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灭长安
看那样,饿得不轻,就指着这十两银子买吃食呢。唉!早晓得他会答应得恁爽快,咱就只该给他五两……”
“这人长得什么样?多大年纪?个子多高?”游凡凤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
“嗯……个子嘛,跟大爷您差不多。瘦惨了,除了皮就吊着骨,饿的!年纪……”朝奉仔细回想,“二十四五吧?反正不超过二十六!样子?瞧不出来。”他皱眉,嘴里喷喷连声,“太脏了,那件破褂子,大洞连小洞,连个颜色都分不清了。不过,叫花子嘛,哪个又不是那德性?”
游凡凤心痛如锥,晏荷影泪盈于睫。但接下来就问不出所以然了。游凡凤急忙把这个消息飞报宁致远,宁致远又通令丐帮帮主,代为查找这么一名“乞丐”。赵长安失踪一年后不久,泰山的武林大会上,宁致远已被所有的帮派门会一致推举为盟主。但无论宁致远和丐帮如何设法,赵长安却仍踪迹杳然。
此时,望着晏荷影黯淡萧索的样子,游凡凤强打精神:“荷官,要不明天我们再去敦煌、武威一带转转看?”
“可叔叔,”晏荷影有气没力,“那几处,去年我们好像已经去过了。”
“再去看看吧!”急于打破那压抑的气氛,游凡凤换了个话题,“哦,对了!再过四个月,就是湖州一年一度的赛宝会了。说是赛宝,其实就是把天下各色奇珍异宝、新巧玩物拿来炫耀售卖的一个聚会。这会中宝物的售卖与一般物事的售卖不同,卖主不出价,买主开价,价高者得。到时天下宝物荟萃一堂,而各色人等也齐聚一处。荷官,莫如到时我们也去凑一凑这个热闹,兴许,在这种人多的地方,倒能打听到他的一点消息也说不定。”
“好吧!叔叔,我听你的。”待游凡凤掩上门,脚步声渐渐远去,晏荷影痴望炕几上那一点荧荧晃动的孤焰,听着窗外簌簌的落雪声,耳边,又响起了赵长安那清朗明快、悠扬动听的歌声: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杳然去,剐有天地非人间。
她轻轻哼唱,想象窗外掠过的夜风,可能是远方人儿的呼吸;那沙沙的飘雪声,是他轻缓走过的脚步……
第五十六章 煌煌赛奇宝
骆家大院,宝津轩,七郡六十三镖局总头领“四平八稳”骆阳泰的巨宅。每年一度的赛宝会,都在这里举行。
此时天将薄暮,轩内张灯结彩,座无虚席,两百多人汇集一堂。今晚盛会,虽然名曰只需是识宝之人俱可前来鉴赏购买,但实际上,真正能坐进来的,皆非无名之辈。非但有名,还要有银,不是百两千两,也不是一万两万,最少也得先交足纹银十万两给主人骆阳泰做抵押,方有资格坐到宝津轩四围的椅中。而若想坐到轩正中的八仙桌旁,则至少身家过百万以上。
此时轩中人虽多,但围坐在八仙桌旁的,却只有九人。上首偏左一个面团团、笑嘻嘻的中年人,正是威名素著的骆阳泰。他右手边,是一个穿实地蓝布衫、形容俊朗的枯瘦老头儿,老头儿双手拢在袖中闭目养神,看那副风吹得倒的瘦样,哪像个身家过百万、大有来头的人?
老头儿身边,是一个沉默寡言、形容平常的白发老者。老者身侧,坐着个面容俊秀的少年公子。那少年公子衣白袍,发金冠,手中轻摇描花洒金檀香扇,意态潇洒,体态风流。只须瞟一眼,所有人也都明白他是在仿效谁。许是他那效仿颇有几分成功,坐在他对面的一个中年美妇正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那种一瞬不瞬的看法,使得美少年甚为得意。
美妇身边,是名神情剽悍、气概鸷猛的锦袍汉子。汉子下首,是个十指肥如腊肠,上面至少箍了十八九枚镶翠金戒,腰中系了块面盆大的金嵌玉佩的衰朽肥佬。此时,这糟肥佬正一万个想不通地看着坐在骆阳泰身右,亦是八仙桌上首正中最为尊贵的位子上的两个人。这两人,一个是面容清癯的中年文士,另一个是个眼细嘴扁、毫无看头的少年书生。两人的形容举止寻常至极,随便怎样看,也不像是能拿得出十万两白银的主儿。可这两个穷酸,非但进了骆家大院,入了宝津轩,还坐到了八仙桌的主位!而自己,财名赫赫,在南方一十八郡提起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钱神顾千万,也不过敬陪末座!不过,最令顾千万想不通的,是两人的衣着,这两个穷酸俱是一袭青衫,下人的服色!
骆阳泰眼一扫轩中:“管家,人都齐了?”
“回老爷的话,都齐了!”
“好!莫让诸位英雄前辈们多等,这就开始吧!”
“是!”管家一敲身前的铜锣,待嘈杂的轩中静下来后,清了清嗓子,大声宣示,“在座的各位老少爷们,尽可把自家的宝物拿出来,供大伙鉴赏出价购买。还是老规矩,所有宝物卖出后,谁人的宝物卖价最高,谁就是本次大会的状元,卖价第二的是榜眼,第三是探花!若有人事后又嫌价高质次的,反悔不买,那他已交的十万两白银就罚没,由我家老爷送到黄河去赈济灾民。各位没什么话了吧?好,要没什么话,现在,赛宝会就开始!”
“我是晋州的任天福,这次,俺带来了这个!”坐在轩西的一青年一招手,便有四仆小心翼翼地抬上来一尊汝窑粉青纸捧奉华瓶。
此瓶高达一尺余,釉色淡青中含有浓淡不等的绿色,光泽明亮,釉面梅花纹饰,正是那种“有蟹爪纹者真,无纹片者尤好”的上品。瓶底部满釉,有“奉华”二字铭文。众人观赏之下,不由得都发出一片赞叹之声:没想到这次赛宝会,出手的第一件宝物就是世间罕见的珍品!
而在当时,有“汝、官、哥、钧、定”五大名窑,已有“汝窑为魁”的说法。名人王世懋称:“我朝窑器,以汝州为第一。”而汝窑的青瓷,更有“雨过天青”的美誉。汝窑是专为皇宫大内烧瓷的官窑,从哲宗元佑元年到徽宗崇宁五年的短短二十年时间,流传民间的汝窑瓷器几乎没有。且汝窑一般没有大器皿,高度没有超过一尺的。而此时,矗立于众人面前的这尊奉华瓶竟然高逾一尺,且无论釉色、胎质、造型俱无可挑剔。
但更难得的,是此瓶的来历极其不凡。据说是入住乾清殿后的宸王世子,因日夜思念华年早逝的世子妃,茶饭不思,宫人束手,以至悒悒成病。在一个薄雪潇潇的夜晚,华服盛妆的世子妃翩然入梦,自言上天感其救夫的刚烈忠诚,已将她封为梅花仙子。今夜感世子对她的一片深情,遂乘夜雪前来相会,一诉衷曲,以偿相思云云。梦醒后,世子嗟叹不已,遂命御作坊烧制了一套十八件汝窑瓷器,每件瓷器底部均镌“奉华”二字,睹物恩人,以寄托他对爱妃那一片地老天荒、至死不渝的哀思之情。
这个绮丽哀婉、缱绻缠绵的故事没几天工夫就传遍了民间,没少令那些绣楼少女、闺中少妇们迎风落泪,对月伤心。此前人们均只道这不过是一传言罢了,现亲睹实物,方才相信,原来,世上还真有这种“悠悠生死别经年,伊人魂魄来入梦”的千古绝唱。于是众人争相开价,都想把这尊平生仅见的奉华瓶收为已有。
“白银两千两!”
“两千五十两!”
“三千!”
“三千八!”
价格节节攀升,最后,此瓶以六千九百两的高价卖讫。
之后,众人都亮出了自己费尽心力收罗的奇珍异宝,一来,可借此机会卖个好价钱,二来,也可趁机露露脸,炫耀一番。一时各式宝物琳琅满目地呈现在众人面前,在灼灼的烛火下,散发出璀璨绚烂的光华。
众人一边品评鉴赏,一边解囊收购,赞叹声、品评声、出价声不绝于耳。骆阳泰见场面热闹,心中亦是说不出的高兴。足足纷扰了近一个半时辰,众多宝物方才都有了新主人。
但八仙桌旁的九人,却是连一件宝物也未购进,甚至连一次价也未开过。这时,见宝物已出手得差不多了,骆阳泰咳嗽一声,对美少年道:“皇甫公子,去年的赛宝会,你的那套唐宫御用五件,很是出了一番风头,不知今年,你又有什么难得的宝货带来?”众人俱抖擞精神:真正的赛宝会,从这一刻起才算是开始了!
皇甫公子轻摇折扇,优雅地笑了:“这次本公子带来的,不是物件,而是人!”
两百多人均一怔,却见他折扇一扬,便有他的一名家仆引进来一队八名少女。八女年均十五六七,身着秀雅的褙子长裙,头挽时新巧样发髻,上插名贵首饰,各抱持笛、箫、笙、胡琴、琵琶等乐器。
八女款款走到轩中,垂首站定,向众人齐齐蹲身行礼,莺莺燕燕地道:“奴婢们拜见各位大爷!”举止端庄大方,显是经过了严格的调教。但众人均想,八个会使乐器的少女,虽然长得齐整,但要说这也算是“宝物”的话,那皇甫士彬今年的这件“宝物”,未免也太不成样子了!
这时骆家仆人已在八女身后放好了八张圆凳,八女坐下,开始吹拉弹奏起来。这一下,众人的眼都直了。
原来,八女的乐器奏法与平常不同,竟是一样乐器两女伺候!
弹琵琶的,只用右手轻拢慢捻,而由坐在她左边的另一女替她按弦;而替她按弦的女子,另一只手又拉着自己的胡琴,又有另一吹笛之女为她按弦;而吹笛之女左手为她按弦,右手又要按自己笛上的声孔……这样交错为用,居然不会跑音走调,纠缠不清。一时把众人都看傻了。
“这玩意儿,叫‘八音联欢’!本公子花了五年的工夫,才把她们调教出来!”皇甫士彬见自己一出手就震住了全场,不禁眯着眼笑了:去年自己只得了个榜眼,今年无论如何,自己也该拔了那头筹,做状元了吧?
众人还是平生第一次看见这么新奇难得的“玩意儿”,心道:这“八音联欢”稀奇是够稀奇了,可一般人家再是富贵,谁有闲情来伺候这“玩意儿”?且自己若把八女买回去,那老婆大人还不得跟自己玩儿命,家里上演全武行?且只看八女的姿色,这笔卖价也不会低,轩中开得起这价,又玩得起这“玩意儿”的,除了顾千万顾大财主,还能有谁?
而顾千万也正作如是想:他的二十八名娇妻美妾虽姿容姝丽,却无一人有此八女韵致。八女若买回去,当府中有来客时,唤出来一亮,那还不得艳惊四座?人生一世,赚那许多白花花、黄灿灿的金银来做什么?为的不就是炫耀摆阔吗?且八女白天可以侑客,晚上就伺候自己的枕席,这八个腰细肤白,一掐就出水的女孩儿,经以风流出名的皇甫公子亲手调教,那床笫上的功夫想来也不会差……想到这儿,早年过七旬的顾千万眯眼笑了。他一抬布满老年斑的胖手,立于他身后的顾府管家明白主人的心思,忙扬声高叫:“我家老爷出银一万两!”
“哗!”轩中人都暗吃一惊:其时市面上,买一名姿质上乘的少女作婢,价不过银十两而已,就算这名少女再有出色之处,身价也不会超出银二十两。而这个顾千万,开口就是一万两,显然,对八女他志在必得。
八女一看,出价的竟是这么一个俗不可耐、脑满肠肥、坐着不动都呼呼直喘的秃顶糟老头儿,无不花容失色。但自己既为奴婢,生来就是供有钱的大爷们淫辱玩弄的命,除了低眉顺服,又能怎样?众人看了八女那盈盈欲泣的模样,均觉不忍,但又帮不了她们,顾千万想要的“货”,谁能有这个财力跟他争?
“我出一万一千两!”忽然,有人开价。众人定睛一看,竟是那个坐上首主位的细眼青衫书生!见他竟敢跟自己争美人,顾千万心中恚怒,肥手再举。
“一万二千两!”顾府管家再次报价。
“一万五!”
顾千万的银子,早就多得不知怎么花才好了。去年春天,他与另一富商斗阔,比谁“散银”散得快,曾命人将两万两银子悉数打制成其薄如纸的银箔,然后用筐抬上城中最高的奉圣塔,迎风一抛,不过片刻工夫,两万银子就“散”得千干净净,吓惨了对手。未料,这时竟又有人来不自量力!他肥手再抬:“两万!”‘?
“两万零一两!”书生含笑,斜瞄脸色已有些发紫的顾千万,“不管你出多少,我每次都比你多一两!”
“扑哧!”有人偷笑。顾千万气极:“好!那不管你出多少,老夫每次都比你多二两!”骆阳泰一看,二人已不是买宝,而是在斗气,不禁皱眉,正要设法解围。
“两万两!”书生身侧的中年文士忽然笑接道。
“嗯?”顾千万、骆阳泰及众人俱一愕,他的出价怎么反而低了?书生亦是不解:“叔叔?”
中年文士道:“公子,我报的两万两,是黄金!”
“哗!”所有的人都失声惊呼:两万两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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