玉姑娘家中只有寡妇弱女,生活贫苦,孟老弟素极照应,双方来往甚勤,话
风口头,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邓长何难探悉小玉姑娘之住处及居室?”
顿了幁,他又语声铿锵的道:“邓长这厮狡猾无比,虽在这等如山铁证之下,他竟抵死
不肯招认,但事实俱在,如何容他推赖得了?为了替死者申冤,为地方树立风纪——保一股
善良民俗之长存,我们自该对他加以惩治,责无旁贷,而只要问心无愧,俯仰不怍,便上干
天和,老夫我亦当一力承担!”
一片热烈的叫好声,喝彩声,鼓掌声,又一次响在人群之中!
章宝亭向群众微微颔首,却面如严霜,是一副“肩挑重担,任劳任怨”的神气。
燕铁衣一看这光景,知道有理也说不清了,人家的地方,人家的势力圈,一张嘴对千百
张嘴,再加上这些愚民先入为主的成见,他既便有抗山的能耐,也辩不过对方认定的事实,
但他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他所知道的邓长,是一个生活严肃,守正不阿的人,邓长的个
性内向,头脑清楚,平素沉默寡言,但却判明是非,嫉恶如仇,有正义感,责任心。从不苟
且,也未闻及他有女色的嗜好,所以,他才有资格在再三审定中担任“青龙社”执律掌刑的
司事首领之职,像这样的一个人,竟会奸杀好友的亲戚?就算在他喝多了酒之后!
此际,“白财官”赵发魁嘿嘿冷笑道:“朋友,是非自有公论,却不是单凭你一个人可
以抹杀混淆的,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目光是澄澈得冰寒的,燕铁衣坚定的道:“你们众口一词,咬定不放,成见深植之外,
更处心积虑要杀害此人,在这种情况下言词并不是适宜证明真相的方式。”
赵发魁一听对方的口气,是“大画框套着小画框——画(话)中有画(话)”,他不由
心中发火,更兴起一股仇恨的怨气:“朋友,你好象还是认为你是对的?”
燕铁衣凛然道:“至少,在这个时候还不能表示你们就一定不会错?”
章宝亭大喝道:“你想怎么样?”
燕铁衣冷森的道:“我要插手管这件事﹗”
狂笑一声,章宝亭道:“告诉我,你待如何‘管’法?”
燕铁衣阴沉的道:“这个人,我要带走他,并且由我来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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