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残阳枭霸
上看不出异态,骨子里却已在怔忡不安了。
大掌柜刘景波自从燕铁衣不明所以的拔出了那柄短剑之后,便已惶恐得禁不住栗栗轻
颤,他的视线像是被那柄锋利的短剑吸牢了一样,定定的瞪着刃口不动,燕铁衣每次翻转刃
面,他就嘴巴张开,表情也会痛苦的扭曲——似是剑刃翻转在他心里。
忽然露齿笑了,燕铁衣朝着刘景波道:“刘掌柜,我这把短剑算不算得是‘上品’?”
用力吸了口气,刘景波舐着发干的嘴唇,声音瘖哑的道:“好剑……是一柄好剑……”
燕铁衣和悦的道:“你也懂得剑么?”
刘景波期期艾艾的道:“不……我不大懂……燕爷,但、呃,但我看得出你这把短剑不
是凡品……”
似是十分高兴,燕铁衣道:“有眼光,刘掌柜,它的确不是凡品,它是用一种特异的,
如今业已失传的铸炼方法所打造,连它的钢质与合成方式,迄今也再难寻觅;这是一柄古
剑,削金断石,可韧可坚,尤其是它的折旋光性强,刃面的曲斜适当,所以,它永不沾血,
主要的是它锋利的程度更令人喜爱。”
干咽着唾沬,刘景波觉得喉中又燥又苦,心腔子在擂鼓似的跳:“燕爷真是行家……”
笑了笑,燕铁衣又道:“习武之人,总得有个一两样趁手的随身兵刃,兵刃用的年岁久
了,就变得和自己的心灵互为呼应,有如自己身体上的一部分啦。”
连连点头,刘景波却惊惧得冷汗涔涔——他摸不清燕铁衣为什么会突然向他说这些话?
骨子里是否另有其它暗示或影射?
于是,燕铁衣主动为他做了解答:“我的这柄短剑,随着我出生入死,历经艰险,已有
很多很多年了,它是我的伙伴,是我的灵魄,更是我忠心不二的守护者,它永远帮着我,协
助我,尤其是,当有人,或某一桩阴谋正待对我做恶毒的侵害时,它就会以一种微妙的方式
来向我发出警告。”
嘴巴抿合着,刘景波却抖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燕铁衣随意伸手在怀中摸出一张小额银票来——那是一种毛头纸质的银票,有点粗糙,
也很轻软,他左手两指拈住银票一角,高高举起,又任其飘落。
刘景波正不知燕铁衣葫芦里是卖的什么野药?但见燕铁衣右手上的“照日短剑”倏然眩
闪波颤,只是一下,只好像剑刃抖动了一下,那正往下飘落的一张银票又飞上了天花板,可
是,却分为一小片,一小片的再次纷坠﹗
顿时,刘景波全身的血液都似凝固了,他凸瞪着两只眼珠子,张大几可塞进一只拳头的
嘴巴,只见出气,不见吸气……
替邓长疗伤中的欧少彬,也几乎不易察觉的震了震,他的双手仍极稳定,但鼻尖上却已
渗出了细碎的汗珠。
燕铁衣不以为意的道:“雕虫小技么?”
刘景波恶梦初醒般连连打着寒噤,他以为他方才所看到的,已不是人的技巧表现,那更
像是一种障眼的魔法!
燕铁衣又像在解说某一样手艺的诀窍般,兴致勃勃的道:“这玩意,主要练的就是个眼
明手快,在这方面有了火候,动作上的连贯就会奇妙得不可思议了,好象是邪术似的;在这
种情形下刺杀另外的活动目标——尤其像人一类的笨拙物体,便将收到难以料想的丰硕结
果,几乎是要叫剑刃透入什么部位,它便极合心意的透入什么部位,如臂使指,挥洒自
若……”
刘景波已经站不住了,他颤巍巍的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全身的肥肉都在哆嗦。
用剑刃轻刮着下巴,燕铁衣吸吸鼻子:“有个传说,讲刃器见血太多,便会在锋面内凝
结成抹不掉的一抹血痕,其实,这话并不太可靠,就以我自己这把短剑而言吧,它染的血,
夺的命,只怕已有你们贵宝地‘拗子口’一半的人数了,但它却光亮如昔,点污不染,澄净
得依然秋水一泓;不过呢,偶而闻闻,倒似隐约里透着那么一股腥气……”
忽地,刘景波像被谁猛踢了一脚也似从椅子上跳起,他不带人声的哭喊着:“欧爷子,
欧爷子,你就死了心吧,千万妄动不得啊……”
坐在床边的欧少彬,身子甫始一硬,尚未有任何动作,熊道元双手猝翻,一对银灿如雪
的短枪,已抵住了这位大郎中的胸口!
燕铁衣端坐不动,温文的微笑着:“很好,刘掌柜,说你知机识趣也好,天良未泯亦
罢,你总算觉悟得早,在尚未酿成大错之前就先明白了利害,要不然,我实在不知我这短剑
该挑你身上那个地方插进去好。”
站在那里抖索个不停,刘景波泪水直淌,呜咽着道:“燕爷饶命,燕爷饶命啊……你不
能怪我,我是身不由主……是他们强迫我这么干的……我若不从,他们也一样放我不
过……”
点点头,燕铁衣道:“我了解,我这个人一向恩怨分明,你且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这
位欧先生,我却要和他亲近亲近。”
刘景波恐惧的哽着声道:“燕爷,欧爷子也是受人之托,情面上不好推卸………”
燕铁衣淡淡的道:“这个问题,由我来处置。”
转对欧少彬,燕铁衣慢吞吞的道:“欧先生,你是要我们逼你说出来呢,还是你自己说
出来?”
放下手上的一包药粉,欧少彬十分镇定的道:“你们要我说什么?”
双枪微微加力顶挺,熊道元恶狠狠的叱骂:“早就看你不是路,你还装你娘的什么人
熊?”
摆摆手,燕铁衣道:“告诉我们,你原准备用什么法子来算计我们?”
沉默半晌,欧少彬叹了口气,却相当干脆的道:“既是叫你们察觉了破绽,我也用不着
再掩饰下去,在我的长袍左腋下,吊挂着一只极薄的纸裘,内中装的是一种甚为剧烈的迷魂
香,名叫‘见风倒’,只要我脱下长袍,用力一抖,即会袋裂粉溢,房中的人,全都会在吸
气之后晕倒——这种迷魂香药性霸道,令吸入者还来不及再次呼吸前,便已人事不省。”
熊道元咬牙切齿的道:“好歹毒的东西,老子这一家伙就捅穿了你。”
燕铁衣道:“不可造次——欧先生,我想请教,你出身医门,打着悬壶济世的招牌,做
的是救人活命之事,这种下九流的奸、杀、淫、盗的媒介物——闷香,却是自何而来?”
欧少彬沉沉的道:“这不是我的东西。”
燕铁衣道:“谁的?”
略一犹豫,欧少彬始道:“是‘白财官’赵发魁交给我的。”
“呣”了一声,燕铁衣道:“所谓‘物符其主’,姓赵的那个家伙,倒是像有这类玩意
的主儿,那么,点子也定是他出的了?”
欧少彬缓缓的道:“是赵发魁与章老爷子门下的‘大把头’柴响鞭子两人偕同刘掌柜的
一齐来找我干这件事。”
咽泣了一声,刘景波哆嗦着道:“我是被他们硬挟持前去的……我本来不是去请欧爷
子,而是到‘拗子口’外头去找一个姓黄的郎中,他和我有亲戚关系………谁知道才一出
门,就被赵发魁手底下两个汉子拖进了暗巷,赵发魁与柴大响鞭全窝在暗巷里,他们强逼着
我说出燕爷交待的事来,我有心不说,他们又威胁我,要烧我的店,把我以私通江洋大盗的
罪名处置……”
哼了哼,燕铁衣道:“这些人倒似自办官府了,他们要按人什么罪名就是什么罪名?”
刘景波抹着泪,鼻子里“呼噜”“呼噜”的响道:“可不是?燕爷,你是外地人,不明
白我们这‘拗子口’的情势:这里最早尚未发达的辰光,全是松木场,炭窑,皮货商的天
下,而章宝亭老爷子便拥有此地最大的三处松木场,一家炭窑,赵发魁却垄断皮货生意,与
山上的猎户头子廖刚勾结起来,形成一股努力………孟季平是他那死去的大哥替他在这里扎
的根,他也有着两处松木场,两家炭窑,另一家毛皮店,还有‘拗子口’的大片土地,他和
‘大金刀’耿清,‘小金刀’胡长顺更合开了一家驴马行,专门包运‘拗子口’出往外地的
货物……”
燕铁衣冷冷的道:“这人真叫精明,好处全被他们占了!”
刘景波醒了把鼻涕,又接着道:“后来,‘拗子口’逐渐热闹起来,又有人陆续迁来这
里定居或做买卖,但不论是人头上,地头上,和产业的雄厚上,全比不了他们原来深植的基
础,慢慢的,大家就习惯听他们的,顺他们的,任什么事,这些人说了就算数,要怎么办便
怎么办,天长日久下来,这已成了规矩,待要不依也不行了,何况他们财大气粗,有人有
力,一般老民,谁也不敢犯着惹着,给自己找麻烦。”
燕铁衣摇头道:“这明明是一批土豪劣绅,恶霸奸商,竟却公然以地方上的名人善士,
富贾达官姿态出现,处处标榜仁义,实则为非作歹,声声维护公理,实则欺压善良,而鱼肉
乡里,横行地方,其独断专行,蛮横暴戾之作为,更是斑斑可见,我奇怪,你们当中竟没有
一个人敢出来揭发反抗?”
哭丧着脸,刘景波道:“燕爷,我们没有你这一身能耐,无谋无勇,拖家带眷的,那一
个不想活了?敢去虎嘴上捋蕦?”
望着欧少彬,燕铁衣道:“我们刘掌柜方才所说的话,都不假吧?”
欧少彬叹息了一声,道:“差不多是这个样子。”
燕铁衣道:“看来,欧先生,你比他们都来得明白,对事理的看法也必较深入,怎么也
逆来顺受之外更和他们狼狈为奸,叫人家牵着鼻子走?”
欧少彬苦笑道:“正如刘掌柜的说法,我也要在这里生活下去,开罪了他们,对我并不
是一桩合宜的事,他们只要愿意,随时可以赶我离开!”
燕铁衣正色道:“你身怀一技,还怕在别处找不到饭吃?”
低喟着,欧少彬道:“少兄,放弃一个居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不似口头上说那样简
单,殊不论情感与人之间的关系,就以我行医这一行当来说,要经过多长久的考验才能获得
病家的信任;多少次的悉心施术才能立下这点名声?我已经快五十岁了,已倦于奔波流离之
苦,叫我再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从头来起,只怕我已没有这个精力,也没有足够的时光了。”
燕铁衣同情的道:“说得也是……”
重重一哼,熊道元瞪着眼道:“那就正好叫你寿终正寝在这个鸟操人不爱的所在!”
横了熊道元一眼,燕铁衣皱着眉道:“你少打岔!”
欧少彬沉重的道:“燕少兄,我同刘掌柜的处境,都已据实告诉了你,你若能原谅我
们,自是感恩不尽,否则,便任你处置吧……”
刘景波胆颤心惊的央求着:“燕爷,求你高抬贵手,我们全是身不由己,受人逼迫……
燕爷,你恕罪啊……”
熊道元大声道﹕“别吆喝,那有这么便宜的事?”
燕铁衣却报以纯真童稚的一笑:“算了,我原也不想难为你们。”
呆了呆,熊道元急道:“魁首,就这么拉倒啦?”
燕铁衣瞪着熊道元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可以代我发号施令或更改我的意思起来?
我看你是钉子碰得少、毛病越来越大了!”
熊道元忙道:“属下不敢……”
燕铁衣道:“还不收回你的家伙?”
于是,熊道元赶快将抵在欧少彬胸前的一对银枪收回,讪讪入套;欧少彬拱拱手,微笑
道:“多谢留情——这位兄台好俊的手法﹗”
熊道元有些不大是滋味,只好瞪了对方一眼。
接着欧少彬又向燕铁衣长揖:“少兄宽怀大量,末学感恩不尽。”
燕铁衣忙道﹕“不客气,欧先生,当心你衣袍之内的那包‘见风倒’!”
欧少彬笑道:“少兄放心,得经过震荡纸袋才会破裂。”
走上几步,刘景波也打躬作揖,感激涕零的道:“多谢燕爷不杀之恩,燕爷,你可真是
个好人,比起他们那一伙来,不知要强上多少了。”
燕铁衣调侃着道:“刘掌柜,你却差点把我这‘好人’算计了。”
刘景波面红耳赤的道:“燕爷包涵,一想起这档子事来,迄今还混身泛寒,膝头哆嗦。”
燕铁衣一笑道:“罢了。”
接着,他又向欧少彬道:“欧先生,他们要你前来施计暗算我们,除了这‘见风倒’之
外,可尚有其它什么手段?”
摇摇头,欧少彬道﹕“只此一计,再无其它策谋。”
顿了一顿,他又接着道:“不过,或另有某些诡计对付二位,他们未曾相告亦未可走。”
燕铁衣道:“这一次他们未能得逞,必有下一次,不到黄河他们是不会死心的!”
熊道元又憋不住了,他悻悻的道:“魁首,我们莫非就只能窝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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