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灭长安
“不!”尹梅意看着正前方,大殿正中,“之所以宝藏名为传世玉章,是因为那八只宝盝!”
赵长安顺着母亲的目光望过去,大殿正中,一方黄金铸就的长条案几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排八只制作精美考究的宝盝,八只古朴方正、形制端凝、色泽黝淡的宝盝。
殿内的宝物太过繁多,让置身其中的人,即使是赵长安这种早就对奇珍异宝熟视无睹的人也眼热心跳、头晕目眩,若不经提醒,根本不会有人留意到这八只宝盝。
但无论是谁,目光一落到这八只宝盝上,立刻就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被这八只宝盝所散发出来的那种沉静、肃穆、端重的气势所吸引。一时间,大殿内那堆积如山的珍宝都可以抛诸脑后了。
赵长安搀扶母亲,走到八只宝盝前。见每只宝盝上都覆着一方绣九龙海水纹黄缎,揭去黄缎,就是宝盝。他打开距自己最近的第六只宝盝,见盂内层为金质,衬明黄缎,中托一方白玉印,三寸见方,交龙纽,上有双龙盘卷,二龙龙头外向,印文阴刻四字:天子行玺。
玉印材质洁白无瑕,雕工精良细腻,形制特殊,入眼便知是世所罕见的珍品。他一惊:这是“乘舆六玺”中的第四玺,天子行玺!
始皇扫平六国后,规定只有皇帝的印章才能称“玺”,臣下的印章只能称“印”或“章”。御玺用玉,螭虎钮,有六方,各有不同的用途:“皇帝之玺”用于正式颁布诏书,“皇帝信玺”用于发兵或召集大臣,“皇帝行玺”用于赏赐诸侯王,“天子之玺”用于向外国发送诏书,“天子信玺”用于向外国发送一般文书,“天子行玺”用于赏赐外国。秦始皇最初制作的御玺共有六方,称为“乘舆六玺”,意思是说,此六玺要经常在皇帝左右,是皇帝驾驭万民统治天下的信验。六玺为国之重器,皇权的象征,失去御玺就意味着对整个国家占有权的丧失。是以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极其重视对六玺的拥有,只有拥有六玺,这个皇帝才是真正的“真命天子”!
“乘舆六玺”只是六玺,可案上怎么会有八只宝盝?
尹梅意看出了赵长安的疑惑,遥望那只放在第一位的宝盝,柔声道:“年儿,今天,就让你瞧一瞧这天底下真正的、唯一的、至高无上的宝物。去,你去打开来,看看它是什么?”在赵长安记忆里,母亲眼中除了自己,就再没有什么宝物了。黄金美玉、珍珠宝石,于她而言都是垃圾。再珍贵的宝物放在她面前,她也不会拿眼角瞟上一眼。可此时,却听她亲口道,在那只宝盝中,盛有这天底下真正的、唯一的、至高无上的宝物!
他走到这只宝盝前,揭去黄绫。就在盝盖被揭开的那一瞬间,一直平静的尹梅意也激动了,脸上现出尊崇,甚至是敬畏的神色来。她尊敬的,不是盝中之宝天下无双的价值,也不是它所代表的唯我独尊的权力,她之所以如此尊崇敬畏,为的是盝中之物所包蕴着的那数千年的内涵,以及它所代表的泱泱大国、礼义之邦,古老、优秀、灿烂的东方文明所具有的那种至高无上的气度!
赵长安并未瞧见母亲脸上的表情,实际上,在一看见盝中之物时,他就被强烈地震撼了,那种于刹那间闪电般穿透灵魂,直达生命最深处的震撼!他以最虔诚、恭敬的态度,战战兢兢地捧起这方宝玺,凝目细视:宝玺以蓝田玉镌刻,螭虎纽,方圆四寸,上钮交五龙,上一角缺,以黄金填补,印文小篆,阴刻八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整方玉玺精光内蕴,晶莹温润,那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气势,立刻盖过了殿中的所有珍宝。“这……这是秦始皇传国玺!”一时间,赵长安连气都不敢喘了,只恐自己的呼吸会玷污了这方至贵至重之宝。娘方才说的没错,它的确是这世上唯一的、真正的、至高无上的宝物!尹梅意眼中是与儿子一样敬畏慑服的神情:“谁拥有这七方玉玺,谁就是这天下的主人,我大宋名正言顺的国君。可就连这样,先帝都还嫌不够,又为赵裕仁备下了这个。”她揭开秦始皇传国玺旁的那只宝盝,从中取出了一样物事。赵长安侧目一看,是一幅圣旨,上只写了简短的数行字:
礼天隆运定极英明显武恭宣承至仁纯孝皇帝隆兴十八年上谕:
持此谕者,即为我大宋嗣皇帝。无论何时,持此谕者,即可承袭我大宋皇帝位,继承大统。钦此!
只瞟了一眼,赵长安目光就又凝注在秦始皇传国玺上,他来来回回、仔仔细细地欣赏,良久,才恋恋不舍地将它放回盂中,盖好,覆上黄绫。
“娘,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传世玉章的宝藏竟是在长生殿底下?传世玉章所暗指的,就是这七方宝玺吗?还有,当年先帝是想让父王做皇帝,所以才特意备下了那道圣旨的?”
尹梅意目注虚空,神色怅惘:“这些话要细说起来,有二十七年了。二十七年前,娘跟赵裕仁大婚没多久,一天夜里,他酩酊大醉地来到嘉年殿,又哭又笑,说了很多的话。看得出,那些话,在平日里,就是再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说一个字,可那天夜里,他却一股脑儿地全在娘面前,这个世上最伤不了他的弱女子面前倒出来了。”
“你这个贱货,少……跟本王,老是这么一副……死样活气,一万个……瞧不起本王的样子!你知不知道?老……老东西……已经病重,哈哈哈……马上……就要晏驾归西了。等这个老不死的……一蹬腿咽气,本王马上就……就登基称帝。装了将近十年的孙子,本王……才总算是要熬出头来了。你别翻白眼,不……信,是不是?好!你……过来,本王有一样,不,是八样好东西给你瞧……瞧。你看了就知道,本王有没有在说大话。想当皇后,何必……一定要找赵嘉德?本王也一样……能让你当皇后。嘿嘿嘿,到时候……给赵嘉德瞧瞧,他……他的女人,却是本王,不,朕的皇后……”
“他粗野地把娘拽到长生殿,然后掏出玉佩,打开了那五扇门,让娘看见了这一殿的宝藏和这七方玉玺。后来,他又前言不搭后语,颠三倒四地说了许多的话。原来,他和先帝两年前就谋划要废了嘉德,好让他这个先帝的第四子——宸王当皇太子。因他善于矫饰,时时装得忠厚仁德,敬慎勤谨,先帝对他宠爱有加,又因先帝清楚当一时身为太子的嘉德聪慧睿智,心思敏锐,恐有朝一日自己驾崩后,赵裕仁制不住他,是以父子二人合谋,密建了这座宝殿。因工程浩大,为掩人耳目,就在长生殿一侧又建盖嘉年殿,虚张声势,说宸王宫大兴土木,是要为将来大婚后的宸王后准备居所。”
“宝殿和嘉年殿同时完工,之后,先帝把全天下的财富、武功秘籍及七方玉玺都搬运到这儿来,再颁下这道秘旨。这样一来,无论财富、武功、权力、名义,赵裕仁都铁定地可以当皇帝了!而这块美意延年玉佩,”尹梅意凄苦地笑,“和另一块玉佩,就是开启宝殿的钥匙!”
赵长安却说:“可只要能找到入口,即使没有美意延年玉佩,还不是一样能弄开那五扇门,硬闯进来?”
“不,没人能找得到宝殿的入口。当年先帝和赵裕仁杀绝了所有知晓内情的人。而且,就算能找到入口,没有美意延年和另一块玉佩,不知晓启门的法子,也无济于事。年儿,你莫看刚才你和娘轻轻松松地就进来了,事实上,来的这一路上,一共装了三十六道暗门机关,若没有那两块玉佩,你在才撬第一道门时,那些暗门机关就会发动,擅闯地道的人,全都在劫难逃。而就算你九死一生,攻破了外面的四扇门,但当你在破第五扇,也就是最后这扇黄金门时,宝殿四壁安放的几十万斤威力极强的火药就会爆炸,头顶上的整座长生殿就会坍塌下来。而这个宝殿,其实是深处太液池湖底,而太液池又有暗河与城外的河流相通,到时殿壁内陷,上万顷湖水灌进来,硬闯宝殿的人无论有多少,武功有多么高强,都会于顷刻间死于非命。而这座宝殿和这七方玉玺,也就会被埋葬地底,永无重见天日的机会了。”赵长安打了个寒战:“娘,我们走吧,永远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什么富可敌国的财富,什么天下第一的武功,什么钦此钦尊的皇位,都是些令人痛苦发狂、天良丧尽的罪恶渊薮,孩儿只想陪着娘,找一个幽静无人的去处,悠闲平淡地度过一生。”
“孩儿说得是!”尹梅意欣慰地笑了,“咱娘儿俩总算也盼到了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一天。只是……”说到这儿,她面色沉黯。赵长安明白她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心中一酸:“娘,我们走吧。这里太闷,待长了,对您的身子不好。”
于是二人跨出大殿,见那盏灯中的烛火已熄灭了,赵长安返身入殿,寻了颗夜明珠照路,循地道而上,依次关闭了五道门。等望着那块大青石板缓缓合拢,掩住了洞口,他将锦毡铺回原处,放好椅子,又将《千里江山图》挂上。看看一切恢复原样,他对母亲道:“娘,您好好歇一觉吧。等天一亮,孩儿就陪您走。”
尹梅意却摇头:“能走得了吗?”
赵长安安慰她:“娘放心,孩儿都已经安排好了,外头有人接应,肯定走得了!”
尹梅意踌躇了一下:“既然孩儿这么有把握,我们不如……带上皇上一道走?”赵长安一怔,不好明告诉她:自己这个离京的计划,第一个要瞒住的就是皇帝。且他身为一国之君,又怎可能像自己二人一般,抛弃了江山社稷说走就走?
尹梅意话方出口,便察觉自己的这个念头太匪夷所思,叹了一声:“算了,这都是命!”望了望殿外那弯凄冷的下弦月,“这一走,这一世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时眼中满滋怅惘忧伤。赵长安不忍再看,为她披上一袭袷褂:“娘,您睡一会儿吧,孩儿在中殿坐一坐。”
“不!”尹梅意握住爱子的手,“娘睡不着,你陪娘说说话吧。”
“好!反正现在已快三更,再过一会儿,天也就亮了。”赵长安依偎母亲坐下,“娘,您喜欢它吗?要喜欢,孩儿就把它带走。”他见母亲痴痴地望着桌上那颗刚才自己从天子之城中拿出来,正放射着熠熠光华的夜明珠。
尹梅意痴痴地道:“真圆!真亮!真像那年那夜的那轮月亮!那个夜晚的那轮明月,也跟这颗珠子一样,亮得让人没法睡觉……”
“是!是像!”赵长安看了看夜明珠,茫然以应,不知母亲所说的那年、那夜是哪年、哪夜,“娘说的是哪夜?”
“是……娘第一次,见到孩儿你的亲爹爹——他——的那一夜!”
第六十三章 今宵忆梦寒
赵长安扶着母亲的手一抖,可尹梅意并未察觉,此时,她已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了:“那年的那个晚上,正是十五……算起来,那已是二十八年前的事了。二十八年前,娘才十五岁,还是个为句词就能掉半天眼泪的傻丫头,因你外公身染重病,你外婆就带娘,同到姑苏城外的寒山寺,为你外公拜佛祈福消灾,当晚就宿在寺中。那天夜里,月亮又圆又大又亮,月色比水还清澈透明。透过窗棂,照得娘歇息的禅房里好像点了好几支素烛,根本就没法子睡。听听外面更过二鼓,左右是个睡不着,娘索性就披衣起身,想到寺院中转转,顺便看看白天远远见到的那株开得正好的杏花树。”
才出禅房不远,尹梅意就听见一阵笛声,隐隐约约,不甚分明。那随风飘送过来的三两声笛音,悠扬婉转,动听极了,而且……居然还有些耳熟。她细细一听,不由得心中一跳,跟着就是一喜:这么优美清婉的笛声,整个姑苏城中只有一个人能吹奏得出来,这个人,就是那已离家三年多,一直杳无音信的大表哥!
三年前大雪纷纷的一天,游凡凤曾邀她到清江上的一艘画舫中泛舟赏雪。当时,他对她说,他要离开姑苏去闯荡天下,挣一个万世的声名回来,方不枉人活一世。临别之际,他与她定下了三年之约,说好了,三年后,他功成名就,就回姑苏来娶她,之后,他又为她轻吹了一曲《南方有佳人》……
而此时,那随夜风飘送而来的笛曲,正是《南方有佳人》!
“啊,太好了,掐指算来,三年之期早过,而大表哥的声名也早已传扬天下,难道是他回姑苏来了?莫非……他得知娘在寒山寺,是以等不及天亮,连夜就赶了来,以笛声召唤娘?”
于是,尹梅意循着这笛声,就着那月色,一路觅去,穿庭绕户,转过一道青瓦院墙,就在中庭,那株盛放的粉白杏花树下,一曲潺潺流淌的溪水边,见到了那个吹笛的人……说到这儿,尹梅意眼神迷离,痴痴地,深情默注赵长安。可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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