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灭长安
就在她漫无头绪地苦苦思索时,这人踱了过来:“才多久的工夫,你就失心疯了?瞅见谁,都当他是桀枭?”
又看了看这人泛着暗绿阴光的眼睛,晏荷影浑身一激灵,认出这人是谁了:“是你?你是……”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丑陋猥琐的干瘪老头儿,居然会是赵长平!不过短短数月时间,他怎么就成了眼前的这个样子?一个已因过度的焦躁不安、烦恼挫折、打击自卑而不堪重负、垮掉了的老头儿?
赵长平冷笑,笑声如一根毒蛇的长信伸进她耳中搅动。她嫌恶地把头转开:“你来做什么?”
瞟了一眼她隆起的肚腹,赵长平残忍而得意地笑了:“谁的野种呀?啧啧啧,没想到,姑苏晏府未出阁的名门闺秀、千金小姐,居然也会不顾礼义廉耻,干出那么不要脸的丑事来。”
晏荷影微笑道:“像我这种不要脸的臭婊子,还能跟什么好的男人有来往?”她抚了抚腹部,“这当然是畜生的野种!也只有畜生,才会跟我这种臭婊子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丑事来,然后再一转脸,又赖了个一干二净!”她极度轻蔑地迎视对方狞恶的目光,“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赵长平未料到素来娇怯怯的她竟敢这么大胆直接地反讥自己,只见此时,她看着自己的眼光就像在看着一堆粪便,不禁勃然大怒:“贱人,见了朕,不拜不跪,居然还敢出言顶撞,你……你……”他本是想来气晏荷影的,未料反倒先被她气了个半死。
斜睨气急败坏的他,晏荷影悠然笑了:“我不过是在聊畜生嫖客,你却发的哪一门子的急?畜生嫖客关你什么事?哦!我晓得了,莫非……你倒就是那头畜生?”
赵长平大怒,一扬手,狠狠地一掌就要往她脸上搧落。暗淡的烛光中,却见她将脸高高扬起,双目一闭,凛然不惧。他想了想。咬牙缩手,脸上现出了一缕阴笑:“你在这儿,一定很思念那个死囚吧?”晏荷影浑身大震,倏睁眼,盯着他。
“当初你来求朕时,朕心软,曾答应过你,一年当中不杀他,暂且留他一命,可是……”赵长平虚情假意地喟叹一声,“朕倒是不念旧恶,想保全住他,等日后再从轻发落,无奈……”他微微一顿,眼角瞄见她的脸色已变,“朝中诸大臣人等,在这几个月中纷纷上折子,都说他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安人心。唉!朕虽贵为天子,可也要讲法度纲常不是?”
他话还未完,晏荷影已浑身大颤。赵长平快意地欣赏她痛苦的表情:“他犯的是十恶不赦大罪之首罪——谋反!朕既要以理服人,自当按律行刑,是以,那个桀枭已被朕下旨,以大逆罪于四个月前凌迟处死了。”
“畜生!”晏荷影跃起扑向他,十指张开,拼命了!赵长平不慌不忙,一挥袍袖,她凌空后跌,“嘭”地摔在了石棺床上。他这一挥,已点住了她身上的数处大穴,这时她不但不能动弹,就连话也不能说了。
“桀枭意图谋反,你这贱货,也想学他的样,行刺朕吗?哼哼,看来只是千刀万剐,也太过便宜你们这些逆臣贼子了。”赵长平仍在喋喋不休,“……朕命人把他的肉和骨都捣成了肉糜,和在面里,蒸好作成鱼饵,全抛进宫中的玉澜湖喂了鱼。哈哈……从此以后,世上再也没有赵长安这么个人了,他再也不能来折磨、羞辱朕,让朕吃不下,睡不好了。他终于消失了,彻彻底底地,永远地,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晏荷影一眼都不想再看这个人。真奇怪,她心里居然升起了一丝怜悯,对这个可怜的人的一丝怜悯。
赵长平仍在大笑,已近疯狂:“凭什么你们那么快活,而朕却这般痛苦?凭什么?”他恨恨地挥舞双臂,“这世上,除了宝亲皇后,朕的宝亲皇后,就再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喜欢、关心朕,就像你喜欢、关心桀枭一样。都是男人,可为什么你们这些贱货都那么迷恋他?朕什么地方不比他强?你瞧瞧,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他戟指晏荷影,“你永远都是这个样子,一万个瞧不起朕的样子。朕是太子时,你就是这个样子,现在,朕已经是天子了,可你还是这个样子!”他声嘶力竭,“就连那些个奴才、大臣也都瞧不起朕,虽然,他们在朕面前都装得毕恭毕敬的,可一背过脸去,他们的那个样子,跟你有什么分别?他们一个个男盗女娼、寡廉鲜耻,可却要朕做一个可为天下垂范的圣人,一个活着的,可为天下万民效仿敬仰的活祖宗!朕这哪是在当皇帝?根本就是在当囚犯,一个被关在紫禁城,那个金监牢里的死囚!你瞧不起朕,那些奴才、大臣们欺弄朕,就连西夏、辽国也乘机来要挟、恫吓朕。就这八个月的工夫,辽国侵扰我大宋的边境就达十一次之多,每次抢人抢财不说,耶律隆兴还威胁朕,有朝一日他得空了,要率大军攻进来,拿东京做他的京城!没办法,朕只得增加对辽国的‘岁赐’,朕这个皇帝,简直就成了辽国的管家了,可却连管家都不如!做大户人家的管家,做得好了,主人还会夸奖几句,赏点儿东西,可朕呢?”他失神地自语,“朕既是辽国的管家,又是大宋的奴才,而且无论如何勤勉地做,都是天经地义的,可要稍有一点懈怠差错,就成了昏君、庸君……”这时晏荷影方才明白,何以他在短短的数月中就苍老如斯。
“朕是皇帝,却天天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可你却活得这般滋润!哼,凭什么你们那么快活,朕却要痛苦?朕要令你们的痛苦干倍、万倍于朕,要入地狱,就一齐入!”忽然,他俯身,柔声细语,“你知不知道,朕的前太子妃,在你之前,这里曾关押过谁?”晏荷影一怔,若有所悟。
“哈哈……就是桀枭!那个你魄挂魂牵,一时一刻都不能忘怀的尹郎!想不到吧?朕要让你们两个活着不相见,死了也见不着!”
晏荷影痴望眼前的《鹧鸪天》,刹那间,她仿佛看见,在清明晴好的春色里,在距自己最远的,一株枝干横斜,盛放着的垂丝海棠花树下,漫天飞舞飘坠的粉白花瓣中,倚坐在一块大青石上的赵长安,柔软的衣袂被轻风阵阵吹拂着,正从一具色泽古雅的古琴后,慢慢地抬起头来,深情缱绻地凝视着自己。她流泪了,是喜悦的泪水:哦!尹郎,原来我们早就相会了,天可怜见,让我们早就聚在一起了!
看见她的眼泪,赵长平以为自己要折磨她的心愿已然达到,满意地笑了:“你现在一定非常想死吧?好赶去跟桀枭相聚?哼哼,朕哪能如你的这种愿?现在最能叫朕高兴的消遣,就是时不时地能看一眼你这种楚楚可怜的风骚模样。要是你轻易地就死了,那朕岂不是亏大了?等再过半个月就更好了,到时候,你生下肚子里的这个小杂种,要是男的,朕就马上封他做宸王世子;要是个女的就一把掐死,至于你嘛……就永远囚着。儿子是宸王世子,娘却是囚犯!有意思,哈哈,这真是太有意思了,朕只要想一想,也觉得浑身舒坦……”
晏荷影躺着,正躺在那首小词上。也不知已过了多久,赵长平好像已经走了,也好,这样,他就不会再来聒噪,打扰我俩的清静了。
她卧在那里,如伏在赵长安坚实而温暖的胸膛上,身周都是他亲切和熙的气息:嗯,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也不知尹郎的魂魄在哪里?他那么好的人,魂魄一定是在天上吧?不知他现在是什么模样?是不是……还跟从前一样,那么爱笑,那么讨人喜欢?
此念一起,如饥似渴,爱郎的音容笑貌,如见如闻。许多极细微的往事,平时从不留意,即或留意也绝不会想得起来,这时却都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是如此清晰接近,然而又可望不可即。这种如在眼前的思念,真的要令她发狂了。
这时,殿外好像又有了人声,她听而不闻:是赵长平又来了?他还来干什么?还想要把这个孩子拿去做什么宸王世子吗?哈,真可笑,这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为这个惨淡的人世再添一个可怜的孩子来受罪呢?声音越来越嘈杂,有人在呼喝厮杀,还有兵刃剧烈的撞击声。
唉,怎么在这里也不得清静?她厌烦地合上了眼睛,然后,就听见有许多人冲进了石殿,一直冲到石棺床边。
“好妹妹,荷影妹妹,真的,真的是你吗?”一个清脆圆润的声音欢喜地喊道,紧接着,她的双肩就被一双温暖而激动的手搂住了。这声音很熟悉,好像……以前曾经在哪里听到过!但此刻,她不愿费神去想这些无聊的小事,只期望不要再有人来打扰她和赵长安的安宁。
可冲进石殿的人们却并不如她的愿,一个清朗的声音道:“昭阳,晏姑娘是不是昏迷了?”
昭阳焦急地轻摇她的肩膀:“荷影妹妹,醒醒,你醒醒,我是昭阳啊!”直到此刻,她才在残烛暗淡的光焰下看见了晏荷影高高隆起的肚腹。
虽早料到她现在的情形肯定会极惨,可一见这种情形,昭阳、宁致远及一众前来救她的人们仍都鼻酸了。
“昭阳,不宜耽搁,我们还是先把晏姑娘救出去再说吧。”
昭阳点头首肯:“对,远哥,是我糊涂了。”
苗夫人与两名女弟子越众而前:“盟主,我们来抱她吧。”说着三人就要去搀她。
一听这群人居然要把她带离此地,晏荷影又惊又怒又急,不禁尖声大叫:“不!不要碰我,我要跟尹郎在一起,不许再把我们分开!”
众人无不吃惊,也无不惊喜。“荷影妹妹,原来你醒着?”昭阳伸手,“啪”,胳膊已被狠狠地打了一掌,晏荷影虽赢弱无力,可这一下,却也令昭阳右臂火辣辣地疼。
昭阳一怔,对已张眼坐起的她道:“荷影妹妹,我是昭阳啊,你怎么竟连我也不认得了?”说毕,不顾她疯了一般的在那乱抓乱刨,就要去扶她。一见她和苗夫人探身前来,晏荷影越发惊慌:来者人多势众,自己万万不敌。忽然一伏身,跪在石棺床上连连磕头:“求求你们,千万别带我走,尹郎在这儿,我要跟他在一处,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我会永远铭记各位恩公的大恩大德的。”
她这样如癫似狂地一闹,宁致远等人不禁都双眼发潮,昭阳流泪了:“远哥,荷影妹妹她……疯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先带出去再说。”宁致远忍泪抬手,食指指尖一缕真气凌空拂去,已点中了晏荷影的昏睡穴。随即苗夫人等人小心抱起她,众人匆匆离开。
已是阳春三月,汴梁城郊河两岸的万千株垂柳均已吐出了嫩绿的新芽,远远望去,蒙蒙眬眬的一片烟柳,在粼粼春波上迎风摇曳。一阵清冽的春风拂过。带来远山木叶的清香,令已闷了一冬的人们无不心舒神畅。
柳烟深处,绿杨荫里,一间低矮的茅草屋中,昭阳坐在床沿,又哭又笑地劝床上紧闭双眼、一言不发的晏荷影:“荷影妹妹,延年哥哥没死,真的,他真的还活着,你知道我们是怎么得知你在崇陵的吗?就是他告诉我们的,他才一醒,睁开眼的第一句话,就是说你在崇陵地宫里。虽然他现在没了武功,眼睛……眼睛也……可是……”她一边拭泪,一边絮絮地道,“荷影妹妹,你知道是谁救了他吗?真是叫你猜上十年也猜不到,救他的,居然会是花尽欢!他出卖了延年哥哥,可不知怎的,最后却又救了他,还告知了远哥他藏匿延年哥哥的地方。可我们在才见到延年哥哥的时候,还以为他已经死了,他的那个身子……”说到这儿,她打了个寒战,“除了远哥,再没人敢看第二眼,每天的换药,也只有远哥一个人敢给他换。从这儿回泰山的一路上,不管白天还是黑夜,延年哥哥常常就没了心跳。唉,为了救他活转来,远哥什么法子都想了,什么人都找了,什么地方都派人去了……”
既要寻医觅药,又要随时守在赵长安身边,耗用真气护住他的心脉,为此,宁致远的身体急剧衰弱,数月间也不知晕倒了多少次。偏偏简本又莫名其妙地失了踪,宁致远派出无数人手,上天人海,也找不到他来救治赵长安。
后来,宁致远召集全武林的英雄前辈们一齐商议如何救治赵长安。西域胡图教教主阿普杜勒费尽周折,采来了祁连山绝顶的万古寒玉冰;川东火云门的长老杜雄飞冒着生命危险,弄到了夜舒洲忘梦树上望帝杜鹃在春天悲啼不止而泣出的舌血;马骅远赴三迆的玉龙雪原,才找到了一株传说中的还情草,再加上南海仙林伽岛秦仁义采撷来的海中鲛人眼泪凝成的珍珠,然后,宁致远、游凡凤及九大门派的顶尖高手——少林寺方丈弘慧大师、武当派掌门清远道长等十一人与昏迷不醒的赵长安在泰山的中天门闭关,先助他服下寒玉冰、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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