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灭长安





  尹延年右肩微矬,使的正是晋州赫家独传的无敌神棍,招式精奇,加之那骇人的内力,四名敌手只得再各退了三步。
  四人情知今夜撞上了平生未遇的劲敌,只得全力抢攻,仗恃兵刃锋利,招招只往木棍上招呼,拼着兵刃被磕飞,半边身子被震得麻疼,手腕被木棍上的劲道撞得痛不可当,也要将之削断。
  对方虽只一人,但他的一人之力就已远胜己方四人的合力夹击。一时间,四人虽还勉强能够抵挡,但俱已骇怕了:再这样下去,最多再过十招,己方非落败不可。
  “刷刷”,木棍已成了两截不足一尺长的木棒,尹延年左手稍举,右手横挥,招数已变成了河北赵氏双雄的“龙凤双绝刀”。他一边力战四人,一边头也不回地催促:“殿下快走!”
  争斗方起时,宁王已往侧门逡巡而去,但到门边,一看外面那围住了这所房子、刀枪如林、密密麻麻的侍卫,便知自己根本走不脱,索性回来,歪在榻上,两腿一前一后打秋千般晃荡着,观赏五人激斗,神情十分愉悦。这时他听尹延年让他快走,笑了:“你刚刚……忘了解开本王腿上的一处穴道了,本王现在腿上麻酥酥的,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要不,你再过来,把这一处穴道也解开?”
  晏荷影看得莫名其妙,听得如坠雾中,不知他在搞什么鬼名堂?
  “嚓”,木棒已被削成了两砣小木块,尹延年一笑,脚步轻滑,手一扬,木块径向萧侍卫长脸上飞去。这是川西唐家投掷暗器的手法“飞雨流星”!
  萧侍卫长一听木块破空时的啸声,知道上边所挟的内力太强,不敢硬挡,急闪身欲躲。不料,木块堪堪飞到距他面门不足一尺远的地方时,忽然拐弯,往下一沉,直击他的胸口。变起突兀,他大惊,不假思索,弯刀本能地向上一挥,“当”的一声,掌中剧震,手指吃痛,雪亮的刀光一闪,弯刀在空中划了个弧形,“夺”的一声钉在了房梁正中。
  就这闪电般的一瞬间,三柄法杖已触到了尹延年的后背及双腿。他往旁轻灵地一闪,将手中的另一木块在三杖杖头各轻轻一点,三人立觉一股柔和的大力绵绵不断地从杖尖涌来。这内力深厚柔韧,一点之下,三杖杖尾已顶住了三人上腹,三人若再不赶快撒手,腹部立刻便有被法杖洞穿之祸!就这顷刻间,四人均已落败,心中俱是一凉:完了!
  晏荷影一直凝目五人混战,见木棍被越削越短,从木棍成了木棒,最后又成了木块,而尹延年也是在不停地闪避。好几次,眼看他差点儿就要被割伤劈中了。显然,他的武功不及四人远甚。
  昨天,她见宁王手持宝剑,身形又极美妙潇洒,但仍是转眼间就被击败生擒,可见这四人的功夫均是极高。尹延年的身手明显不如宁王,这才过了二十多招,他不但连木块也被打飞了,且三柄法杖,也已触及了他的后背。马上,他的后心便要被三柄法杖贯通,血溅当场,死于非命!
  她恐极大呼:“哎呀!”
  在她的惊呼声中,三柄法杖均已飞离了主人的掌握,而那深厚绵长的内力仍扑面而至。三人只觉气息已被这一股大力封住,脑中“嗡”的一下便欲昏倒。三人心叹:不料自己兄弟三人的性命,今夜竟是要送在一个毫不起眼的麻子手上!
  就在这时,那股令三人闭住了气的大力,忽然消失了!只见那麻子竟定住疾掠的身形,转头侧目,注视晏荷影,又喜又疑,怔怔地问:“你……你……怎么……”
  高手过招,岂容一丝一毫的分心?而三名喇嘛及萧侍卫长无不是身经百战的高手,就这刹那间,四人均已察觉:麻子全身空门大开。机不可失,萧侍卫长欺身前晃,一掌击中尹延年胸口紫矶穴。几乎与此同时,三喇嘛六只手齐挥,尹延年全身的要穴当即就被三人独家邪门的怪异内力封住了。
  紧接着,“砰砰”声不断,却是四人被尹延年身上深厚的内力反击,凌空横飞,掼出去四丈开外。然后,尹延年“扑通”一下,亦摔倒尘埃。
  良久,三喇嘛与萧侍卫长才慢慢爬起,四人俱手抖脚颤,浑身霉静绵软,都看见了对方青白的脸色和淋漓的冷汗,心中惊骇莫名:这小子,是什么来路?武功居……居然如此骇人!
  “好险!要不是他突然分神,我今夜就要失去四位世间顶尖的好手了。”话音未落,美妇缓缓踱进来。原来,她已在门外观战多时。烛火中,只见她亦是面色雪白,满额冷汗。
  她径直走向尹延年,在他头旁站定,问道:“这位公子,好吓人的身手啊!却不知尊姓大名,师承何人?”
  门外有人疾奔进来,美妇转头,见一名侍卫气喘吁吁地进来。待来人站定,她沉声喝斥:“干什么?瞧你都慌成什么样子了?”
  侍卫抬臂擦下一额头的汗,慌道:“主人,不……不好了!后院关押着的那些人犯,不晓得什么时候,都跑了。看押人犯的十六个侍卫,全被点了穴道。”
  美妇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跑了?看押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十六个人都被点了?”
  侍卫回道:“是!不清楚他们怎么着的道,属下们试了老半天,就是解不开他们被封的穴位。”
  美妇沉吟了一下,挥手令他退下,转头问萧待卫长是怎么回事。萧侍卫长脸色极其难看:“这十六人,个个都是一个顶俩,现居然有人能把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全部放倒,还把那么多的人犯劫走,这种本事,只有这个人有。”一指尹延年。
  美妇盯着他看了半天,实在想不出来:当今中原武林中,几时又多了这么一个年纪二十出头,武功高得匪夷所思的麻脸青年?
  她又令身左的那名喇嘛将宁王的穴道再点上。等宁王又被乖乖地封住全身穴道,尹延年已被萧侍卫长拎着衣领,放在了靠椅上。
  她逼视尹延年的炯炯清眸,问道:“公子的师父,应该不会是河北的赵氏双雄,或者川西的唐乘鹤吧?”
  尹延年笑眯眯地道:“哪点,哪点!整错了哦,他们都是格老子的师父哈!”一口地道的川西土腔。
  美妇冷笑道:“哈!我再孤陋寡闻,也清楚那几个人的斤两。凭他们的那两把刷子,怕是要来替公子提鞋脱袜,也还嫌资格太嫩了些。今晚公子才二十来招,就差点儿杀了我的四位高手,要不是公子胜算在握之际贪看美色,分了心神,现在躺下的,就不会是公子你了。”晏荷影又惊又悔,原来,他落败竟是自己胡乱出声的结果。
  美妇颇觉棘手,实在不知该如何才能令这个机变百出的麻脸青年坦承不讳自己的姓名、来历、师承。尹延年笑嘻嘻地任由她打量,同时,也反过来欣赏她的发髻妆容、衣裳佩饰,神情悠闲自得,与美妇、萧侍卫长、三名喇嘛尚未恢复过来的铁青脸色相映成趣。
  双方正在僵持,忽听宁王冷冷地道:“打从十六岁,他一个人跑去杀死了五老教的六个长老,后来又杀了绝情大娘、蒋名僧,从此以后,天底下谁还敢跟他一对一的比划?所以你们四个人打不赢他,太平常了!”
  美妇一怔,目中精光大盛,神色惊喜交集。她慢慢俯身,注视尹延年明澈的双眸,微笑道:“宸王世子殿下?赵长安?”衫袖拂过尹延年面颊,便有一张其薄如纸的面皮,从他脸上飘落。
  晏荷影才自诧异:这女人怎么叫他赵长安?几乎与此同时,就听见房中所有人的惊呼,声音中满是震惊、不相信和赞叹。震惊天下竟会有如此出色的相貌,不相信世上真的有这么完美的容颜,随即,他们便赞叹了,赞叹造物主的鬼斧神工,竟能造就出这样无与伦比的一张脸来。
  美妇也震动了,不由得后退两步,细细端详尹延年。眼神由最初的震惊,慢慢转为赞赏,渐渐地却溢满怅惘了:她不禁喃喃自语:“难怪……难怪能名满天下、四海风传,如此的气度,这等的人才……”
  第十六章 缘起即缘灭
  晏荷影只能看到赵长安的一个侧面,但即便如此,她亦快傻了。一时间,只觉得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一切俱如梦中,飘飘渺渺,恍惚迷离,万分的不真实:他……是赵长安?他……他竟然就是赵长安?他……他怎么会是赵长安?突然,她如被针刺般一惊,神智瞬间又恢复了清明:啊!天哪!他,他就是赵长安!他真的就是赵长安!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赵长安嘴角含着一丝微笑,道:“辽帝耶律隆兴之母,辽太后,萧绰?”美妇一怔,随即笑道:“殿下怎么知道我就是大辽国的皇太后?”
  赵长安云白风清地一笑:“若非辽帝之母,那这世上,又有哪一个女人能驭使得了雪山三怪?又有谁能令辽宫的右龙虎卫大将军、御前统领侍卫长萧项烈俯首称臣?”
  此言一出,三个喇嘛桀桀怪笑,很明显,他们都以被赵长安知道为荣。而萧项烈则是满脸佩服地道:“殿下对我们几个的底细,摸得倒是蛮清楚的嘛!”
  “原先倒也不很清楚,不过这一个月来,我陪着诸位,没明没黑的,天天只在那山上林中转悠,以太后的万乘之尊,这样栉风沐雨,倒叫我这做大宋臣子的,亦暗叹自愧弗如。”他这笑吟吟的一番话,萧太后等人听入耳中,却是神色大变。
  原来萧太后萧绰是妇人中的枭雄,她相助儿子耶律隆兴治理辽国,运筹帷幄,殚精竭虑,心心念念的,便是想有朝一日挥戈南下,吞并中原,让儿子成为另一个秦皇汉武。是以一月前她便微服简从潜入宋境,在金城、凉州等地来回转悠,留心观察当地的城畿布防、驻兵营守、粮草供给等情况,以为今后的大举用兵作先行的筹划。
  她自问自己一行人的行事十分谨慎,行踪亦极为隐秘,便是在这园中自己的地盘内,萧项烈等人也不得称她的尊号。却不道赵长安竟早洞察先机,且还暗中缀了己方达一月之久,而己方竟无一人察觉!然则,他既明了己方的意图,必早预先作了布置,自己费了如此多的时日气力,搜寻南朝的军机秘要,到手的却是一堆假货!这样一想,实在气沮。
  而且,对方若要害她,以他那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在这一月之中,几千里的行程内,不知有多少次机会可以下手,而她亦不知已死了多少回了。一念及此,房内房外的一群辽人不由得都面失人色。静默良久,萧太后方对萧项烈强笑道:“看来,今夜,我们才算遇到真正的赵长安了。”她虽在笑,但笑声干涩喑哑,笑容僵直生硬,了无一星半点儿的高兴之意。
  雪白的轻纱丝袍上,用极细的金线,精心织绣了六条云腾雾跃的团龙。一百五十根金丝编就的缕空金冠上,两条金龙自冠后蜿蜒盘旋而上,龙首聚于金冠正中。这绣龙的白袍,便穿在赵长安身上,这盘龙的金冠,便以一支金簪,簪于他的发髻。
  赵长安擎着一盏玉盏,盏内盛着红宝石般绚烂的红酒,正靠在一张桃心花木太师椅上,很是舒服惬意。无论谁,穿上这样精美的丝袍,簪上这样华贵的金冠,坐在软和的织锦缎垫上,饮着和阗进贡辽皇宫的葡萄美酒,都会非常愉悦满足的。
  萧太后一边细品宋廷“赏赐”的西湖雨前龙井茶,一边欣赏他。一缕朝阳斜穿过楼前一丛疏密有致的茑萝花,正射在他的肩上,使得那冠上的金龙、袍上的团龙,愈发灿然生辉了。但相比之下,一样的白袍,宁王穿的那件却成了麻袋;一样的金冠,可戴在赵长安身后不远处的宁王头上,却成了烂铜!
  萧太后满意地颔首道:“嗯!着了白袍,簪了金冠,殿下才真正是赵长安了。”赵长安摇头苦笑:“依太后的话,莫非不着这一身行头,赵某就成了另外一个人了?”
  “不着这一身,就显不出殿下那世间无双的绝代风华。唉,江湖唯有赵长安,其实,这句话应该改作天下唯有赵长安才是!”
  赵长安不接话头,将美酒慢慢啜尽,轻叹一声:“久闻和阗不但出美玉,更有令人销魂的葡萄美酒,今天,我才总算是得一品香泽了。果然,”咂咂嘴道,“教人如何不销魂?”
  萧太后面露诡秘的笑容:“我虽不常来中原,对你朝中的端倪倒也略知一二。听说,赵嘉德对殿下你极是宠爱,殿下虽然只是宸王世子,但所享用的宫第、服御、名号全都逾越,甚至远远超过皇太子赵长平,这……是赵嘉德将废赵长平,传位给殿下你的征象吗?”
  她这话一出口,谁也没留意到,宁王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但旋即又恢复了常态。赵长安闲眺楼外起伏的群山,毫无反应,只将玉盏一举,一位侍立在侧,着淡粉荷曳地长裙的髫龄少女忙捧酒壶,上前为他斟酒。
  晏荷影侧目,见这少女年纪与自己相仿,肤白如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