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残阳枭霸
邓长咳了一声,道:“是的,皆已向魁首禀告过了。”
燕铁衣道:“你说话不少,一定累了,先歇着吧──道元,好生护侍在侧,若晚间有什
么变异,我会及时来援。”
熊道元躬身答应,于是,燕铁衣自行启门走回自己的房间,一边走着,他脑子里一边在
思索某些急待澄清并解决的问题。
伸手推开房门,燕铁衣正要举步朝里进,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妥──一种本能,一种直
觉,使他在刹那间涌起某类不安的反应,房里是漆黑的,寂静无声,但他却感到似乎有一个
不属于这片沉静的异物隐伏着。
经验同谨慎,形成了尖锐的敏感,燕铁衣极为相信自己这种疑虑的反射──他有过太多
太多的记录,证实这反射的准确性。
于是,他站在门口,轻轻用一个手指点门,门儿缓缓启开。
他看见了──房中桌边,有一团模糊的影子,而显然,那人还是大模大样的坐在那里
呢。
笑笑,他道:“朋友,只怕已等了一会啦!”
一抹火揩子的光芒闪动在黑暗里,那人不慌不忙的点亮了桌上的油灯,摇曳的灯光,映
出一张红润胖圆,却满嘴花白胡子的笑脸来。
确定房里再没有另外的人了,燕铁衣才走了进来,并随手将门掩上。
那个不速之客,肥肥胖胖的五短身材,同样花白的头发在头巾染成一个束以黑带的发
顶,他坐在那里,挺着一个肥胖的肚皮,双脚还沾不上地。
瞅着燕铁衣,他忽然低声笑了起来──那是一种并不带敌意的,只是感到有趣的笑声。
燕铁衣也微笑着道:“你来得真快,比我想像中要快得多,我以为你最早要明天才赶得
到;‘双飞宫’离这里也有将近两百里呢?”
胖老头嘻开嘴道:“看样子,你已知道我老头子是谁了?”
燕铁衣平淡地道:“‘笑天叟’李凌风,久仰了。”
点点头,李凌风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我虽然从来没见过你,但我也不会猜错,他们
一告诉我,我已想到你是什么人,这样的强悍、这样的镇定、这样的威猛,又这样的狂傲得
目无余子──‘枭霸’燕铁衣!”
拱拱手,燕铁衣道:“不敢………”
连忙抱拳回礼,李凌风道:“这半天及将近一夜的辰光,他们已召集了许多好手,但
是,至今尚没有采取行动的原因,便是这个道理──他们知道了你是谁!”
燕铁衣漠然一笑:“他们知道了么?”
李凌风正色道:“再没有人能具有你这般的浸澈之力与沉如山岳般的气势了
你公然犯众怒,折辱当地的权势人物,更在强劫奸淫重犯之后留居闹市之中,真正睥睨
天下,令人又是愤恨,又是钦服!”
燕铁衣道:“那并非‘奸淫要犯’,李前辈,他只是一个被人陷害移祸的受冤者,一个
跟随我十有余年的手下!”
僵窒了一下,李凌风的模样似是不幸说中了一桩他但愿说不中的事:“那人果然与你有
牵连?唉,我也是这么判断,可是我但愿你们没有渊源,你出手抗事,只是偶发性的恻隐之
作!”
燕铁衣道:“这又有什么不同?”
苦笑着,李凌风道:“不同大了,那人如果和你没有关系,问题解决起来就单纯得多,
反之,便麻烦了!”
燕铁衣沉声道:“我是个十分忙碌的人,李前辈,若非必要,我不会无聊到胡乱伸手管
闲事,我的个性,也缺少‘偶发’的兴趣,所以,我既管下了,就有必须管到底的理由!”
点点头,李凌风道:“我想,我能够了解。”
燕铁衣道:“这是我所希望的,李前辈,不止你,但愿你们那边的每一个人都能够了
解!”
李凌风忽道:“燕老弟,你刚才说,叫邓长的那个人是被冤枉的,是无辜的?”
燕铁衣断然道:“一点不错!”
望着燕铁衣,李凌风道:“你有反证?”
燕铁衣道:“有!”
略略迟疑着,李凌风又道:“也有指出真凶的凭据?”
燕铁衣缓缓地道:“我会找出来!”
李凌风微笑着道:“真凶若非那邓长,你心目中可已有了另一个嫌疑?”
燕铁衣直率地道:“我还不能肯定,李前辈。”
摸着花白的胡子,李凌风似是有些为难地道:“今夜我独自造访,你可知道是为了什
么?”
燕铁衣平静地道:“正要请教。”
李凌风低沉地道:“我来这里,是要转达一个信息,奉劝一点浅见,信息是受人之托,
属于公,浅见是个人的心意,属于私………”
燕铁衣上身微倾,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还请前辈明示。”
轻咳一声,李凌风道:“那个信息是,以章宝亭为首的那干人,给你一个转圜的机会,
他们已不坚持非要处死邓长不可,亦不坚持围堵你们,但是,他们要求卸去邓长的双腿,另
外,由你当众摆酒陪罪!”顿了顿,他又寓意深刻地道:“燕老弟,他们并不是容易退让的
人,这在他们而言,已经十分委曲求全了,他们所要的是个面子──这皆是因为他们发觉你
是燕铁衣的原故!”
笑笑──却没有一点笑的味道,燕铁衣声音也是冷冰冰的:“李前辈,容我向你奉告我
的由衷之言──邓长并没有犯下那奸杀之罪,凭什么要斩去的双腿!我的行为亦无过失,凭
什么该摆酒陪罪?这是一种荒谬的,可耻的,嚣张到近乎愚昧的要求;‘拗子口’只是处山
野荒地,不在龙脉上的小集埠,想不到却也出了这么一干昏聩不明,自以为是的白痴之
属!”
李凌风暗里老脸一热,忙道:“不过,我劝你再考虑考虑………”
燕铁衣斩钉截铁地道:“我是要考虑,李前辈,但我考虑的不是他们的要求,而是我个
人的手段──他们明知邓长是‘青龙社’的一员,却毫不留情的以罪名坐实,用酷刑相加,
更处心积虑欲置之死地,这对邓长而言,固是冤屈,是迫害,是羞耻,对我整个‘青龙
社’,又何尝不是一种侮辱与藐视?这些,他们必须还我一个公道!”
乾笑着,李凌风道:“这是彼此的立场问题,燕老弟………”
燕铁衣冷凛的又道:“为了辩明一个是非,一个清白,一个真相,一个公理,也为了替
那惨死的少女申冤,使那狠毒狡猾的凶手受到应得的制裁,我不但不能答应他们的要求,更
要在这里查清事实,求个水落石出──不论在任何压力胁迫之下!”
李凌风道:“可是你不要忽略了一点──他们并不易与的,正好相反,他们有很多奥
援,很多帮手,其中有些确是强者,而这些人不见得会惮忌你;燕老弟,这是一股相当的力
量,所以,你再三思!”
摇摇头,燕铁衣道:“多谢前辈的那点‘心意’。”
叹了口气,这位“笑天叟”道:“老实说,我在未来之前,便晓得这条路行不通,你是
断不会接受他们要求的,如今果然未出所料──不过,我自己倒有个办法,燕老弟,武林中
杀气本已够重,江湖上也纷乱不已,实不宜再起兵刀,闹得血雨腥风,为了仁恕的原因,你
何不就此一走了之?带着邓长一起走?我甚至可以做你的掩护!”
燕铁衣肃穆道:“李前辈的磊落胸怀,佛心一片,我是感佩莫名,然而,前辈可也想过
这乃是姑息,是畏缩,是纵容?黑白不分,是非不明,受屈者受屈,为恶者为恶,仁而不
仁,恕亦不恕,这还成个什么人间世,我们还算打着什么‘替天行道’的招牌?佛亦云:因
果循环,报应不爽,又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佛也不佑歹恶,主张报应,那杀人害人的真
凶,我们又怎能任他逍遥于苦海之外?”
窒迫了好一阵,李凌风也呐呐地道:“我……我只是担心事情扩大,杀戈不息。”
燕铁衣狠厉地道:“以杀止杀,以杀行仁,本也是千秋不变的定律──十恶不赧之徒,
除了杀劫,还有什么更好的维护善良的手段?”
沉默片刻,李凌风离坐而起,表情已显得悒郁起来:“天亮之后,这里怕就不得安宁
了。”
燕铁衣徐缓地道:“我并不觉得意外,前辈,更明确的说,我早已在等待这一刻了。”
搓搓手,李凌风苦笑道:“我受之托,恐也免不了将有得罪之处。”
燕铁衣谅解地道:“前辈放心,我自有斟酌。”
来到窗口,李凌风又回头道:“燕老弟………你善自珍摄,我告个罪,从这里走了。”
燕铁衣微笑道:“前辈好走,恕不远送。”
于是,窗扇轻掀,李凌风的矮胖身影只是一闪,业已失去踪影,果有凌风驭虚的功夫!
远处,已经传来了隐隐的鸡啼。
柳残阳《枭霸》
第六十三章 破晓光 寒刃映雪
这一夜,燕铁衣通宵未寐,天也只是朦朦亮,在他所居二楼客房的窗下,已有了难以察
觉的异动──是人们在极为轻悄谨慎中移走的声音。
用壶中业已冷透的茶水嗽嗽口,他又以食指沾了一撇到眉额上,然后,略为抄扎,不轻
不重的向墙板上擂了几下。
几乎是立即的,熊道元的声音从隔壁传了过来。
“是魁首么?”
燕铁衣沉着地道:“大概那话见已经来了,道元。”
熊道元大声道:“我们现在就下去?”
燕铁衣道:“不必,我先观察一下再说,你就留在房中护卫邓长,这一阵,由我来打
发。”
那边敲敲墙板,熊道元有些不大愿意:“魁首,不是我要逞强,那可是一大帮子人哩,
而且其中不少硬角色,你怎能独自一个下去冒险?我陪着你一道吧………”
燕铁衣冷冷的声音,在凌晨冰寒的空气中更显得僵硬与萧煞:“我独自应付过的艰险可
是太多了,比眼前的情势更要恶劣的场面我也经历过;你少唠叨,好好给我守在那里,如果
邓长出了事,我就唯你是问。”
熊道元无可奈何的回应:“好吧,魁首,我便留在这里,你可得小心点啊。”
哼了哼,燕铁衣转身道:“你自己就首先要记住这句话!”
忽然,熊道元又在隔壁急着喊:“魁首,有件事──”站住了,燕铁衣有点烦:“什么
事?”
熊道元忙道:“魁首昨晚回房之后,是和谁在讲话呀?谈了老半天。”
燕铁衣目光瞧着窗户,平淡地道:“‘笑天叟’李凌风。”
那没传来一声低呼:“乖乖,竟是他?他怎的来得这么快?”
燕铁衣道:“他愿意来得快,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总已来了就是?”
说着,燕铁衣来到窗前,轻轻撑开一线──外面没有下雪,而原先的积雪亦未融化,街
面,人家屋顶上,全是白皑皑的一片,由于天色阴沉的关系,那远近的一片雪景现得有些灰
郁的味道,苍茫的‘黑蟒山’,却是白顶压着黑松盖,更透出那样的狰狞倔强了。
窗帘下凝结着细小参差,晶亮透明的冰柱子,人站在窗口里,呼吸之间亦皆是白蒙蒙的
白气好冷!
窗下的横街下,业已站着上百的人影,只要一看这些人的穿章打扮,便知道是来意不
善,存心挑衅的架势、一个个都身着劲装,端着家伙,如临大敌般分布在客栈左近四周,更
有人不时抬起头来,打量燕铁衣与熊道元这两间客房的窗口。
横街上除了他们,再也没有一个鬼影子了,连整个客栈里,似也成了一片死寂!
燕铁衣紧了紧紫面狐皮里的披风,他也觉得寒意甚重,手脚都有点僵麻不灵的味道,房
中的盆火,早就熄了。
隔间的熊道元又在低唤:“魁首,魁首………”
燕铁衣移开窗口一步:“又怎么了?”
熊道元气呼呼地道:“下面人还不少哩,怕没有百多个?这些灰孙子存心打群仗,吃烂
食来了!”
呵了口气,燕铁衣道:“你不要穷紧张,这百来个人是能吓住你,还是吓住我?就算他
全‘坳子口’的居民倾巢而来,也休想拌住我一步!”
静了静,熊道元的声音透着迷惘:“怪了,天寒地冻的,他们既然来势汹汹的到了这
里、却怎的不开始叫阵动手?一个个只木鸟似的站在雪里发呆。”
燕铁衣毫不奇怪地道:“正主儿还没有到场,光凭这干小龙套,拿什么同我们动手?”
熊道元不大明白地道:“大将不动,小卒先行,这算什么名堂?”
笑笑,燕铁衣道:“可能是先行监视我们,或者摆个架势叫我们看着吧。”
就在这时,他已听到了另一阵脚步声晌起──由横街的那一边晌起;冬晨阴晦寂寥,寒
气如凝,这一阵脚步声遥遥传来,搅动着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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