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灭长安
曲焕惊魂未定,小声嘟囔:“贼王八蛋,奔丧吗?这样赶着去送死?”不料最后一匹马上的人听到了,已蹿过去的马又拉了回来,马上大汉恶瞪曲焕:“老棺材瓤子,你崩的什么胡臭屁?”一刀兜头劈将过来!
曲焕见对方不顾行路的规矩,抢道惊了自己的马,差点儿弄翻了车,现在居然二话不说兜头就砍,自己活了大半辈子,还真从没见过这样狂横暴虐的人。
大汉身旁的瘦脸人急忙扯住他道:“钱三,别磨蹭了,已耽误了老鼻子的工夫了。”钱三兀自不肯甘休,直到前头背对众人的锦衣少年不耐烦地开了腔,钱三才不敢再拗,三人绝尘而去。
曲焕被吓了个发昏,此时方灵魂附身,嗓子眼儿里一连串的脏话倾泻而出。赵长安皱眉,提醒他有女眷,说话小心些。曲焕一怔,老脸酱紫,连连称是。
赵长安道:“不妨事。曲大哥,天太热了,我们停下来喝盏茶吧,顺便看能不能找几套胡服。”曲焕将车赶到一家垂着茶招的小店前停下,赵长安、子青下车进店,曲焕则拴马喂料。
店内生意清淡,临窗迎风处,最好的位子上,坐着方才抢道的三人,三人正压低声谈论着什么。赵长安内功精湛,只听钱三咒骂:“贼娘日的地方,到处都是这破样子,害得老子昨儿个夜里瞎转了大半宿,真他娘的倒了血霉了。拉车的马跑死了,抢来的这三匹也不好使,照这烂样子,老子们猴年马月才到得了怀远镇?”
瘦脸人皱眉道:“白耽误一夜的工夫,会不会落在那个人的后头?误了事,主人可饶不了咱们!”
锦衣少年道:“老曹你怕什么,那人现在还在城里吃午饭呢。等他出来,我们早到怀远镇了。”
赵长安和子青到店角一张桌旁坐下,子青一眼瞥见那少年,见他约莫十六七岁,面目如画,肤白如雪,竟是惊人的美貌,可惜美得过了头,成了娘娘腔。但他却不自知,一脸放眼天下舍我其谁的劲头。一阵风过,从他身上居然飘来了一股香气。子青一辨,是京城老字号“凝香坊”最名贵的香粉——君意怜。
这时,曲焕来到赵长安身旁,低声道,这附近他已经转过了,没有沽衣店。赵长安点头,道这事不急,不行就等到兴庆,现买了换上。
店主到赵长安三人跟前,点头哈腰地问他们想喝什么茶,店内有上好的龙井、碧螺春、普洱、铁观音……三人一听,这种穷乡僻壤的路边野店,居然也会有这些上好的茶卖?
赵长安要雨前龙井,问子青爱喝什么茶,子青一愣,道:“我……我也要雨前龙井。”声音清脆柔美,如叶底黄莺。那边少年一听,倏地抬头瞟过来,瞅见子青的容貌,眼中立刻贼光一闪。
一会儿茶端上来,色泽暗红,抿一口,又苦又涩,居然还有咸味,赵长安、子青对视一眼,相向而笑。
那边三人又在嘀咕了,想换三匹好马。少年撇嘴:“就再有马换,本少爷也不想骑了。”瞟一眼窗外亮白刺眼的烈日,“这毒日头底下,别说还要骑一天的马,就是再多骑一刻,本少爷也受不了了。要能有辆车乘,那该有多好?”
“小爷要乘车,那还不容易?”瘦脸人对同伙丢个眼色,斜眼一瞅赵长安那张桌。钱三及少年马上心领神会,也笑了,于是三人又嘀咕起来。
赵长安皱眉,放下茶碗。少年忽起身,走到赵长安跟前,也不行礼,大刺刺地道:“喂,你们三人要去哪儿?”他在对赵长安说话,一双眼却像蘸了浆糊的刷子一样,在子青脸上抹来抹去。
曲焕道,三人要去兴庆贩骆驼和马。少年不出声,只微仰了脸,用一种冰冷、蔑视的目光斜睨着他。曲焕不禁打了个寒噤,猛然惊觉,自己的身份本不配与少年说话的。
见他惶然缩头,少年才收回目光,笑着打了个哈哈,邀赵长安、子青与他结伴,同往兴庆。那老曹也走过来,露齿而笑,热情有加地帮着少年力邀赵长安一行人同行。
子青、曲焕腻歪透了,曲焕用恳求的眼神频频顾视赵长安,子青简直就想去扯他的衣袖。可他却恍若未见,点头笑道:“既然各位这么热心,沈某若再推辞,就是不识趣了。子青弟、曲大哥,快喝了茶,我们就跟三位爷一道走吧。”
须臾,六人出店,赵长安、子青乘车,曲焕跨辕控马,少年三人骑马跟随。走出去约七八里地,四周偏僻荒凉,老曹忽然扬声高叫,让曲焕停车。待车停住,三人策马上前,钱三左,老曹右,少年拦在车前,成合围之势。赵长安掀帘,问有什么事。少年阴森着脸道:“你,还有你!”马鞭一指赵长安和曲焕,“下来!”
“下来?”赵长安大惑不解,“干吗?”
少年鼻中“嗤”了一声,根本懒得再搭理他。老曹狞笑道:“小子哎,爷爷跟你挑明了吧,我家小爷相中这美妞还有你的车了。本来刚才就要做了你们的,只是店里不太方便,留你两个憨贼多活了一会儿。现在快乖乖地滚下来受死,免得血脏了车子,等下我家小爷跟美妞玩得不舒服。”
赵长安、曲焕惨然色变。只不过曲焕面皮本来就黑,这时简直就成了浓墨,而赵长安脸色却是雪白,牙齿捉对儿打架,前言不搭后语地连求饶命。
一看他这样,曲焕抖作一团,心想:原来这位世子殿下是个中看不中吃的空心大萝卜哇!什么功夫高得没法说,他真要功夫顶天,又怎么会这样低声下气地求饶?
钱三不耐烦地道:“臭麻子少啰唆!今天你们俩反正是死定了……”话未完,忽听“扑通”一声,曲焕一跤摔落地上,紧跟着撒腿就往路旁的一座山梁狂奔。
山梁陡峭崎岖,马上不去,车上、车下的五人均是一愣。钱三狞笑,手一扬,三支袖箭疾射曲焕的后背!
但袖箭才出手,就有一缕风自赵长安的袖端拂动,这风是如此的轻柔,似乎连他柔软的衣袂都不能拂动。但那三支疾骤狠利的袖箭,却被这一缕轻风立时吹得失去了准头,“哧、哧、哧”,没入了山崖,只在岩石上留下了三个小小的黑洞。由此可见,这三支袖箭射出时的力道是何等刚劲凶猛!
但少年三人却都没看见这三个黑洞。钱三射出袖箭之际,他只觉跟前一阵风过,这风甚是清新,吹得他十分畅快,吹得他身上紧绷的肌肉也不由得放松,蓄势待发的气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他也“扑通”一声,摔下马背。落地的同时,眼角瞥见少年、老曹也一样摔落尘埃。
这是他娘的什么风?钱三脑中混乱,直疑自己的全身都出了毛病。然后,便瞧见那个方才还脸白唇青、浑身乱颤的麻子书生,笑嘻嘻地踱到自己跟前,说道:“多谢三位英雄不辞辛苦,惫夜奔波,赶来为在下送衣!”少年惊怒交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本来嘛,在下刚才就想做了三位好汉的,可在茶店中开剥三位的衣服,未免有失观瞻……”赵长安一边说,一边已在扒了。子青见他动手,早躲到车帘后去了。他将少年的锦衫抛上车:“子青姑娘,这件给你。”将老曹的灰袍随手一抖,“嗯,这件我穿正合适……”
“叮”的一声,一件物事滑落地上。他捡起一看,是块铁牌,上面有一条五彩金龙,在烈日下闪闪发光。赵长安目光一闪,问道:“原来……三位是金龙会的?你们主人是谁?这几年中原那些灭门劫财的血案,还有四海会朱承岱妻女被杀、姑苏晏家父子被害这些事情,都是你们金龙会做的吧?”
三人不约而同地闭紧了嘴,不发一言。赵长安狞笑,地道的川东话脱口而出:“嘿嘿,在老子面前哩装个喘喘?晓得老子是啷个人吗?老子就是鼎鼎大名的鬼城黑无常!”
一听他是黑无常,三人惨然变色。黑无常是鬼城清丰县衙的一名捕快,破案的本事稀松平常,刑讯逼供的手段却令闻者胆寒。是以再强悍顽劣的罪囚,只要一到了他手中,无不闻风丧胆,往往未等受刑,便已自动招认、坦承不讳了。
赵长安打量三人或青或黑的脸色,不耐烦地道:“瓜娃子哎,识相哩话,就快些有啷样,诳啷样,不然哩话,莫怪老子等哈动起手来,会帮你们三个龟儿子整安逸啰!”
话音刚落,老曹咬牙:“娘个头!”一缕乌血从嘴角溢出,紧接着脸色变为灰黑。赵长安一惊,,忙去捏少年及钱三的面颊,阻止他们咬破口中所藏的剧毒自杀,但一看二人面孔,心中叹了口气,怏怏起身,寻思:这个金龙会的主人,不知有多阴险狠毒,竟会使得他的三名属下,宁肯自尽也不敢吐露会中的半分情形!
他将三具尸体拖到路边,又在三具尸身上翻检了一番,除银子、暗器外,从少年的贴身衣袋里又搜出了一封封得严实的信函,封面不着一字,捏了捏,薄薄的,里面似只有一张纸。
这时子青已换上胡装赶了过来,见三个大活人眨眼便成了死相可怖的尸体,俏脸发白:“世……公子,你杀了他们?”方才赵长安出手快逾飞风,她根本就没看见,而三人自杀时,她躲在车帘后,也不明究竟。
赵长安叹了口气道:“我不杀伯仁,但伯仁由我而死,也算是我杀的吧。”一挥袖,内力到处,旁边的一堆土坍塌下来,掩住了三具尸体,“走吧。”
子青见他神色黯淡,自悔多嘴,随他上坡。到车旁,见他执鞭跨辕,竟要亲自驾车,慌了神,连忙劝阻,道还是将曲焕找回来,让他驾车得好。
赵长安苦笑:“算了,这会儿工夫,他早跑出五里地去了,且他熟悉道路,我们又怎能追得上?何况,他胆这么小,就是追回来了,去西夏这一路上,不晓得还有多少神怕鬼惊的事在等着我们呢!再把他唬死了,我又添了一层罪孽。”见子青矗在那儿不动,便催促她快些上车。
子青踌躇着自请驾车。他失笑:“子青弟说的什么笑话?你一个女孩子家的,驾什么车?快上来。”待她上车坐稳,他挥鞭驱动马车,自嘲自己乱开玩笑,才把曲焕吓跑了。现咎由自取,活该!又笑对子青道,“人生一世,实在短暂得很,有好多地方、好多人、好多事,你根本都没去过、见过、经历过,就已然驾鹤西归了。是以有生之年,人就该尽量多去一些地方,多跟一些人交往,多做一些从没做过的事情,才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今天,我破题儿头一遭驾车,不又多学会了一样本事?”
子青抿嘴轻笑,虽未作声,心中却以他的话为然。“哦,对了,你我这次去,也不知得多少天才能回来。以后有旁人在的时候,你可千万不能再说话了,你长得本就太过‘英俊’,再一开口,就是个傻子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别一个人没找回来,倒又把你丢了。这种事若传扬出去,那岂不是要砸了我赵长安天下无双的金字招牌?”子青被逗得笑作一团,紧闭了嘴,连连点头。
虽跑了曲焕,但幸喜茫茫戈壁中,一道车辙隐约可辨,赵长安驱车前行,倒也不曾迷路。
第十八章 大漠极乐宫
红日西斜时,到了一个大镇,停车一问,此镇名怀远,是去西夏的必经之路。自此往兴庆,尚有两日的路程。赵长安将车赶到一家客栈门口,伙计迎出,将马牵去后院马厩。
二人入内,只见店内人头攒动,生意倒颇兴隆。到柜上一问,正算账的掌柜没好气地道:“没上房了,只剩一间客房。”
赵长安蹰躇,想换家客栈。掌柜头虽未抬,却已看到了他的心里,不耐地道:“镇上就我一家客栈,你倒是住不住?不住快些让开,少矗在这儿妨碍我生意。”
赵长安没奈何,只得要了这间房。掌柜这才抬头,斜瞄了一眼。只一眼就瞅见了后面的子青,他冷眼打量了一下她的衣着,见衣襟上用金线绣着一个小小的“金”字,他目光一闪,道:“小三子,快来,领两位客人到西六号房去。”
进房,赵长安沉吟片刻,嘱咐子青,一会儿若有人来找,她不可出声,他要出去了,她就待在房内,千万不要离开。话音刚落,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个伙计,说掌柜的请赵长安过去,有事讨教。
赵长安一边答应,一边对伙计说道:“麻烦这位小哥,为我兄弟送一荤一素两个不辣的菜、一碗汤、一碗饭上来,赶了一天的路,早饿了。”子青想问,公子不吃饭了吗?可她谨记赵长安的叮嘱,遂缄口不言。
赵长安随伙计款步下楼,直入后院,上了一道长长的楼梯,转过两条走廊,便到了一座面向后山的敞轩中。只见掌柜的正坐对无垠的漫漫黄沙出神,听人进来,也不回头,一挥手,伙计悄然退下。
赵长安徐步上前,作揖为礼,自道姓沈,不知掌柜的召他前来,有何指教。掌柜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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