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灭长安
耍俊?br /> “老夫……”臧伯蕴凝注二人,清清楚楚地道,“不卖了,老夫把它送给你们二位!”在二百多人的惊叹声中,梅舜臣一声哀呼,然后头往侧一偏,昏厥了。
“快,打热水来!”众人助骆阳泰七手八脚地扶住身子往下滑落的梅舜臣。骆阳泰亲自动手,用一根银质发簪撬开他紧闭的牙关,将家仆送来的热水徐徐灌进他口中,片刻,只听他喉中“咕”的一下,人这才醒过来了。
“少师公子,这张字帖,我们送给你吧!”游凡凤歉意满怀。一听这话,梅舜臣如吃了棵千年老山参,脸上立刻又有了血色:“游先生高义,送不敢收,银子是一定要给的!”
“不不不,少师公子误会了。我和晏姑娘并不是真的要这张《金刚经帖》,实在是……”游凡凤犹豫片刻,怕再不吐露真相,今晚这赛宝会的情形明早一传扬出去,更会引出许多离奇不经的猜测来,遂实话实说,“这八个字,并不是杨少师的,而……是我家世子的。我们刚才本想先买下它,然后再找个适当时候,问问臧老先生他老人家得到它的确切情形,可……没想到,少师公子竟这么喜爱它。刚才我多有唐突冒犯之处,还望请少师公子不要往心里面去!”
“难怪呢!”臧伯蕴恍然大悟,“这八字有龙章凤质的帝王之相,老夫最吃不准的就是这个。想王羲之官不过右将军、会稽内史,王献之只至中书令,杨凝式则是汉太子少师。三人的字再是神逸,又怎会有此皇者气度?原来,这八个字竟是世子殿下所书!”
“臧老先生……”游凡凤恭恭敬敬地对臧伯蕴一揖。臧伯蕴心里如明镜般,急忙回礼:“游先生,无须客气,有事咱们内堂谈去!”拔步就往后走。
等进后堂,闩好门,他方低声道:“这张字帖是五天前,老夫从滇南回中原,路过昆明……”
第五十八章 心死落滇南
黢黑的松树林中,孤零零地矗着一间已塌了半边墙、四面透风的土坯房。除墙角胡乱堆着的两团污脏得早失了颜色,烂得没了形状的破棉絮外,房中再没有任何像样的家什。
随着歌声,一个小乞丐蹦蹦跳跳地进了破房,直奔那两团破棉絮,伸手在其中的一团上一拍:“哎!大讨嫌,莫再睡啦,猜猜看,老子今天带了哪样好东西回来了?”
咦?他怎么竟对着一团破棉絮说话?但随着他这一拍,棉絮居然动了,然后,清冷的月光下,破絮中慢慢现出一张脸来,一张形容枯槁、污秽不堪的脸。这个躺在泥地上的乞丐有气无力地道:“今天没被狗咬吧?”
“嘻嘻!”小乞丐一屁股坐下,靠在斑驳的泥墙上,手插进褴褛的破衣里搓泥垢,顺带抓痒,“老子厉害得很,怎么会天天被狗咬?嗳!”他看到就这说话间,大讨嫌又要缩回破棉絮中去昏睡,忙道,“莫再睡啦,想不想起来吃点东西?”
没有应声。
“哎呀,你是不是要成仙呀?除了前天跟大前天,老子见你喝过两口水外,好像就没再望见你的嘴动过!”他见大讨嫌合上了双眼,遂自言自语,“天呀,怎么像你这种什么都不吃的人,那天怎么还会有力气,抬抬手就把黄老爷家的那条追着老子咬的大狼狗骇得夹着尾巴就跑掉啦?嗳!”他去摇大讨嫌,“反正你现在也没事干,干脆,就把那个挥袖子骇狗的办法教给老子算啦!这样,以后老子再去讨饭的时候,也就不怕那些狗会冲出来咬老子了。”
大讨嫌无力地叹了一声:“小讨嫌,我头痛得很,不要吵我。”
见他确无传授“骇狗绝技”的意思,小讨嫌也不在乎,为消磨漫漫长夜,又道:“大讨嫌,你老家在哪儿?怎么我听你的口音不像本地人?唉!你倒是吭声气呀!”
“汴梁!”
小讨嫌立刻惊叫:“哎呀,那么远?你爹妈都死了?所以你只好出来要饭吗?”
大讨嫌答:“没!”
“那……”小讨嫌颇为奇怪,“你怎么没让他们养你,倒混成这种样子?”
大讨嫌苦笑一声:“我太讨嫌了。”
“哈,难怪你叫大讨嫌,就像老子一样,老子从小就讨人嫌,所以个个都叫老子小讨嫌。唉,老子也是没办法,如果老子有爹有妈,才不会跟你一样的,跑出来当花子,就是赖也要赖在家里。你说,老子的死爹死妈烦不烦,居然给老子起个‘袜子打烂’的鬼名字,这是个哪样鬼名字?咒老子是袜子?还要打烂?嗯,还是小讨嫌这个名字好……”他絮絮地说着,抬头看了看头顶那一轮皎洁的明月和几颗稀疏的星星,向往地道,“以后等哪天,老子大发了,捡着个金元宝,就……”
大讨嫌头脑剧痛。以后,自己早就没有以后了!有的,只是过去!
在过去,有许多的云、许多的风,更有许多的花和许多的梦,许多轻灵的舞姿和曼妙的歌声,在那云、风、花、梦中袅袅升起……
在那至渺至茫、早已逝去的岁月里,曾经有过那么多的欢笑,也有过那么多空灵蕴藉的梦想……而此刻,再回想起来,那些都只不过是一个个的梦吧?一个个飘飘忽忽、捉摸不定的春梦,在春日里、广殿中、华檐下、绣榻上,引人情思,令人追想!
“他妈的,老子这几天是怎么啦,动不动就会饿!真他妈的被人讲对了,老子是越吃越馋,你是越睡越懒!”小讨嫌从怀中掏出一只烧鸡腿,放在鼻尖前一阵猛嗅,不吃,却递到了大讨嫌眼面前,“哎呀,油汪汪的烧鸡腿,香得很哦,怎么样?来一个吧?”大讨嫌答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轻轻摇了摇头。
小讨嫌眼珠子一转,又掏出一个荷叶包:“烧饵块呢?老子让卖饵块的老倌抹了好多的甜酱,还热乎得很呢!”
大讨嫌摇头:“你自己吃吧。”
小讨嫌似乎不放弃:“你是想吃点带汤水的?焖肉米线行不?老子去给你端一个来?”
大讨嫌仍摇头:“不!”
“那……那……”小讨嫌一咬牙,豁出去了,“老子去给你炒一个‘大救驾’来,那个东西贵得很哦!十文大钱才能要一个,老子也就是这两天,才敢隔一天去吃上一个!”
大讨嫌微觉诧异:“你这几天遇到好心人了?讨到很多钱吗?”
“哼!这世上的人,都是他妈的铁公鸡,有几个好得跟你一样?”小讨嫌诡秘地笑了,“不过,憨包倒有,还是个老憨包。前些天,老子屎急了,顺手拿个黄裱纸要擦屁股,就是那个你拿烧剩的木炭在上面画了些符的那个破纸。刚要去一棵树后面,这个时候,路边上一个老憨包骑个毛驴,带个小子,刚好路过,他一看见那个纸,突然就从毛驴上跳下来,才一下,就从那么远的地方冲到老子面前,倒骇了老子一大跳。他两只眼睛都盯着那个纸,那样子,倒好像前些天老子盯着那白花花的大米饭一样。老憨包才看了一眼那个纸,口水就要淌出来了,他全身都在抖,就跟打摆子一样:‘这……张字帖小哥是从哪里得来的?’哈哈,这个老憨包居然叫老子小哥,大讨嫌,你说这个事情好不好笑?”
大讨嫌不睡了,吃惊地望着小讨嫌。小讨嫌见他愿意听自己讲话了,大为高兴:“老子说:你管老子是从哪儿拿来的?这跟你有哪样相干?老憨包的两个眼睛好像都长在那个纸上了,他抖着问:‘这张纸小哥卖不卖?’卖?有毛病啊?半个擦屁股的黄裱纸也可以卖?看他那么喜欢这纸,老子一伸手,就给了他。老憨包可高兴坏了,一边忙着把纸接过去,一边掏了坨银子递给老子。娘哎!老子打小长这么大,从来也没见过这么大的一坨银子,后来拿到城里面去问老憨贼跟小腌榨,他们俩掂了半天,也搞不清这坨银子到底有多重。管他妈的,反正从那天起,老子就发财了,马上就买个烧鸡,鸡头、鸡屁股、鸡脚杆给老憨贼跟小腌榨,其他的老子都带回来给你,可你不肯吃。老子只好自己来,今天一个鸡翅膀,明天一个鸡翅膀;今天一个鸡脯子,明天一个鸡大腿……”
他正闭着眼,陶醉地哼哼,“小讨嫌,”一直懒得连话都不想听的大讨嫌忽然开口,“你总不成一辈子就要饭吧?有没有想过要做点别的什么?”
“老子天生就是要饭的命!”被打断美梦的小讨嫌沮丧地垂下了头,“不然的话,老子的死爹死妈,又咋个会给老子起个‘袜子打烂’的鬼名字?”
大讨嫌又问:“你想不想识字念书?”
“不想不想!”看小讨嫌的样,就好像大讨嫌要让他去吃屎,“哪样纸糊遮烟、甜的嫌酸?老子听听都烦,不学!”
大讨嫌一怔,立刻明白,他将“之乎者也,天地玄黄”说成了这样,叹一声:“还是你聪明,人生烦恼识字始,不学也好!那你就喜欢要饭?”
“他妈的,老子又不是生得贱,会喜欢天天看人家的嘴脸,遭人家的狗咬?可就凭老子这个样子,除了要饭,还能整哪样?”
“如果让你挑的话,你想干什么?”
小讨嫌又挠了两下肚皮,偏头:“真有那种好事的话,老子……嘿嘿,老子最想做的,就是城里衙门里的捕快!”说出梦想,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哦?捕快!”大讨嫌沉吟。
小讨嫌看他好像对捕快差使并不怎么感兴趣:“当捕快好呀!天天可以去抓人,抓着了铁链子往脖子上一套,拉着就走,啧啧啧!”嘬了嘬牙花子,“想想看,有多威风?而且,捕快进茶楼酒馆,吃喝从来不给钱,街边上那些卖的东西,看上哪样拿了就走,也没人敢跟他们要钱。唉,我爹上辈子冤孽事情做多啦,没积德,生了老子做叫花子,他如果多敲两个木鱼,老子不就当捕快了?”
大讨嫌问:“那小讨嫌,现在让你去做捕快,你去不去?”
“不去!”
大讨嫌一怔:“为什么?”
“你都饿成这个样子了,还有力气拿老子开玩笑?你说让老子当捕快,老子就能当捕快?你是皇帝老倌啊,说哪样就是哪样?”
大讨嫌苦笑:“左右你闲着也没事,明日一早,你帮我个忙吧!”
“哪样忙?”
“城中太守府里的一个人,欠了我一吊大钱,待会儿我写张字据,你拿去找这个人,替我把钱要回来。”大讨嫌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只觉声促气短,两眼发黑。
小讨嫌惊异得瞪大了眼睛:“你穷得连虱子都不来你身上下蛋,居然还会有人欠你钱?”伸手一探大讨嫌前额,“你没发烧吧?”
“你就帮了我这个忙吧!”
看着对方气息奄奄的样子,小讨嫌心一酸:大讨嫌快翘脚死了!他曾不止一次见过大小乞丐饿毙在街头山沟,他们死之前,也都是这副有气没力、头脑不清的样子。可那些乞丐是因要不到吃的饿死的,大讨嫌却是有东西不吃,自己要活活饿死自己。这是个什么样的怪人?唉!说不定明天他就死了,算了,自己明天就去一趟城里的“鸡脚汤”(济救堂)吧,那里面的人倒还好心,专管收埋没人管的野尸。
打定主意,他慨然答允:“你写吧,明天天一亮,老子就进城去帮你讨钱。嗳,大讨嫌,你就吃点东西嘛,你晓不晓得,你这副样子,搞得老子都没胃口,就有哪样好东西都吃不下去。”
游凡凤、晏荷影在臧伯蕴贴身书僮的陪伴下,日夜兼程赶到了昆明东郊的黑龙潭,气都不喘一口,就往那天臧伯蕴遇见了小乞丐的松树林奔。但未过去多远就没法再走了,上千衙役捕快把整座山都围死了,禁绝所有人等出入。才开口问一句,那胖衙役就横眉愣眼:“走走走!这里没你的事,少来添乱!”
游凡凤的脸立刻拉了下来,一报名号,从怀里掏出块玉牌一亮,几名衙役顿时吓走了三魂七魄,急忙点头哈腰,高一脚低一脚地把三人领到昆明太守何直望面前。待何直望大礼参拜过后,游凡凤问他是怎么回事。
“回大人话,今天一早,济救堂派人陪着这位小爷,”何直望一指坐在旁边一块大石上,惊疑不定的小讨嫌,“来见下官,说是这位小爷手上有封写给下官的信。”
小讨嫌似乎明白了什么:“哦;原来,欠大讨嫌一吊钱的人,就是你呀!”
何直望不接他的话:“下官接过来一看,这哪是一封信,竟是宸王世子殿下千岁的一道手谕。世子殿下千岁要下官马上安排这位小爷做我太守府里的一名捕快,上面还有世子殿下千岁的钤印。”说着,何直望已将那道“手谕”递给了游凡凤。游、晏二人一看,确是赵长安的字,所钤的印文,正是那方小金印:宸王世子。不过印文黑色,似是用沾了水的烟灰将就的。
何直望道:“下官一看,天哪!殿下千岁的王驾竟已到了下官的地界上,急忙就传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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