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灭长安
而这边,锦二娘痴痴地凝视花尽欢:“花郎,真的是你吗?我……没看花眼吧?九年了,我一直到处找你,原来,你在宸王宫?九年前、你干吗抛下我,不辞而别?”花尽欢嘿然一声,转头不答。
“喂,姓花的,哑巴啦?你倒是给锦二妹一句话呀?刚刚她才救了你,你竟是连声谢都不愿说吗?”管三爷怒道。
花尽欢嗤之以鼻:“谁要她救?阴大怪才一出手,我就知道了,凭他的那点子微末道行,怎么可能伤得到我?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你一个外人,来起的什么劲儿?”
“我……我……”管三爷被噎得脸上阵青阵红。八年前,他就对锦二娘情根深种,不能自拔。但无论如何倾心示爱,锦二娘对他却一直若即若离。他只道是自己仍不够诚恳,不能打动美人的芳心,于是不顾一个男人的脸面和自尊,形影不离地跟着她。她到东,他当然也到东,她若往西,那他又怎会去南?八年光阴转瞬即逝,不觉间两人都已近中年,而锦二娘对他却仍一如既往。他正困惑懊恼,此时方恍然大悟:原来二妹心里,早装着另一个人了。见锦二娘僵立当地,盈盈欲泣,而花尽欢却仰脸冷笑,正眼都不瞧她一眼,他憋了八年的闷火“腾”的一下全蹿起来了:“姓花的,今天,你必须给二妹一个交代,不然的话,你休想再挪一步!”
群雄啼笑皆非,不约而同地微皱了眉,但这是他们三人之间的情感纠葛,旁人不好插手。赵长佑、端王亦暗暗摇头:离京时,赵长安怕他二人会有闪失,于是命华静君随侍。未料,他竟会是昔年名噪一时的花君子花尽欢。二王亦想将三人劝开,但这种男女间的事情,一时之间,真不知该如何措词。
花尽欢不耐烦地道:“哈哈,花某这辈子会过的女人何止千万?每个都要给个交代?当初又没骗没哄,事先都说好了的,她也没半个‘不’字,现在却又来纠缠,烦不烦哪?”
“你!”锦二娘闭目,泪珠大颗大颗地往下落,“花郎,好……好,我找了你九年,就找来了这句话……”
管三爷的心被那些泪珠打碎了:“姓花的,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对你好过的女人,竟是连一点儿情意都没有了吗?”
“情意?哈哈,对女人讲情意?你傻呀?女人是什么?解语花,消愁果,能让男人愉悦的尤物!跟她们讲情意?你是不是也经常跟你玩过的牙牌骰子之类的玩意儿讲情意?”
“你?”锦二娘倏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瞪视花尽欢片刻,一甩头,一跺脚,就往外奔。管三爷急忙也追了出去:“二妹,你要去哪儿?”二人身影很快消失在二门外,群雄心中俱叹了口气,而花尽欢却面色如常。赵长佑摇了摇头,转头道:“宁老爷子,驸马,本王告辞了。恭祝驸马与公主殿下百年好合,多子多福。”
虽相识不久,但宁家父子对二人已极具好感,这时听他们竟是酒都不喝一口,就要辞去,急忙殷勤挽留。但二人去意甚坚,宁氏父子等人只得一直送出大门外,目送二人上轿远去,方返身回堂,继续招呼客人。
时光如水,倏忽间又过了一个月。待最后一点儿积雪也消融了,郊外的山、城中的树、陌上的草便都泛出了朦胧清新的碧色,一呼一吸闻,人们已能感受到早春那湿润、和煦的气息了。群山间弥漫着淡淡的雾霭,树叶枝头挂着晶亮的水珠儿,在湿滑的山林中独步,不经意间,人们眼前便会倏地一亮,那是花令最早的杏花,正在深涧旁、清溪边幽独地绽放。
这天,倪太医循例来为赵长安请脉,诊视后道,他的伤势好多了,只须静心调养,再过一月就会有起色。尹梅意蹙眉:“还要再过一个月才能痊愈?”两个月前,他不是言之凿凿,经他们诊治,只须一个半月,爱子的伤情便可大有改观吗?可现在怎么又含糊其词?倪太医踟躇了一下,才很勉强地应了一个字:“是!”
尹梅意心想:倪太医御前当差四十年了,言行极是谨慎,他不再提两个月前的允诺,而现在又对年儿一个月后能否痊愈一副全无把握的样子,莫非……年儿的伤势,又有了什么反复?但当着爱子的面,她却不想细问倪太医,只恐他被问得急了,会有什么不好的话,令赵长安听了烦心。
于是,她对侍立一侧的江雪舫使了个眼色:“雪舫,你送送倪先生,顺便去雍庆宫,把上次庄老王爷送来的那床万福绣金白狐腿毛裘被拿来,给世子垫床上。怎么开春了,这殿里我倒越坐越冷了。”
江雪舫低眉垂睑答应着,引倪太医出殿,待下了汉白玉石阶,方低声问:“倪先生,方才娘娘的意思,想必您也听出来了?”
“是!”倪太医脸上,早没了适才的从容不迫,而变作愁眉不展,“老朽好悔,两个月前,不该大包大揽的,说殿下一个半月后即会有大起色的话来。”他这副样子,还有这话,令江雪舫悚然心惊:“倪先生,莫非……殿下的伤,大是不好?”
倪太医点头:“这就是老朽不敢直言的缘由了。”
江雪舫更加惊慌:“可……前些天,殿下不是已能由人搀着,起床行走了吗?这几天不需人搀,也能自个儿走上两步了。”
“光是能走,不能算好!”
江雪舫急了:“倪先生,殿下的身子到底怎么样了?您可得有一句实话给我,不然,今后若有个什么,这过错,只怕谁也担不起!”这等于是向他提出了一个严重的警告。倪太医忙道:“老朽明白,老朽明白。唉,说起来,还是得怪殿下的身子骨也太弱了些……”
“倪先生,”江雪舫怫然不悦,“当初,我记得您曾经说过,殿下正值春秋鼎盛之年,若没弄错的话,您说的应该是殿下的身子骨还算硬朗,可您现在……”
倪太医没被诘责住:“老朽的确说过那话,当时,老朽是以常情推测。以殿下的年纪,年轻人嘛,正是生机旺盛的时候,又一直习武,他的身子骨,原是好的。可坏就坏在,殿下不该用宝贵的内力,去为他人强行驱毒。这样蛮干,本来就伤元气,偏生又受了很重的伤,情形就很糟糕了。不过,只须老朽调理得法,没什么大的意外,那一个半月的工夫,足以把殿下调治得行动自如了。”
江雪舫心一沉:“您的意思……殿下现在又有了什么意外?”
倪太医点头:“是!”
“是什么?”
倪太医道:“无寐!从殿下的脉象看,他总有半年多不能入睡了!”
江雪舫大惊:“半年多?”倪太医痛心地摇头:“是呀,半年多睡不着,夜夜睁着个眼睛盼大天亮。姑娘你请想想看,就是个龙精虎猛的壮小伙子,六天睡不着也垮掉了,何况一个受了重伤的人?”
江雪舫倒抽口凉气,忽正言厉色起来:“倪先生,莫不是你们太医院不能如期治好殿下,恐皇上责罚,就想出这么个借口来?”
“嗨!江姑娘,你这是想哪儿去了?老朽为朝廷尽了一辈子的忠,怎么可能临到老了,还干这种事?喏,这是要进呈皇上御览的殿下的脉案,江姑娘你自己看吧。”
江雪舫摇头:“我看不懂,您说给我听!”
倪太医解释道:“殿下因思虑劳倦太过,内伤心脾,致使阴血耗损,血不养心,夜不能寐。再加上因受伤失血太多,以至形体消瘦,虚烦失眠,他现下心悸易怒,神疲体倦,忧思多疑,五心烦热……”
“好了,好了。”江雪舫听得心惊肉跳,“倪先生既已查出了病因,那怎么还不赶快治呢?”
倪太医摇摇头:“早就着手治疗了,先用‘归脾汤’以补益殿下的心脾,以生气血,可却没用。后又换‘保和温胆汤’养心安神,镇惊定志。可……从这几天的脉象看,他的失眠是一发重了,且还添了惊厥头晕。像这样拖下去,就算是把伤勉强治好了,眩晕脑病不除,终有一天他也会因癫狂而死的!”他乜了一眼江雪舫蕴满泪水的双眼,自道已力不从心,但随即话头一转,道是他的一位师姐兴许倒有方治。
江雪舫大喜,当即要禀报尹梅意,派人请倪太医的师姐来。倪太医连忙阻止,道是师姐脾气怪异,从不见外人。解铃还须系铃人,江雪舫遂请他设法。
倪太医攒眉,沉吟半晌,方毅然决然地拍了胸脯,道,将赵长安的脉案送呈师姐,让她拟个方子。但此事却须江雪舫相助,因他师姐一生未嫁,男人都到不了她跟前,即使是倪太医也不例外。
江雪舫当然一诺无辞。倪太医同时要求她,暂勿将此事告知任何人,因为此行能否成功,尚在未定之天。江雪舫也一口应允。
次日,江雪舫起得很早,匆匆梳洗罢,换了书生装束离宫。初春时节,料峭的晨风仍刮得人遍体生寒,到大街上,她四下里望了望,天色尚早,刚刚开禁,空荡荡地,几乎没什么人。她在街边雇了一乘车,吩咐车夫直奔东京城的西南门——博望门外。没等多久,车外“嘚嘚”的马蹄声过来,同时有人相询。
她连忙答应,掀车帘一看,见倪太医骑匹黄膘马,精神抖擞地立在车前,见了她,略事寒暄,便拨转马头,领着车子,向掩映在远处迷离晨雾中的青黛色的山脚下驰去。
盏茶工夫,车已停在了一个草长林碧的路口。路不但窄,且还是山路,车既进不去,也上不去。于是江雪舫下车,付了车资,打发车夫在原地候着,以备等下两人求医后出来,才好返城。倪太医把自己的马也托车夫代为看管。
两人沿着曲折蜿蜒的山道前行,走了约一刻工夫,就见山道尽头现出一围黑瓦粉墙来,墙在密林中隐隐延伸,不见起止,规模甚大。
到了宅子大门前,倪太医拍击大门上黄铜门兽口中的衔环,铮铮有声,片刻工夫,“吱呀”一声,门开半扇,一个青衣健仆掩在门后,见了来人,也不开口,面无表情地转身,引二人向里行去。
江雪舫一愕,隐隐觉得不对。但这时已不容她多想,在倪太医的连声催促中,她硬着头皮,进了两进院子,到一间青石铺地、整洁宽敞的房中坐下。
倪太医道:“呃,江姑娘,你先坐一下,老朽去请师姐过来!”倪太医与男仆匆匆离去,她独坐在清冷空寂的房中,越想越心悸:太冒失了,都没向倪太医问清楚他师姐的来历,就贸贸然地来了。凭一个终生未嫁的老太太,怎能置起这么大的一座园子?而这园子,还建在这荒僻无人的山林中?今天这事,透着十分的蹊跷,倪太医,他该不会……在捣什么鬼吧?
正忐忑不安,忽然身后有个声音冷冷地问:“江女史,你瞒着王太后,偷偷跑这儿来,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吗?”她猝不及防,暗吃一惊:自己一直看着门口,这人是何时、如何进到这房中来的?
她刚要动,后背已被什么抵住了:“别动,快顺顺溜溜的,把你的肮脏心思都说出来。不然……我长眼睛,我的剑可没长眼睛!”
她一怔,喜道:“冯先生,是您?您也来了?”
她身后那人正是游凡凤。他冷哼道:“哼!像江女史这种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行止,我就不该来瞧一瞧吗?昨天有人向我暗中透露讯息,说你今早会有不利于殿下的举动,我先还半信半疑,现在看来,你的确是图谋不轨!”她急了:“冯先生!”直道这是个误会。
游凡凤却不听:“哈哈,误会?你一个女史官,大清早扮成个男人,溜到这么诡秘的地方来,会有什么好事?”
“冯先生,我是为殿下求医来了……”她要言不烦地将事情的经过叙了一遍。可是游凡凤根本不信,她无奈,只得寄望于倪太医和他师姐快些出来,好为自己作个证明。
游凡凤却冷笑:“哈,还要蒙我?倪太医早走了!”她又吃了一惊。
“他才一出这房,就像有个鬼在后头逼命,心急火燎地,一溜小跑就出府去了。江女史你说的那位善治失眠眩晕的老太婆,倒是在哪儿呀?嗯?”游凡凤长剑往前一递,锋利的剑尖已刺透了她的三重薄衣,冰凉的剑刃,立刻使得她的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还要编故事吗?”
“我……我……”江雪舫惶急不堪,马上就要哭了,“冯先生,我真的没骗你呀!”游凡凤失去了耐心:“到底说不说?”抓住她的右臂,一拗,她痛得眼泪立刻流出来了。
江雪舫无奈,只得喊道:“冯……冯先生……我……我是子青哪!”
。“啊?”游凡凤这一惊非同小可,“你,是子青?”江雪舫伸出一左手,从脸上揭下一张薄薄的面皮。
游凡凤急忙松手,后退两步:“子青……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乔装改扮进了宸王宫?你在凤翔的时候,为什么要跑掉?”
“我……没脸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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