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灭长安
赵长平佩服极了自己,不是天纵英明,怎么能有这么妥帖的处置?报复竟能带来这么痛快舒畅的感觉,他浑身热血奔涌,飘飘欲仙,等着欣赏皇帝痛苦绝望的表情。
但皇帝的表情非常平静,甚至可说是漠然,他的请求,竟是让赵长平一索子绞死赵长安,给他一个痛快的死法。
赵长平一愣,盯视皇帝,神气极其古怪,片刻之后,“哈哈哈”捧腹大笑,似听到了天底下最最滑稽的笑话:“一索子绞了他?”他笑出了眼泪,“我被他折磨了这么多年,天天吃不下,睡不好,今天好容易老天开眼,教他落在了我手里,父皇您……您却要儿臣一索子绞了他?”
疯狂的笑声中,皇帝浑身冰凉:“你莫忘了,他曾三番五次地救过你!”
“三番五次?”赵长平翻了翻白眼,攒眉苦思,“有吗?有那么多次吗?除三年前,他神志不清时发过一回癫外,儿臣还真是想不起来,他几时又曾救过儿臣?”
皇帝气极:“你以为十三年前的冬夜,朕真的分不清,是谁偷吃了那块福祚?”赵长平一怔,脸上闪过了一丝羞恼之色。
“四年前,又是谁在金城外的玉桂山庄,救了那个误落辽国太后之手,差点就要被用来勒索朕钱财的人?”
“哼,他曾答应过,不向父皇您透露半个字,可暗底下还是全告了黑状!”赵长平咬牙切齿。
“呸!狗眼看人低!你以为,他跟你是一路货色?天天就忙着干这些阴暗见不得人的勾当?难道他不说,就不会有别人禀告朕?”
“不管见得人见不得人,反正,成王败寇!现在是我赢了!”赵长平轻摇折扇,“该怎样处置这个大逆不道、意图篡位谋反的乱臣贼子,已不劳父皇费心了!”转头高声叫道,“来人啊,把金屑酒呈进来,恭送皇上升天!”
九龙缕雕的黄金酒盏,醇香甘美的太液酒水,在烛光映照下,折射出瑰丽绚烂的光华,那璀璨诱人的琥珀光,令人一见,只觉荡气回肠,心驰神往。赵长平将长柄黄金小勺放入盏中,轻轻一搅,沉在盏底的金屑就都飘泛起来,上下左右地沉浮转动,酒液立刻金光闪烁。
金屑酒,皇帝才可享用的御酒,夺命的毒酒!就是亲王,在获罪赐死时也不配饮用。望着那星星点点惑人的金光,皇帝绽颜笑了:“三十年来山河,五万里地家国,原来,都不过是南柯梦一场!而今,春梦既醒,我又何须再淹留?只是,我的这一场春梦,却害了梅意,也害了年儿!”他端起金盏,徐徐饮下毒酒,神情平静而又怅惘。就在这一瞬间,他耳畔又响起了悠扬婉转、清幽动人的玉笛声,眼中一又见到了袅袅婷婷、循笛声而来的玉人……
她伫立在一株月影斑斓、花荫匝地的杏花树下,长发及地,冰肌胜雪,身后,朦朦胧胧,仿佛有淡雾萦绕,轻云伴随。一阵清风徐来,拂动了流水边、花树下、月影中玉人的层层衣袂,飘然飞举,令得那人儿犹如一个渺茫的春梦般,刹那间,牵动了东京少年那颗孤独寂寞的心,勾起了他无限的柔情,引发了他无尽的遐想……
皇帝痴望正向自己含情凝睇微笑的爱人:“梅意,等一等,我马上就带着年儿来陪你,一道去往那无思无苦的地方,一家人过那快快乐乐的好日子去!”
时正酷暑,明亮刺眼的阳光下,树丛中那一阵阵周而复始、无休无止的蝉噪声,吵得人心烦意乱。东京城东二十里大慈恩寺后院禅房中,宁致远烦燥地踱来踱去,他嘴唇干裂,眼中也布满了血丝。
昭阳怜爱地看着丈夫,她眼中也同样满是血丝,形容亦如丈夫一般焦躁,甚至比他还焦躁,双眼都凹陷下去,显得一双大眼睛越发地大了。
见她进来,宁致远停住脚步,焦急地问:“小马回来了?三弟有消息了?”不等回答,就沮丧地摇了摇头,跌坐椅中。就是一个傻子,只须看一眼昭阳那样子,也知没有任何消息送来。
昭阳柔声安慰他:赵长安不过才五天没派人送信来,许是宫里太后的病又有了反复;何况,马骅、章强东已领着会中兄弟赶进城去打探情况了;张涵也很得力能干,有他们内外照应,赵长安肯定不会有事情的。
听了劝慰,宁致远越发焦躁。也难怪他方寸大乱:赵长安不送信来,马骅、章强东也一去不回,他昨天又派西门坚等人去找他们,不料回报说五天前的半夜里,东京的十二座城门全都关闭,禁绝一切人等出入。西门坚冒险从永嘉门缒进去后,只飞鸽传书送了一张纸条出来,说全城戒严,士兵封锁了所有街道,大小商铺关门歇业,通往宸王宫的所有道路严禁通行。他正设法和马骅、张涵联络,看看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
宁致远起身,又开始在地上疾走:“要不是你已有了八个月的身孕,行动不便,我真想亲自去一趟,看看到底城里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三弟、小马、西门大叔他们都不递一点消息出来?”
昭阳比他更焦急,但见他这样,也心疼不已:“你这样不吃不睡的瞎折腾,顶什么用?没消息也总比有坏消息强呀,平常你一向最稳得住,怎么现在却这么蝎蝎虎虎的?”
宁致远心烦意乱地摇了摇头,正想劝妻子回房歇息,忽听门外脚步声杂沓:“少掌门,小马、章老堂主他们回来啦!”
他大喜,一步就向房门冲去,不料一人已从门外奔了进来,两人收势不及,迎头撞了个满怀。宁致远一把抓住对方胳膊:“小马,三弟在哪儿?他跟你们一道回来啦?”
没听见回答,宁致远心中奇怪,抬头,见马骅满面尘土,脸色蜡黄,最可怕的是那双眼睛,充血红肿,状如疯癫。他心一沉:“小马,怎么回事?你倒是快点说话呀!”用力摇撼马骅,恨不能给他两个大耳刮子,好让他开口。
马骅怔怔地道:“少掌门,不好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出大事了!”话方出口,昭阳轻呼一声,就往后倒。宁致远、马骅忙伸手扶住,幸好她并未昏晕,只是身子发抖,连连追问马骅赵长安出了什么大事。宁致远让她先回房歇息,有关赵长安的详细情形等一下他会告诉她的,但昭阳用力摇头,执意不走。
“昭阳!你这个样子,小马怎么敢说?快回房去!”昭阳从识得宁致远,还从没见他这样声色俱厉地对待过自己,心知他是挂念自己的身体,不忍让自己再受刺激,遂依顺地由一名仆妇扶出了房去。
这时,章强东、西门坚等人才慢腾腾地蹭进来了,人人面色灰暗,如丧考妣,都低了头不说话。一看他们这副模样,宁致远怒火上撞:“出气呀,到底出什么事了?都哑巴了?”
章强东从怀里掏出两个明黄卷轴,递给他。他接过打开一看,是两道圣旨。第一道上书:
敬天昌明英武睿智文德圣功至仁至诚纯孝章皇帝建元二十七年七月八日上谕:
朕忧烦国事,圣躬不豫,今既已大渐!皇长子长平秉性仁孝聪、明,岐嶷颖慧,克承宗祧,居心孝友,人品贵重,深肖朕躬,朕于诸皇子之中,最为钟爱,自幼抚养宫中,恩逾常格,其必能钦承付托,克承大统,现著立为嗣皇帝,继朕登基,即皇帝位。钦此!
第二道圣旨是:
敬天昌明英武睿智文德圣功至仁至诚纯孝章皇帝建元二十七年七月八日上谕:
现有大臣上奏:皇太子长安,宫舍殿宇穷极华靡,饮食器具备求工巧,跋扈不臣,种种悖谬,咆哮狂肆,目无君上,悖逆情形实堪发指。其罪大恶极,莫此为甚,逆天悖义,德行败坏,谬险谲诈,阴险恶毒,僭越不臣,觊觎帝位,包藏祸心,欲图谋逆之事,悖逆不敬,靡思僭窃之愆,辄肆窥觎之志,性残忍甚于虎狼。朕甚痛恨之,查其骄奢罔实属罪不可逭,为国法所不宥!现褫去其太子位,贬为庶人,交刑部会同大学士、九卿、翰、詹、科、道严行议罪,并由嗣皇帝处置。
其大逆不道之行,已属万恶至极,不配再为皇室宗亲,现将其逐出宗室,改姓为桀,名枭,生生世世,永不撤消。钦此!
宁致远头脑轰鸣、手足俱颤,勉强坐到椅中:“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马骅道:“五天前深夜里,京城殿前司三司的两万多人突然包围了宸王宫,禁绝出入,如有违者,格杀勿论!我和章伯伯、朱大哥第三天赶到东京城外时,城门就已经关闭了,后来还是朱大哥一百两黄金买通了守城的一个佐官,这才进去了,可宸王宫却无论如何也进不去。第四天西门堂主也来了,可还是打听不到一点消息。那街上到处是兵,不准人走动,跟座空城一样。直到今早,张堂主才从一个翰林院编修那儿花三千两黄金,弄到了这两道圣旨,眼看着再留下去也没用,又怕少掌门你惦记着急,我们就都赶回来了。”
宁致远手捧圣旨,只是发怔,却听外面脚步声疾,一人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众人抬头一看,是张涵,他不及擦拭额上汗水:“老皇帝死了,赵长平已当了皇帝,明天一早就举行登基大典。”
“三弟呢?”
张涵垂下了头:“听说被关在天牢里,有重兵看押,还……”他声音发抖,“被抽去了手筋脚筋,废了功夫!”众人如雷轰顶,宁致远身子一晃:“这消息怎么来的?确实吗?”
“属下把城东的一座大宅子送给了天牢的管狱押司,是他亲口告诉属下的。他还说,等明早举行完登基大典之后,就要把太子殿下在狱中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宁致远用力撑扶桌面:“为什么不在刑场处决,明正典刑?”张涵又举袖,这次拭的却是满眶热泪:“赵长平怕有人劫法场,所以就在狱中行刑。直娘贼,这个禽兽,真正禽兽不如!”
宁致远强迫自己定下神来:“事情紧急,不能耽搁!章伯伯,你发布我的命令,令四海会大宋境内所有的分会堂主和弟子,除必须留下守卫的外,通通全部赶来京城;另再通传武林中所有的门派帮会,让他们各派会中好手,速来京城,鼎力相助!”
“是!”章强东一拱手,大步出门而去。
宁致远又吩咐道:“西门堂主,我跟马堂主、杨堂主、朱堂主马上进城去,你在这儿守护夫人和晏姑娘,不,你马上送她们回泰山去,不要在此逗留。”
西门坚虽更想随他们人城去救赵长安,但知此次救人之举万分危险,昭阳、晏荷影若没有个妥善的安置,会让宁致远等人分心,当下慨然允诺,一定把昭阳、晏荷影平安送回泰山,等候宁致远他们的好消息。然后就匆匆出门。
宁致远又吩咐张涵马上回城,再找到那个押司,弄确实天牢的位置、各个出入口的设置、详细方位,特别是关押赵长安的牢房的位置,另外,还有狱卒当班的人数、巡逻的时辰。要能弄到天牢的图纸则是最好,还有牢内外守卫兵士的人数和相应的情形也要查实弄清楚,无论这个押司要多少金银,都给他!
张涵抱拳遵命,转身出门,不料外面突然撞进来一个人:“少掌门,糟了!”众人一看,是西门坚。宁致远皱眉:“夫人出了什么事?”西门坚摇头:“晏姑娘不见了!”一听这话,众人无不头晕。宁致远怒道:“怎会不见了?”
“厨房小徐说,刚才他见晏姑娘一直躲在这间房外的窗下,后来就不见了。”
“问过寺中守卫的兄弟们了吗?”
“问了,说方才晏姑娘换了一身书生衣裳,也没拿什么,出了寺门,急匆匆地就往东边去了。”
“怎么不拦住她?”
西门坚不做声:兄弟们又不知个中详情,怎好冒冒失失地随意拦下晏荷影?宁致远也觉自己的责备没有道理,只得道:“快派人去追,一定要把她追回来,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再添乱子了。”可直到夜幕降临,晏荷影仍踪迹杳然,遍寻不获。
宁致远等人赶到东京城时,城禁仍未解除。但有钱能使鬼推磨,凭着两百两黄金,众人顺利地到了碧云精舍。一路上触目所及,尽是手执利刃、身披重甲的士兵,虽然人多,却鸦雀无声。街上冷冷清清的,间或有几个人经过,亦是低头疾走,神色惊慌。
在听荷雅居坐定后,先期赶回的张涵道:“属下已找过那个押司了,他说行刑的时间定在后天早上的卯时三刻。”
丛景天皱眉:“历来处决人犯,时辰都在午时三刻,怎么这次却挑了个大早?”
“属下也问过了,他只说是狗皇帝的旨意,至于时辰为什么要这样安排,他们这些小狱吏犯不上瞎操心。”他停了一下,又道,“天牢图纸,还有内外守卫的人数和安排,他答应可以明早设法弄给属下,可条件是要这座精舍。”
“给他!”宁致远想都不想。
第二天巳时过后,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