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灭长安
“哟!”萧绚故意装腔作势,“你是要杀一个身无内劲、重伤数月、染毒未愈、没丝毫还手之力的女人吗?”
“什么意思?”游凡凤的洗凡剑直指对方眉心。
萧绚被清寒刚劲的剑气逼得说不出半个字来,只勉力一抬左臂,屈肘向上,肘上一块杯口大小、惨碧色的瘀斑,就呈现在父女眼前。
“哈哈,中了‘大悲咒’毒了!咎由自取,活该!这报应,您就自个儿好好地受着吧!现年儿已耗尽了内力,一时半会儿的,您是指望不上他了。我倒是有‘千里快哉风’内功,可您以为我会像他那般死脑筋吗?您既已成了这副德性,我倒不着急了。等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哪一天,您这毒被拔除了,烦请知会一声,到时,游某再来向您讨教!”快意的冷笑声中,游凡凤一拉子青,双双向外便走。
“慢着!你以为这是哪儿,宸王宫吗?今天,我既请二位来了,就没打算再让你们安安生生地出去!”
已出了门的游凡凤停步,回首睥睨萧绚:“怎么?凭你现在这样,还想拦得住我们吗?”犀利的目光,一扫他与子青身周的房舍、树丛,“屋顶的、墙角的、树后的、草中的朋友们,都请现身吧。现虽已开春,可大清早的,山上寒气仍重,诸位趴在那露水里,要是染了风寒就不好了!”其实,方才他就已明了,在那些屋角墙缘、树下草中,都藏着些什么。
在他爽朗的长笑声中,四五十名握各式兵刃的蒙面黑衣人,鬼魅般从各自藏身的地方慢慢走了出来。这些人才一出来,就把他和子青围死了。
游凡凤冷眼一扫幽灵般的四五十人:“呵呵,堂堂金龙会,才仅只这么点儿人?未免也太寒碜了点儿了吧?”才说到“未免”,“嗖!”阴风扑面,四五十人已出手了!
他们结成的阵势,进退有度,疏密有致,无懈可击。看得出,为此战,四五十人已演练了不知多少次了。每个人都已有了明确的分工。四五十人一拥而上,杀气如滔天的巨浪,兵刃如兜顶的大网,将游凡凤、子青牢牢罩住。就是四五十个街头地痞混混一齐进攻,那种威力亦会令一名一流的高手胆寒,更何况,这四五十人,本就都是当今武林的一流高手!
“呼!”清冷的晨雾里,一根擒龙鞭、两柄双虎断魂刀、一杆漆黑的长枪及一对亮银钩,疾攻向游凡凤的头、胸、腹,而攻他下盘的,却是另外五样兵刃。当那些全淬了剧毒,腥臭得令人口鼻刺痛的十余件兵刃从正面攻来时,他的身左、身右和身后,尚有十余件兵刃在同时夹击!
游凡凤长笑,一托子青右臂。子青正被那当头砸来的几件兵器惊得浑身颤抖之际,突觉父亲和自己已忽悠悠地飞上了半空,紧接着,就听见脚底下五六人惊讶、愤怒、恐慌的“啊哟”声,同时还有兵器撞击时尖利刺耳的刮擦声。
“呼!”一柄鬼斧霸王刀疾砍向子青右颈,刀风,立刻惊起她肌肤的寒栗。但未等锋刃接近她颈部三分处,使刀的人只觉手腕上“刷”的一声轻响,然后是一阵凉凉的、深入骨髓的寒意,他惊恐地看见,一道血光从自己的手腕处腾空而起,未等血光散尽,“当啷啷”,他那仍紧握着刀柄的右掌,已与刀一齐远离了自己的躯体,飞上半空,随即掉在地上。
“啊!啊!手!我的手!”他惨嚎,撕心裂肺!不是疼,敌人的剑太快了,快得令他直至此刻仍不觉得断腕处的疼痛。但那一剑的速度,快得让即使亲身感受的人也永远无法相信。那种压倒一切的恐惧,就在手腕落在地上的刹那间击垮了他!
待子青再站稳时,听到了父亲沉着镇定的声音:“青儿,别怕,今天,让你见识见识你爹,当年的江南逸士、人间散仙真正的功夫!”他踏前两步,长剑一舞,立刻,漫天呈现出一片璀璨动人、辉煌绚丽的剑光。
剑光,如同数九寒天的上万树梅花,在清空中一同绽放;又似梅树上那一片皎洁的月光,在轻盈地洒落;更像梅枝间的无数片飞雪,在随风飘舞。
剑光回旋飘忽,游走闪烁,辉映出能迷眩世上任何人眼目的韵致和神采。清奇绚烂的剑光,令所有目睹的人都心神飞越、不能自持。
“月下折梅八式!”
剑光掠过,如点点飞花、片片飞雪;掠过清冷的寒气,掠过凄迷的晨雾,掠过那些因这绝美的剑招而痴傻、沉醉、失神的杀手眼前。然后,才是那惊觉手臂、胸口、肩膀、上腹已被这辉煌美丽的剑法洞穿时,而发出的惊呼声和惨叫声!
此时子青才发现,自己身处一处围墙的拐角处,身周有三面墙挡着,父亲只须拦在自己身前,再照护到二人头上,杀手就无法从四面围攻了。而就在这倏忽间,游凡凤迅逾疾风,飘忽似电,又斩断了三名敌手的臂膀,刺伤了两人的胸、肩,穿透了另外两人的左胁和后腰。
游凡凤知晓自己二人落入了萧绚早已布好的陷阱里,情势万分凶险危急,自己若再不狠施辣手,今天就不能全身而退。是以才一动手,他就施展一生绝学,重伤、杀死了敌方数人,逼退了对手的第一轮致命的攻击,并打乱了对方攻守严密的阵脚。
避在远处一块山石后的萧绚皱眉了。她事先已什么都算计好了,但却唯独没有算计到,游凡凤的出手,竟会如此残酷凌厉、狠辣无情!
以自己这么些年来对他行踪的打探,他在这十八年中,单独出手六次,与赵长安合力出手四次,加上跟花尽欢的出手三次,十八年间,出手十三次,平均一年连一次都不到,而在这十三次中,他只杀死六人,重伤五人,轻伤四人。十八年的时间,十三次的出手,只杀死、杀伤了十五个人!是以,她便有了一个根深蒂固的想法,游凡凤跟从赵长安十八年,深受其影响,成了一个温柔敦厚的人。温柔敦厚,换言之,也就是心慈手软。在杀戮成性的江湖中,于刀尖舔血的武林中人而言,心慈手软,就是找死!
但萧绚未料到,此时的游凡凤为了护住心爱的女儿,而已成了一头不惜一切,乃至自己性命的疯虎。
黑衣人一个接一个地惨嚎、摔倒。殷红的鲜血,片刻前还在他们的躯体中涌流,满蕴了他们鲜活的生命的鲜血,这时却洪水溃堤般地喷溅着,在冰冷的石地上、泥土里,汇集成一股股涓涓细流,四处流淌漫溢。其中两股还散发着缕缕热气的鲜血,在中途汇合,然后流到萧绚站的地方,浸湿了她的靴底。她神情狰狞,已成女鬼,突然大喝一声,双掌齐出,竟去攻击游凡凤!
游凡凤大笑,左肘横抬,倏地一撞,肘尖正中她胸膈下二分处。刺耳的尖叫声中,她已如断了线的纸鸢般飞出。只她和游凡凤心里有数,这一撞,游凡凤只用了三分的力。虽已对她痛恨得无以复加,但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对一个内力尽失、身染毒伤的女人痛下杀手!
“嘭!”她重重地摔在一汪积着的血泊中,惨白的半边脸当即糊满了腥血。子青望在眼里,心里一痛:毕竟,她曾养育了自己一十八年啊!
萧绚抖手抚胸,嘴一张,一口血喷出,然后艰难地抬头,望着躲在游凡凤身后惊惶地盯着自己的子青:“青儿,好孩子,姑姑我……快不行了……”
子青噙泪,心痛万分。
“以前,都是……姑姑……不好,对不住你让你……小小孩儿家的,就没了爹娘……”
“青儿,别听她的!”游凡凤反手一剑,格开一支长枪。萧绚勉力撑起半边身子,对已在流泪的子青伸出滴答着鲜血的手:“青儿,你……过来……扶姑姑一把好吗?哇!”又喷出口血。
“青儿,别理她!”游凡凤疾闪五尺,斩飞了另一人的一条右臂。
“其实,姑姑心里,一直都是……爱你的。你……一直都是个乖孩子,莫非,你忍心让姑姑,死在这……这么脏的地方?”萧绚身子一震,已往后倒。
子青倏地想起了许多年前,那些大雪封门的严冬。外出多日的姑姑总算回来了,衣裳褴楼的她从蜷缩着的炕角爬出来,偎到她怀里,小心窥视着她的满脸晦气,怯生生地哀求:“姑姑,青儿饿!”可姑姑翻遍了房间的所有角落,都找不到一粒吃食,只得对眼巴巴的她道:“青儿乖,青儿不饿,青儿是最乖的乖娃娃了。去,到一边玩去,别来烦姑姑。”
可她却不走开:“青儿真的饿!”用冻得红肿的小手拍拍肚子,“不信姑姑听,里面咕噜咕噜地叫。”
望着窗外的姑姑随意摸了下她皴裂的小脸:“去睡觉吧,等睡醒了,就有东西吃了,听话,啊?”
“青儿,别看她!”惨嚎声中,洗凡剑前送,已洞穿了一个人的太阳穴。
“姑姑!”子青从父亲身后冲出,奔向萧绚。正与五人激烈缠斗的游凡凤大惊,厉声狂呼:“傻孩子!快回来!”一分神,他左肩已被刺伤了一剑。
子青到了萧绚身前:“爹,姑姑快不行了。”萧绚紧闭的双目倏然睁开,那毒蛇般狠毒、狐狸般狡诈的眼神,令已扶住了她的子青打了个冷战。
“哈哈!”萧绚双掌疾出,扣住了她的双肩,“傻丫头,你们完了!”
游凡凤“刷刷”四剑,逼开围攻的四人,要去救女儿,但未待他转过身来,就听到萧绚得意而含混不清的笑声:“姓游的,快扔剑,不然我就一刀杀了你的宝贝女儿!”
游凡凤止步,怒视披头散发、浑身血污、状如女鬼的萧绚。一柄薄而锋利的刀刃,正横搁在子青柔嫩的脖颈上。
游凡凤看了看浑身轻颤、面色雪白的子青,又瞅了瞅身周七零八落、喘着粗气的六七个黑衣人,和那横七竖八已在身旁堆摞起来的尸身、残肢断臂,轻蔑地笑了:“咬破舌头,佯装重伤吐血,来诳骗这么纯真的孩子!姓萧的,你不觉丢人吗?”
“哈哈哈……丢人?只要能赢,我有什么干不出来的?快扔剑!我数一二三,三声数过,你还不扔……”
“爹,别管我!”清越的哀呼声中,“锵啷!”洗凡剑落在了一洼污血里。
“快去!点他的穴道,你们这群废物都死了呀!”萧绚对那六七名仍树桩般杵在原地的手下狂喊。待游凡凤束手就擒,萧绚将早被制住穴道的子青一搡,任她“砰”地摔在一个肚破肠流的死人身上,然后,仪态万方地走到躺在血泊中的游凡凤身边,俯身,媚眼如丝地道:“一郎,你现在这个样子,二妹我看了,心里好难受啊!”
“嘭!”她狠狠一脚踹在游凡凤胸口:“啊哟!一郎,我不留神,脚尖刚才擦了你一下,痛不痛啊?”游凡凤微笑:“得二妹如此美人轻碰一下,我欢喜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痛?”
“哦?是吗?”柔媚的笑声中,又一脚狠踹他的腹部,“啊呀!我怎么那么冒失?一郎,你没事吧?”萧绚蹲下,柔情万种地轻抚他已腊黄的面颊。
“哈哈,美人脚下死,做鬼也风流。”
“那……我就再让你风流风流?”
“啪!”萧绚拼尽全力的一掌,将他左面颊打得高高肿起:“现在,一郎还风流快活吗?”
子青恸哭:“姑姑,求求你,莫再打了,要打,就来打我吧!”
游凡凤微笑,淡定地望着萧绚,眼中却露出了一丝怜悯:一个原来还算温柔、美丽、迷人的女人,怎么现在却成了这么一副神憎鬼厌的样子?
望着这俊逸、动人的笑容,萧绚忽然想起了十九年前。当所有人都百般逢迎、讨好萧绰,而对她却视而不见时,却唯有这个男人,这个令萧绰和她都神魂颠倒、茶饭不思的中原美少年,还会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陪她聊一聊闲天,品一品书画,有时,还用玉笛轻吹一曲《忆江南》给她听。
天哪!莫非,两姐妹中,他真正喜欢的并不是萧绰,而是自己吗?不然,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波看着自己,用这样的声调和自己说话……
她又高高抬起的手却落不下去了:我……我真的恨他吗?我要是真的恨他,那怎么打了他之后,这手却在发抖,却在剧痛,痛到了骨子里,痛得痉挛抽搐?
四目相视,良久,萧绚别过脸,快步走开:“押到偏厦去,今晚让他给我驱毒。子青多派人手,严加看管。”
“是!”
第四十七章 血泪相和流
次日酉时,赵长安正躺在软榻中,与母亲在长生殿后的殿廊下吃着瓜果闲话,宫监来报,宫里来了四位公公。皇帝常有各种旨意颁下,赵长安、尹梅意早习惯了。于是将四名太监请入,设香案接旨。原来皇帝现正驻驾城外三十余里的太白山赏春,念赵长安身体已然好转,久居深宫亦是气闷,特命他即刻赶去侍驾,君臣一同领受初春清丽的美景。接他的车驾已在王宫的东南门——清华门外候?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