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灭长安
晏荷影几曾经历过这等阵势?早吓得呆了,只瘫坐在车上,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轰隆”一声异响,车凌空飞出,随即急速下坠。她耳边一连串“砰”、“轰”、“咔嚓”声,紧接着头部被重重一击,当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中,耳边似有人说话:“都找过了?”声音低沉威严。一细嗓门答应:“启禀大哥,这山上山下,属下都带人翻了个遍,就是找不到鬼老二他人。”另一个沙哑的声音接道:“白云天身上,属下也仔细搜过了,没有那‘物事’。”
“白云天!他们在说爷爷!”她立刻清醒,睁眼望去,觉得有火光在下面八九丈处晃动。凝神一辨,方发现刚才惊马坠崖,自己被抛落在了近谷底的一株大树的枝桠上。透过繁密的枝叶,只见谷底的一片空地上,八九名黑衣人黑布蒙面,手举火把,行迹诡异。东首一个瘦高个负手而立,正听几名黑衣人躬身向他禀报搜寻的结果,似是这伙人的头领。
听了两下属的禀告,瘦高个咬牙道:“那常山派的人呢?”
“一共三十七个,属下遵照大哥的吩咐,全都做了。”一名胖子拱手道。
晏荷影疑惑,做了?什么是做了,
瘦高个忽扭头向南道:“余三回来了。”随着一阵簌簌轻响,七八名同样鬼鬼祟祟的黑衣人过来了,还抬着个人。打头的瘦子声音惊慌地道:“大哥,鬼老二被人做了。”瘦高个纹丝不动,冷眼一瞟正被放下的尸体:“在哪找着的?”
“山南边离这儿十多里的一块空地上。”火光里看得清楚,这具死尸正是鬼哭,胸口上兀自插着长剑。晏荷影一惊,立刻就明白“做了”是何含意。
瘦高个俯身察看,徐徐地道:“他先中了川西魏家的离魂散,但胸口的这一剑,却是白云天双枪的第二十一式‘猛虎下山’。”拔剑,随便一瞟,道,“这是颜容的玉女剑。”然后问身后一个小个子,“你说今天酉时三刻鬼老二拉了一个书生和书童上了这山?”
小个子俯首道:“是。晚饭时分,鬼老二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在,姑苏城西城门外守候,不知打哪儿冒出了两个小子,其中小的那个不知道跟鬼老二说了几句什么,鬼老二就载他们进了山。”
瘦高个大怒道:“该死的奴才!他竟敢违令擅自行动,坏了我的大事。那两个小子什么来头?倒教他连命都不想要了?”
“那是因为那两个小子有财有色!”北边一棵树下有人接口。接着一个白发老者带着六七名黑衣人缓步过来。
瘦高个颔首致意:“陆兄。”老者抱拳道:“老大,属下已经查明了,那两个小子是两个女的,其中之一是晏天良的独女,另一个是她的贴身丫环,两个人乔装从府里跑出来的。”
瘦高个横了一眼鬼哭道:“这奴才贪财好色,晏天良富甲天下,有‘财神’之称,他女儿既然私逃,身上携带的财物肯定不少。鬼哭要是拿她威胁晏财神,那还不是随他开口?且江湖盛传,这独女貌美至极,天下无双,鬼老二定是财色迷心,这才连我的号令都不顾了。”他顿了顿,咬牙道,“哼!竟敢乱我规矩,坏我大事!”一脚踩在尸体头上,一碾,一阵毛骨悚然的碎裂声后,鬼哭的头便成了一摊碎骨肉糜。
见此恐怖恶心之景,晏荷影幸亏没吃晚饭,这才没吐出来,但胸中仍一阵阵地翻涌欲吐。而有两名黑衣人却抵受不住了,一弯腰,大呕特呕。须知成年人的头骨乃是全身骨头中最坚硬结实的,寻常人刀砍斧剁也不能将之轻易劈开,而瘦高个仅随随便便地一下,便将之踩得粉碎。他脚上的力道之强、用劲之巧、心地之狠毒,俱令人后背脊发凉。
“今后要有谁再敢违抗我的门规,我就让他生不如死!鬼哭福大造化大,居然逃过了我的惩处。”瘦高个环视众黑衣人,道,“你们以后……可不会再有这种好运气了,谁要再敢学他的样子,我的规矩,你们都是知道的。”他这几句话说得心平气和,而一群黑衣人却都浑身颤抖。晏荷影吓得屏息静气,唯恐被瘦高个发现。
瘦高个又转向那陆兄道:“事情都办妥了?”
陆兄手在脖子上轻快地一抹,道:“按照大哥的吩咐,晏府的十二个人属下已经全都料理了。”
晏荷影又惊又悲:“料理?难道展伯伯、颜姨他们……”她不敢再往下想,但心中已隐隐料到了几分,一时只觉双眼发黑。
又听那陆兄恨道:“这次的计划,大哥本来已策划得万无一失,却不料半道上冒出两个女的,偏这狗奴才又见色起意,坏了我们的大事。东西既已不在白老头身上。那肯定是已经落到那女的手中了!”
“所以……”瘦高个冷冷地道,“现在,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尽快找到此女。陆兄,余三,你们再到上面去搜一搜,山高林密,这女子保不定已摔死在哪里了。小夏,你带三个人守紧去姑苏的路,她若没死一定会回家,同时你也留意晏府中人的举动。小高、李子沿途搜索晏女的行踪。赵老五、冯大,你们俩带人往前赶,守住出山的所有大小路口,无论如何不能放她走脱了。我先走,主人还急等回话。你们要有了什么讯息,即刻告知我。”
“是!属下遵命!”瘦高个指挥调度干脆利落、有条不紊。众黑衣人皆俯首帖耳,显然对他极其畏惧。
他又对一黑衣人道:“把鬼老二的信牌拿出来。”黑衣人听命,从鬼哭身上摸出了一块半个巴掌大小、黑黝黝的铁牌,上面镌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五彩金龙。瘦高个将铁牌揣入怀中道:“走。”众黑衣人身形晃动,一时间走得干干净净。
晏荷影伏在树枝上,又怕又惊又急:“这是些什么人?展伯伯、颜姨都被杀了吗?我现在该怎么办?是回府,还是……”她流一会儿眼泪,又咬一会儿牙,心中七上八下,没个主张。最后,她总算定下神来了。黑衣人已守住了回姑苏的路,回府是自投罗网;可出山的所有道路也都被那些黑衣人封住了。真是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唉,要是自己不偷偷跑出来,怎会陷入这绝境?若自己从前听家人的劝,多少学一点儿武功也好啊……这样一想,她更是懊悔,至少,自己要是学学轻功,就能从这重重包围中逃出去。可现在,真是走投无路了……
自怨自艾中,不觉晨曦微露。望着山边冉冉升起的那一轮红日,她寻思,自己就是在树上发一年的呆,亦是于事无补,索性先下树,设法出了这山再说。至于如何出山,若撞上了黑衣人该怎么应付,她已是头昏脑涨,根本没法去细想了。
她手足并用,狼狈万状地从树上溜下,脚才着地,便见白云天卧在一丛长草中,衣衫被翻得凌乱不堪。晏荷影含泪为他整理好衣裳,本还想寻个地方将他葬了,但在左近转了转,一时间却到哪去。找一个现成的大坑?当下只得折些树枝覆住他的尸身,四周搬石头压住。就这样她已是眼冒金星、气喘吁吁了。勉强忙完,她跪在白云天身前,深深地磕了三个头,含泪默祷:“爷爷,您一世英名,却葬身在这荒山谷底。孙女无能,没法像样地安葬您,望您见谅。您若在天有灵,定要保佑孙女,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地把‘物事’送到法空大师的手里,了却您最后的心愿。”
祷告完毕,她便一步一回头地离去。行不多久,便四顾茫然了,该往哪走才对呢?想起展铭有一次曾告诉过她,人要是在山林中迷了路,只须沿着山中的溪流前行便可出山。于是她凝神细听,左边远处水声潺潺,循声觅去,果见一条清溪哗哗流淌,奔向远方。于是沿溪高一脚、低一脚地顺流而下。
初时听到个风声鸟鸣、看到个树摇草移,她还慌张伏低、躲躲藏藏,饿了吃几枚山果,渴了饮几口溪水,夜里山风寒冷入骨,兼之蚊叮虫咬,不能成眠。而右足背已肿成了一个馒头,疼痛难忍,鞋子只能趿着。这样一路连跌带爬地跋涉,三天下来,她便濒临崩溃了。她不再掩藏身形,思想也凝窒了,只空洞麻木地往前走,浑忘了要去哪里,要干什么,为何要这样强迫自己前行。
第二章 闲睛恨不禁
这天烈日当空,她拖着右脚,正在挣命,却见前方隐隐地现出一个繁华的大城来。城门外人头攒动,市声喧沸。远远可见一座两层酒楼,一幅红底金字的“福香居”字招迎风飘摇。
她已不知多少天没吃顿像样的饭了,一见字招,腹中顿时腾地痛将起来,如钝刀在用力切割肚肠。随之一阵阵头晕,口中涌满涎水,两脚便自管过去了,满脑子只充塞着一个念头:总算能吃点儿东西了……
正是午饭时分,又逢初一赶集、庙会、上香之日,福香居内客如潮涌。老板、小二俱忙得脚不沾地。一个小二方将一碟糖醋鱼端上桌,眼光扫处,见一蓬头垢面的瘦小乞丐,大喇喇地抓起了店门前蒸笼内一块热气腾腾的米糕。
“喂,喂,喂,干什么?说你呢,你个臭要饭的,找打呢是不是?”晏荷影正要把米糕送入口中,忽见一小二气势汹汹地直奔自己而来。
臭要饭的?他在说谁?她正纳闷,领口已被小二一把薅住了:“快拿钱来,两文钱!”
她怔住了。可怜她自幼生在朱阁,养在深闺,竟不知道吃东西也是要给钱的。此时她身上哪携得有半文钱?“小二哥,我,我没钱。”
“没钱?没钱你个臭要饭的敢偷爷的米糕?”小二手一团,一拳便要招呼过去。
“别打,这块米糕钱我付;”小二回头一瞅,说话的是坐在店门边桌旁的一个年约二十、青衫麻脸的书生。
书生对小二道:“你放他走吧。”既有人付钱,小二立刻松手,一搡晏荷影,喝道:“滚!算你小子运气,这位大爷好心。以后没钱就蹲墙角边喝西北风去,别再来找打。”
晏荷影拿着米糕,也不道谢,木呆呆转身,歪歪斜斜地刚走出两步,就一头栽在了地上。书生一怔,站起欲查看究竟,小二撇嘴道:“这位大爷,不是小的多嘴,要拦您一句,这种闲事,您老还是少管的好,咱们这钱塘关,哪天不得有一两个路倒尸的?您要是真管了起来,能管得完吗?”
书生皱眉道:“好歹也是条人命。”下阶到晏荷影身旁,弯腰抄住她的身子,回脸对小二说,“烦劳店哥去请位郎中来。”小二老大不情愿地支吾:“这个……那个……”
那书生干脆地道:“给你两钱银子做跑路钱。”
小二一听,喜上眉梢。在这累死累活地干,一月工钱也不过三钱银子,现这书呆子一开口就是两钱!昨夜吴胖子说自己近来要走财运,看来还真被说中了,便连声答应着去了。
书生将晏荷影抱至酒楼后院自己的客房内,放在床上,才转身,便见小二领进来一个花白胡须的蓝袍老者。“活该这小叫花子运气,盛郎中的药铺就在隔邻,倒省了好些麻烦……”小二犹自滔滔不绝,一块碎银已递到了他的手中,于是喜滋滋地到前面忙活去了,
盛郎中也不多言,坐到床边,为晏荷影搭脉。稍顷起身,对书生一拱手道:“客官,这人不过饿得狠了,又四五天没睡好,加之受惊、劳累过甚,是以才会晕倒。不碍事,只须吃两付安神益气、调补身体的药剂,再静卧上几天就可痊愈。不过……她右脚上好像中了什么异毒?恕老朽无能,无法治得。另……最好能给她换身衣裳,再擦洗一下身子,也于病体有益。”说着坐到桌旁,写了药方交与书生。书生付了诊金,送他出房,他却踌躇道:“呃……还有件事,等下换衣擦洗的事,客官最好是去找个妇人来做。”
“怎么?”书生疑惑地问。
“男女授受不亲。”盛郎中道。书生一愣,“生您的意思是,她是个女子?”盛郎中来气:“老朽行医至今,已有三十余载,自问男女长幼,这点脉象还是摸得出来的。告辞!”一拱手,气冲冲而去。
书生目送他远去,略一沉吟,遂到前面找到方才那小二,请他帮忙找两名女仆来,并把药方及一锭碎银给他,让他去抓药。一时来了两名仆妇,书生吩咐她们为晏荷影擦洗换衣,随手给了两妇一块银子。客店中热水本是现成的,二人提来盆桶,掩上门窗,替晏荷影擦洗。
书生退到廊下静候。良久,二仆妇完事出来。其中一仆妇犹豫了一下,将一张人面皮递给书生,说是为晏荷影擦脸时掉下的。书生目光一闪,旋即接过道:“谢谢你们了。”又递过去两块碎银,请二仆妇不要把方才房中的情形说出去,两妇连连答应着走了。
书生掩门,走进里间,一眼便看见了枕上那张绝世的容颜——那张被一头丝绸般光滑、生漆样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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