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灭长安
。铜牌被如水的月色一照,闪闪发光。
陆擎天的信牌!一愕之下,陆擎天、萧绚悚然动容。陆擎天又惊又怒:“这信牌……”
赵长安道:“这信牌是你给我的,向我投诚,证明你投靠我的诚意!因为金龙会中,你的地位仅次于萧女史,不需每月交验信牌,你把它给我,正可表明你对我的忠心!”
陆擎天刚刚缓和的脸色忽然又开始发白:“胡说!这牌刚刚明明还在老夫身上,你定是刚才趁老夫不备,从老夫身上偷走的!”
赵长安将信牌抛到空中,又接住,揶揄道:“刚才?哈!莫说是刚才,今晚从我瞧见你的那一刻起,到现在为止,我何时曾到过你身周三尺内的地方?”
晏荷影脑中电光一闪:有!方才,他用树枝突袭王无涯时,曾靠近过陆擎天!但当时众人都被他快疾精妙的出手吸引,根本就没留意到这一点!
陆擎天张口结舌,汗出如浆,忽然一声狂吼,一剑疾刺赵长安!但剑才刺出,便被一只手攥住了他的右腕:“陆兄,他是想让你一剑杀了他,等下好不受零切碎割的罪,你不要上当!”
“主人?”
萧绚安慰他:“放心!这点小小伎俩,蒙不了我!”陆擎天心一宽,恨恨地瞪了笑容清明的赵长安一眼,寻思:等下抓住你以后,老子先把你的舌头一点一点地碎割下来,让你胡说八道,栽赃陷害老子!他将剑还鞘,退到萧绚身后,但未等脚跟站稳,忽然,半空中掠过一道剑光!
这道剑光,雪亮如银,然后就消逝在他的喉咙前。他双眼鼓突,瞪视萧绚,喉中“咯咯”作响,但却没有说话。因他已无法说话,萧绚的长剑,已穿透了他的咽喉,一截一尺八寸长,鲜血淋漓的剑尖从他的脖颈后透了出来,在月色下闪着凄寒的光。
“我平生最恨人骗我,莫说是一句,就连一个字都不行!可今晚,我却耐着性子,听了你那么多的谎话,知道是为什么吗?”萧绚尖利的嗓音突然柔和,望着陆擎天已快从眼眶中迸出来的死鱼眼珠,“因为,你是跟从我时间最长的一个奴才!一个还算听话卖力的奴才!可惜,奴才就是奴才,跟狗一样,谁给的骨头上的肉更多一些,就会跟谁走!你也不例外!”她飞起一脚,狠狠踹飞了早已气绝的陆擎天,她也不想那肮脏的腥血溅在自己剪裁合身、质料高贵的衣袍上。
“啪啪啪……”有人拍手,“今晚,我可真是过足了戏瘾了,又看了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
萧绚回头:“殿下,接下来,咱们俩的戏,就该开场了吧?”
“呵呵,陆老前辈的戏还没唱完呢,咱俩的戏码,还得押后!”赵长安“啪”的一声将信牌扔在陆擎天的尸身上,“说出来,请萧女史莫见怪,这块牌还真是刚刚我才从他身上偷来的!另外,在太白峰,我的确是被四海会从他的剑尖下救出来的!”
“你!”萧绚身子一震,不由得倒退两步。
赵长安看着她急怒攻心的脸色:“我从没给过他厚赏和手诏,当然也没通传过他,让他躲过那场覆顶大祸!”萧绚咬牙。
“你平生最恨的就是欺骗你的人,事实上,今天晚上,真正欺骗了你的人是我,你最不应该相信的敌人,而不是这个已经为你效了一十九年犬马之劳的奴才!萧女史,莫这么凶巴巴地瞪着我,杀他的并不是我,而是你自己。你现在该不会是要自行了断,好为他报仇吧?”
萧绚拼尽全身气力,才勉强克制住了怒火。到这时,她才总算明白过来了,赵长安竟是只动动嘴,就除去了自己的三个手下,此人的心计、口才竟如此了得,她不禁打了个寒战。这时,对杀死这个濒临绝境的重伤之人,她已没了一分的把握。但她随即又想:对方人虽多,但一个不会武功,一个不能动弹,而赵长安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自己又何足惧哉?
于是,她又气定神闲了:“报仇?再跟从我一百年,也是个奴才!且他知道的事太多,我早就想让他闭嘴,今夜只不过是把以后要办的事在时日上提前了几天而已。阿平将来是天子,为不伤他的圣名,等他登基后,整个金龙会都会从世上消失!所有知道金龙会内情的人,都得死!”
赵长安淡然一笑:“萧女史这么聪明的人,难道到现在还没瞧出来,我就从没想过要当太子、皇帝?”
萧绚轻笑:“起先没瞧出来,现在倒是瞧出来了。卿一天不死,孤一天不安!”
“萧绚,你们也太恶毒了!”晏云孝怒叱。
“哈哈,恶毒?就算恶毒,也是被逼出来的。天底下,谁愿意恶事做绝?被人唾骂?为了活下来,活得体面一点儿,像个人一点儿,这才铤而走险!你们知道,十五年前的阿平是个什么样吗?你们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为什么要这样倾尽全力地帮他吗?”
萧绚仰望澄澈夜空,清冷的月光,使得她的笑容万分凄迷:“十五年前,我听说游凡凤在皇宫中,就赶到东京,又设法在一天早上混进了皇城。初次进宫,人地生疏,才一小会儿工夫,我就迷了路。正在瞎转悠,却听见远处有敲钟击鼓和礼罄丝竹的乐曲声,前边好像正在举行什么隆重的庆典,我就循声摸了过去……”
转过几座大殿,就听见前面正大声地骂人。她探头,见宫墙下一排低矮平房,靠西最逼仄的一间敞着门,五个太监正训斥门里的一个男孩儿。五个太监服色卑贱,但正被辱骂的男孩儿,身上的丝衫虽破了两处,却是淡黄色,皇子才能穿用的颜色!
卑贱的小太监竟能欺辱皇子?这事要是平头小民见了,定会万分惊讶,可萧绚在辽宫多年,早就看惯了,皇宫中,不论身份,只论权势,谁有权,谁就是主子,就连失了权柄的皇帝都要受奴才们的气!
“狗崽子,你以为,还有人护着你?护你的人早几天就出富走了,你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奶奶的,这两年,仗着有人撑腰,你没少给老子们脸子瞧,今天,咱们新账老账一块算!”
皇子又慌又怕,不住哀声求饶:“各位公公……”
“呸!叫爷爷!”
“爷爷,爷爷,我以后再不敢了……”
“叫你原来的名字,狗崽子!”
“是,是,狗崽子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给你爷爷们磕头!”
皇子急忙“扑通”跪倒,连连磕头。
“磕重点,磕响点,爷爷没叫起,你个狗崽子不准起!听清没?”皇子一边重重磕着响头,一边连声答应。
萧绚正火冒三丈,听五个太监阴笑:“狗崽子,你已经几天没进膳了?”皇子低声道:“三天。”
“想不想爷爷赏你点儿吃食?”皇子一听,双眼放光,咽了口唾沫,嗫嚅道:“想!”
不怀好意的奸笑声中,一个太监捂鼻把一个荷叶包扔在了皇子面前:“喏,这是刚才特意为你做的黄金塔,你现在就趁热吃了吧!”
荷叶包摔散在地上,里面包着的,是一摊屎!皇子一看,当时就发抖了:“各位爷爷……”说到这儿,萧绚露出嫌恶欲呕的神气,而赵长安却是面色凄然,似已连坐都要坐不稳了。
皇子的声音低得像哼:“狗崽子不饿!”
“不饿?昨儿晚,你小子当我没瞧见?不知谁扔在旮旯角,已霉得快烂的一个梨核你都吃下去了,现在倒又不饿?”
“吃不吃?再不吃,可别怪爷爷要动手了!到时吃屎不说,爷爷还要请你小子拿大梁,让你小子松活松活筋骨,轻快轻快!”
不知“拿大梁”是什么整治人的法子,皇子顿时哭了:“好……狗崽子现在就吃。”说着,真挖了一点屎填到嘴里。晏荷影、晏云孝均觉腹中一阵翻涌,而赵长安则双手抱头,全身颤抖。
“你小子倒是快点啊?”一太监飞起一脚,踹中皇子,他一个合扑,脸正埋在了屎上!萧绚再也看不下去了,一出手就点中五个太监的穴道,跟着就想杀了他们。可脸上糊满了屎的皇子却扑到她跟前,连连磕头:“姑姑,姑姑,不能杀呀!他们要是死了,我也就活不成了!”
没想到他年纪不大,人却聪明,萧绚想了想,替五个太监解了穴道,但在解穴时暗下阴劲,震裂了五人肝脾,等过上六七天,五人才会陆陆续续地腹痛而死,这样就不会有人把他们的死跟这个皇子扯一块了。
撵走五个太监,拿丝巾勉强擦净小皇子的脸,萧绚问:“你是几皇子?怎么会被这几条狗欺负?”
皇子当时就哭了。好多年后,他告诉萧绚,当时之所以哭,是因为自从娘死后,除了他九岁时,那个差点冻死了他的大雪天,一个偶然路过救了他的“小爷”外,就再没人这么好声好气地待过他了。那个照护了他两年多的“小爷”,在这两年中天天派人送吃食和衣被来给他,并护着他,使他不受官监欺辱。但三天前,不知怎么,他就不再派人送食物来这宫里。刚刚听了太监的嘲骂,他才知道,他现已不在宫里了。
他对萧绚说:“姑姑,我是皇长子,是当今皇上的亲生儿子。”
先还以为,他是死了好几年的先帝的儿子,既失靠山,又不得现在皇帝的宠爱,才会被宫监欺辱,可万没料到,当今皇帝的皇长子,以后很可能成为皇太子的皇长子,也会受到这种连旁人都看不下去的虐待!
“阿平当时哭得那个惨,把我也弄哭了,我们在这哭,就听着一墙之隔的大明殿正钟鼓礼罄地大肆折腾,这场八千多人参加的庆典,足足闹腾了一个早上才算完。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皇帝正在为一个王世子,他的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私养儿子,一个刚满八岁的小杂种举行成人冠礼,用的是太子的全套仪注,反而阿平,直到今天,皇帝也没为他行过冠礼!”萧绚怨毒的目光投向面肌早已扭曲的赵长安,“阿平那么悲惨的遭遇,难道不都是拜你所赐吗?要不是对你存有私心,皇帝怎会把那么乖巧、懂事、聪明的阿平从五岁起,就禁锢在又小又脏、又臭又冷、又黑又霉的破房子中,任由尊贵的皇长子被那些下贱得狗都不如的奴才侮辱欺负?也是阿平得上天护佑,体格又健壮,不然的话,早被折磨死了!”
晏荷影、晏云孝听呆了:没想到,金碧辉煌的皇宫中,竟还发生过这么凄惨的事情!想想看,一个幼小稚弱、孤凄无助的孩子,天天忍受那些令人发指的凌辱和折磨,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晏云孝鼻酸了,晏荷影更流下泪来,兄妹俩对赵长平、萧绚的痛恨之心,不觉间也淡了许多。
“从那以后,我就成了阿平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依靠,我为打听游凡凤四处奔波,隔三差五的,才能溜进宫去看看阿平。皇宫大内,宫禁森严,赶上时机不凑巧了,有时一月俩月的进不去也是常事。好在从那五个小太监莫名其妙地腹痛死了以后,宫里都传言是因他们冒犯皇长子,上天降罪,所以阿平的饭食虽仍是有一顿没一顿的,却不大有人敢欺负他了。”
“东京居,大不易。我要养自己和子青,现在还加上个阿平,不管怎么节衣缩食,银子也不够使。好在我还会武功,管不了许多了,我就时不时地打家劫舍一回,来维持三人的生计,还要给这个陆擎天银子,好让他供我使唤。说来真是可笑,你们大宋的皇长子,倒要我一个辽国的二公主靠杀人抢人来养活!”
“当然,若仅只是养活阿平,倒也不难,只要带他离开那个肮脏恶心的地方,随便找个去处,也肯定比呆在里面强百倍。可当我说要带他离开皇宫,到外面去过好日子时,没想到,才十一岁的孩儿就那么有主意和决断。他斩钉截铁地对我说:‘不,姐妈,我要留在这儿,哪也不去!我是大宋的皇长子,祖宗家法最有资格做皇太子的人,只要守在这儿,总有出头的一天。可要走了,就永远只能当一个下贱的平民了!姐妈,我晓得,你为了养我,带吃食来给我,非常辛苦,你也很难。姐妈要实在为难,那以后就莫再进宫,也不用再管我了!’”
“听他这么懂事,我流泪了,把他抱在怀里,替他擦眼泪:‘阿平,放心,姐妈跟你有缘,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你是个有志气的孩子,你既要做太子,当皇帝,那从今儿个起,姐妈就帮你,一定成全了你的这个心愿!’”
第五十五章 离尘杳然去
咸腥味的海风吹来,除了海浪“刷刷”的冲刷声,四周说不出的寂寥。繁星满天,一轮明月悬挂夜空,冷漠地俯瞰着这个充满悲伤和痛苦的人间大地。
巨崖上的四人各怀心事,俱是无言。良久,还是萧绚打破了沉寂:“怎样,宸王世子殿下千岁,今夜,您头一次晓得了,当年因为你,阿平曾遭受过什么样的虐待和折磨,一定很吃惊吧?”
赵长安呆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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