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灭长安
传世玉章,是假的!”
话虽轻,但却如一个闷雷在众人头顶炸响。众人脑中皆“轰”的一下,一时眼前金星乱闪,不辨东西南北。“你凭什么说它是假的?”晏云礼情急中口不择言,连应有的尊敬也忘了。
法空不以为忤地道:“当年老衲从净一师伯处接过传世玉章后,曾打开来看过。说是玉章,其实是一块玄铁所铸,两面均镂刻花纹、篆文的铁牌,绝对不是这么一块象牙牌。”
晏天良惊、急、怒、恨,一步冲到傻在椅中的晏荷影面前,厉声喝斥,令她立刻说出实情。晏荷影瞠目结舌,能说的她方才都已经说了,现哪儿还知什么“实情”?看着她那茫然失措的样子,晏天良愈发急怒,双眼喷火,用力摇撼她的双肩,逼她马上把真的传世玉章交出来。
“晏伯伯,不要错怪晏姑娘,她也不知道这块传世玉章是假的。”众人正头脑昏聩、不辨南北之际,一个清朗的声音道。
晏天良回头:“致远,你怎知……”
“晏伯伯,您想,要是晏姑娘知道这块传世玉章是假的,那她怎么还敢回来呢?”俊朗青年不徐不疾地道。
致远?这个人是宁致远?四海会的少掌门宁致远?自己未来的夫君?晏荷影不禁凝目对方。
晏天良一听宁致远这话,确是有道理,再细一想:是啊,知女莫如父,女儿的性情为人,自己还不清楚?她天性纯良,绝对不会做这种见利忘义、自毁晏府的蠢事。且她若心存不善,要把传世玉章据为已有,那还回来干吗?而且,就算她不出如此镇定自如、行若无事的样子来呀。
晏天良松开女儿,茫然四顾地道:“那……真的传世玉章,又在哪儿?”宁致远沉声道:“显然,真的传世玉章,已在晏姑娘不知情的时候,被调了包!”
众人俱想,那这个调包之人又是谁呢?宁致远忽然问晏荷影:“冒昧问姑娘一句,刚才我听姑娘说,姑娘的脚背受伤后,曾有个叫尹延年的人救了姑娘,并护送姑娘前往金陵求医诊治?”
晏荷影无法自制地红了脸,嗫嚅着将自己雇尹延年做保镖,然后前往金陵,找简本求治的经过略叙了一遍。
“简神医?”卫三观眉一扬,“大小姐,刚才你说你许了这姓尹的小子五十两银子做镖银,让他带你去找简本为你治毒伤?”
“是呀,卫伯伯。”她不明白,何以众人的脸色一时间都变得十分古怪?
卫三观对身后的一矮个弟子冷冷地道:“阿保,你是金陵人,应该清楚,那个姓简的平常的喊价是多高?”
阿保咳嗽一声,大声回应道:“回师叔的话,这个简本因为瞧得好,求他瞧病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所以二十五年前他的价就喊得贼高,每瞧一个病人,要收黄金十两,如果出诊,价格再添三倍,概不赊欠。他说了,每出诊一次,最少要耽误他半天的工夫,还会有额外的花销,所以才定了这个能骇死人的天价。”
晏天良的脸色开始铁青了:“云仁,常日里,银楼中黄金兑换白银的水价是多少?”
晏云仁清了清喉咙,清清楚楚地回答:“黄金兑换白银的水价并不是一定的,常有高低浮动。今天,黄金兑付白银的水价是一两官库黄金,可兑付足色纹银十二两四钱六厘整。但要是在今年二月初,因正逢宫中皇太后的六十大寿,所需用黄金甚多,故而当时全国的金价全都上涨,那时的一两黄金,可兑付白银十四两二钱二厘整。”
“嘿嘿,世上居然还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玩意儿,为了赚五十两的镖银,居然倒赔三百多两白银?老娘活了四十三年,还是头一回听说天底下居然还会有这种包赔不赚的买卖!这种情愿挣小钱,蚀大钱的趟子手,哈哈,真是笑死人了。”平夫人撇嘴冷笑不止。
晏荷影意乱如麻:“平阿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平夫人的意思是,荷官,你被人骗了。”晏天良痛心疾首,“唉,这个姓尹的大有问题。荷官……你太老实了。”
一直静听对话的宁致远忽又问:“晏姑娘,刚才你说,这个尹延年护送姑娘你,一直到了贵府的大门口?”
晏荷影发慌:“宁……宁公子,莫非,这也有什么不对吗?”
晏云仁皱眉:“可是荷官,他却并没有进府来。”
“他……尹……尹公子他不想搅扰家人们,而且……他也不想被爹、哥哥你们感谢……”
陆擎天忽铁器刮擦般刺耳地笑了:“晏小姐,你可听说,你父亲为了找你,曾开出了多高的赏格?”
晏荷影胸中如有一块大石压了上来,艰难地喘了口气:“黄金十万两。”
“十万两黄金!这世上,无论何人,也无论他有多穷,只要得了这十万两黄金,那他这一世就都可以像个王候,吃穿享用不尽了。可是……嘿嘿,”陆擎天的笑声虽轻,却刺得晏荷影的双耳剧痛,“这个姓尹的,人都已经到了府门口了,那十万两黄金都已经堆在他的手旁边了,真正只消举手之劳,他就可以雇十辆大车,把这十万两黄金拉回家去,但他却分文不取,一走了之。这种怪人,这种怪事,却不知晏小姐作何解释?”
“这太好解释了。”平夫人咬牙切齿地道,“因为这个姓尹的小子,已经得到了比十万两黄金更值钱万万倍的东西——传世玉章,当然,就再也看不上这区区十万两黄金了。”
晏荷影挣扎着为尹延年辩解:要是尹延年真的偷换了传世玉章,那又怎敢陪她一道去找法空大师?莫非,他就不怕在竹隐寺被揭穿了骗局?
晏天良轻叹一声:“荷官,你怎么这般死心眼儿?姓尹的既能那么‘巧’地遇上你,那么‘好’地救了你,又那么‘义薄云天’地送你一路同行,那事先肯定都已策划严密周全了。他在跟你去竹隐寺之前,肯定晓得法空大师不在,乐得装成个一诺人君子,假惺惺地陪着你,一会儿来一会儿去的玩罢了。”
晏荷影支持不住了,身子一晃,便要摔倒,幸亏宁致远眼疾手快,一把托住她的手臂。她如一个将要溺死的人,哀恳求助:“不,宁公子,这不是真的,他……尹郎,不是这样的人。”
宁致远把脸转开,不忍看那已近癫狂的眼神,说道:“晏姑娘,其实这也不怪你。这个尹延年心计深沉,手段狡诈,就是我遇上了,只怕……也要被他骗过了。何况你一个从没出过门的弱质女儿家,又怎知道这江湖中的人心险恶?又怎会是他的对手?”
晏荷影用力摇头,双泪迸流:“不,我不信!你们都在撒谎,你们都要害他!尹郎他那么好的人,又怎么会骗我?”双眼充血,状若疯狂。晏天良大是心疼,忙疾点她的睡穴,待她软倒在自己怀中后,让马素华扶她下去歇息。
待马素华与三名丫环搀扶晏荷影离去,晏天良回头,心中惭愧,不敢平视法空:“大师,现下可怎么办呢?老夫这心里乱得很。”何止是他,这堂中众人,谁的心里又不是一团乱麻?
“晏伯伯,法空大师,各位前辈,恕晚辈冒昧,晚辈倒有个计较。”晏天良精神一振,催促宁致远快说。
“其实法子很简单,只要找到尹延年,自然也就找回传世玉章了。”听他一说,众人均感惭愧: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自己竟会想不到?真正是关心则乱了。堂中众人都是老谋深算的老江湖了,只三言两语便议定了寻找尹延年的章程。
正当众人要四散回房之时,却见宁致远向法空庄容拱手道:“晚辈还有一件事,要恳请大师允准。”
“宁施主无须多礼,有什么事,只须吩咐老衲一声便成了。”
“晚辈何德何能,敢吩咐大师?刚才大师说传世玉章竟是要交与四海会?恕晚辈冒昧,求大师收回成命,我四海会无论如何也不敢要那传世玉章,等它被找回来之后,还望请大师把它送还少林寺。”
一听他这话,非但法空,堂中的所有人等都大觉意外。法空不解:“宁施主,这老衲就想不明白了,怎么你不收下这本来就是你四海会的东西?”
宁致远正色道:“大师,非是我四海会不识抬举,实在是这传世玉章太过珍贵,俗云,宝璧无罪,怀璧其罪。我四海会自问德浅福薄,实在不敢收下它。”
法空皱眉道:“可它是你四海会的,这游少施主在信中已经写得明明白白的了。且十八年前,净一师伯圆寂前,告诉老衲的也是宁施主你四海会的‘四、泰’呀!”
宁致远还要推拒,晏天良看二人一个坚决要给,一个就是不受,忙打圆场:“大师、致远,二位不如听老夫一言如何?现下玉章还没找回来,我们在这儿先就为它的归属争执起来,未免也太早了些吧?不如等把它找回来之后,二位再作商议如何?”
二人俱觉有理,遂道:“好吧,就如此办吧。”
而本欲来分一杯羹的平夫人、卫三观、陆擎天见传世玉章既不在晏府,且法空已挑明了它本是四海会的囊中物,想自家势单力薄,有何本事敢去跟那天下第一大帮争?算了,算了,还是死了这条称霸天下的雄心吧。三人均觉好没意思,便即拱手告辞,而晏天良心烦意乱,也无心留客,虚虚应酬了两句,就任由三人自去了。
初秋时节,午后,海宁城外的码头上各色货物堆积如山,人来车往,装船卸货,极是繁忙。
货物堆中,踌躇满志地挤出来一个大胖子。他喘着粗气,挪动着笨重的身体,向码头右侧的一座二层高楼行去,明媚的艳阳下,楼口招牌上的“汇义丰”三个大字闪闪发光。大胖子到了楼前,径直上阶,便往里走,却被一汉子迎头拦住了:“喂喂,这位大爷,敢问您找谁?”
“找你家海大掌柜。”
汉子抱拳道:“对不住,大爷,今天我家大掌柜的不见客。”大胖子一愣,微感不快:“我是财盛行的侯富贵,现在手上有二十船货要运去胡刹国,要雇你们的海船,价码好说。”
汉子又拱了拱手:“原来是侯大老板有大生意要照顾我们。要在平时,这么好的买卖往哪儿找去,可今天我们汇义丰有贵客来,大掌柜的昨天就吩咐过了,今天汇义丰歇业。侯大老板还是找别家船行去吧。”
侯富贵还要再说,这时大路上传来隆隆的车轮声和繁响的马蹄声,几个早守在路旁的青年齐声欢呼:“来了,来了!”其中一人忙跑进楼去报信,立刻便有一大群人自内匆匆迎了出来。
领头老者双目炯炯有神,一看便知是个极精明厉害的人物,众人才到楼门口,那马上、车中的人都已站在地上等候了。
老者目光一扫,迎向一长身玉立的蓝衫青年,抱拳施礼:“海宁分会堂主海中英拜见少掌门。”宁致远微笑还礼,众人寒暄着,到中堂落座。宁致远道:“海老伯,我来引见一下,这位是姑苏晏府的晏老前辈,这位是晏四侠晏四哥,这位是……嗯,”手指一秀美得令众弟子不敢正视的少年书生,“晏五侠晏五弟。”
海中英想:晏财神只有四个儿子,这事是个人都知道,怎么今儿个又冒出来个晏五侠?心念电转,马上明白了。当下含笑拱手,一一寒暄道乏,周旋已罢,告知宁致远,他吩咐要查的事,会中弟子已去办了,估计当晚就会有结果,宁致远等人一路过来,想必早就累了,不如先歇息一下,等吃过晚饭以后再议正事。
宁致远微笑道:“父亲常跟我说起,海老伯特别能干,又会照料会中的大小弟兄,海宁分会在您手里搞得风生水起,十分红火。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海中英双眼发亮:“属下人会也有三十年了,自问还对得起会中的大小弟兄,今天能得老掌门的这一句话,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晏家父子对视一眼,心中均对宁致远非常欣赏:他年纪虽轻,但说话做事、待人接物得体周到。姑苏晏府能有这么一个乘龙佳婿,真正是一大幸事。
那晚在姑苏雪姿堂中,晏天良与法空、宁致远聚头商议,都认为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尹延年。既然尹延年、晏荷影从荒岛回来,是在川头上的岸,而海宁就在川头左近,那去四海会海宁分会查查,兴许就能觅到什么线索。而宁致远既为四海会的掌门,又是晏府未来的女婿,丈人家的事,也就是女婿的事,故而他陪着晏天良等人一同前来海宁。
海中英又道,他昨儿个一早还派人去找晏云孝,可能今晚晏云孝就能赶到这儿。话音方落,堂外便有人朗声笑道:“何必晚上?我现在不是已经到了?”一个二十七八岁、风尘仆仆的青年大步跨进堂来。晏荷影定睛一看,喜得大叫。来人正是晏府次子晏云孝。他见到失踪数月的小妹,也是万分欣喜。当下众人互相引见道劳,很是烦扰了一阵子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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