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灭长安
否认。
他一拭她的前额,心一沉,她真的发热了!忙将她扶起:“你不能再躺在地上了。”将她拥在怀中,心忧气急。
他抬头大呼,只喊了一声,便见铁栅外现出一张人脸来:“吵什么吵?皮痒了,想拿硝水冲澡呀?”
赵长安急呼道:“快去通禀你家主子了,我这位朋友病了,在发热,快把她拉上去诊治,我一个呆在这里,也是一样。”
那人答应一声去了。赵长安盘膝坐着,将子青用衣服紧紧地裹了又裹,坐等回话。虽身处冰窟,他却如坐在烧红的铁板上,真是度时如年。
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饶是他一向从容镇定,这时也心浮气躁了。正疑心那武士在敷衍自己,根本没去通禀时,却见那人脸又出现在铁栅外:“娘娘说了,井底太凉快,能有个火炉烘烘手,也是好的。”说完又消失了。
他一听,真是气急败坏,正要再喊,子青哑声道:“世子殿下,奴婢哪儿也不去,就想跟世子殿下在一块儿。就是死,也要陪着世子殿下。”听她语气低促,全身烫手,他又疼又急,又大声呼喊,但这次任他喊破了天,也没人答理。
子青喘道:“您就是喊来了人,奴婢也不上去,求求世子殿下,就让奴婢陪陪您吧!”他咬牙叹了一声,将她搂得更紧了。
井壁向内倾斜,连个倚靠的地方都没有。整整半天一夜,他就端坐搂着她,只觉她的身子忽冷忽热,精神却渐渐萎靡了。他无计可施,坐困愁城。后半夜渐渐昏睡过去,见晏荷影笑盈盈地来了:“尹郎,你骗得我好苦,让我咬你一口,解解恨,好吗?”
“荷影,只要你不再恨我,就是刺我一剑,我也心甘情愿。”
“真的?那你可不能躲呀!”晏荷影掏出件物事,疾刺过来,是“美意延年”玉佩。玉佩直刺入他的心口,却忽然变成了缘灭剑。晏荷影狞笑:“你居然妄想谋夺本宫的太子之位,今天,本宫就要了你的狗命!”他大惊,见晏荷影竟已成了赵长平!低头,见自己心口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熊熊的火焰,直烧得他要焦枯了。
忽听子青语声急促地唤他。他一惊,睁眼,清楚地感觉到,她的身体如烧红的烙铁般烫手,呼吸浅而急,“呼哧呼哧”地大声喘息,令他入耳心惊。但当他答应时,却没有应声。一怔之下,心猛地一沉:糟糕,她已烧得说胡话了!忙以掌心抵住她的掌心,将真气缓缓送过去。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才听她轻轻哼了一声,她柔嫩的小手反握住他的手,道:“奴婢刚才做了个梦,觉得倦极了,正想好好地睡上一觉,却听见世子殿下在唤奴婢。您刚才唤奴婢了吗?”
他柔声答应:“唤了,我一个人太无聊,想叫你陪我说说话!”他知她现在十分虚弱,若一睡去,就再不能醒来,自己须找话跟她说,不能让她再睡着。
忽然,头顶清脆的笑声响起:“殿下,怎么样啊?里面很舒服吧?”是没藏氏。这时,赵长安只觉她的声音简直比仙乐还动听万分,忙大声答应:“蒙娘娘恩赐,让臣面壁思过,臣现在已经想好了,愿意伺候娘娘,做一个效忠娘娘裙下的不贰之臣。”
没藏氏微笑了,问道:“哦?才只两天,殿下就这么乖巧听话了?那要再多待上个两天,本后就是要你只做莲花六郎,想来……你也会一口答应的了?”
赵长安不假思索,顺口就道:“何须再等两天,臣现在就答应娘娘,上去做莲花六郎,包管让娘娘比神仙还快活!”没藏氏怒道:“哼!上来?底下清静又凉快,殿下不妨再多待上几天,到再上来时,就不会对本后放肆无礼了!”
赵长安忙道:“就是再待两年,又有何妨?只是臣的朋友病得很重,娘娘若是想臣日后上去对娘娘依顺,就将她先弄上去治病。”
没藏氏大怒道:“哼哼!为了个贱婢,你居然什么都肯答应?你既这样爱她,就让她好好地陪陪你吧!底下没食没水,想来殿下早就熬不住了,不妨把她撕来吃了,又解渴,又解饿,什么时候她被撕光吃净了,本后就什么时候放殿下上来,让殿下也过一回莲花六郎的瘾!”言毕掉头而去。
没藏氏歹毒阴狠,当年为了让儿子谅祚夺得皇位,与其兄没藏讹庞密谋策划,挑唆前太子宁凌噶刺杀西夏的开国皇帝李元昊,没藏家即可达到一箭双雕、坐收渔翁之利的目的。若宁凌噶行刺未遂,李元昊必会杀了宁凌噶;若刺杀得手,没藏氏便可以弑君之罪除去宁凌噶,不管结果如何,都可借刀杀人。
而宁凌噶果然中计,于西夏天授礼法延祚十一年正月十五,披坚执锐,闯入李元昊寝宫,一剑削去父亲鼻子,然后自投罗网,躲到没藏讹庞府中,被没藏讹庞以弑君罪斩杀,还牵累他的母亲,皇后野利氏也被处死。而李元昊因流血过多,第二天就死了。没藏兄妹趁机将未满周岁的襁褓婴儿谅祚扶上宝座,而朝政大权则被兄妹二人把持。
没藏氏对赵长安垂涎已久,必得之而心甘,但赵长安武功既高,性又倔强,她早盘算好了,一定要逼着他生吃几个人后才放他上来。本来,她也可以用毒烟或迷香将他弄晕出井,但他的性子狂傲,不听从摆布,那就要先消磨他的意志,摧垮他的自尊,折损他的傲气。想他出身皇室,位极尊崇,又备受宋帝宠爱,从未吃过苦头,料想再过上三五天,穷途末路的他定会将那女婢生吞活剥了。那时的他形同饿兽,已不复往日的骄傲,只怕就是扔具腐尸下去也会嚼得津津有味,到时自己再稍加整治,他便会俯首帖耳,让往东,不敢再朝西!一想到名满天下的赵长安,最后竟成了自己象牙锦榻上一个低眉顺眼、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珍玩,她便不禁心花怒放。
赵长安只觉一股寒意自足底升起,顷刻间就蔓延全身,没想到这女人竟是如此蛇蝎心肠!他恨得牙根发痒,平生第一次后悔自己两日前没杀了她。他轻轻将手自子青颈下抽离,触到了她的面颊,吃惊地问:“你哭了?是不是身上太难受?”
子青哽咽道:“奴婢心里面,很是后……后……后怕。”他松了口气:“傻丫头,我就是饿死八次,也不会咬你一口的,你这怕没名堂。是人都会害怕,这半点儿都不稀奇,世上没有不会害怕的人,我也不例外!”为不让她睡着,他继续道,“当年的五老教一役,开打前,我的腿就软了,只好坐着跟六人过招,可六人却以为我是故意气他们。唉,幸亏他们都看不起我这个寂寂无名的后生小子,大意轻敌,这才让我侥幸胜了。所以,你以后要是又见我坐着跟人打架,那八成是我的腿又软了!”
子青好笑之余,惊奇得话都说不出来。没想到武功绝顶的赵长安,临敌时亦会恐惧如斯!
“第二次,是跟血王苗绝天决战。我中了埋伏,被关在血牢里,血王打开机关,从牢壁的无数小洞里,涌出了大股大股的鲜血,混合着人的内脏、肌肉、骨头、眼珠、皮肤、毛发、手指,要淹死我!那血,还有肉,一点儿一点儿地没过了我的脚背,浸湿了我的双膝。”他又发抖了,“我……被吓哭了。这种糗事,当时只有血王和我知道,后来,只有我自己知道,现在,你也知道了。”
子青想象那血腥恐怖的情形,紧紧握住他的手,柔声安慰道:“您已经够胆大的了,要换了奴婢,当时就吓死了。”
赵长安平静了一下心情,问道:“后来绝情谷一战,你听说过吗?”
“听说过!”子青当然听说过,但凡是个人,又长着耳朵,又有谁会没听说过那惨烈至极的一战?
赵长安接着道:“那次决战的日子,是那年的八月初八,据说,那一天是绝情大娘的生辰。可实际上,起初定的日期是八月初二,那一天才真的是她的生辰。”
“可怎么又改期了呢?”
赵长安顿了一下,说道:“因为……我在八月初一的半夜里,就拔脚开溜了!我一想到要去跟那个功夫高得骇人的女魔头决战,就怕得气都喘不过来。八月初一晚上,趁着华先生、冯先生一个不留神,我就从后院翻墙溜了。”
子青目瞪口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冯先生、华先生他们急得到处找我,我临阵脱逃的事要传了出去,那我可真就完了,后来,冯先生总算在一间破庙里堵住了我,这时已是八月初六的午后,他不停地劝我、鼓励我、求我,嘴都说干了,就差给我下跪了。”他嗤嗤笑着,“最后,我是被冯先生押进绝情谷的。”
子青啼笑皆非,一边勉力回应,一边双眼又合上了。赵长安忙握住她的手心,催送真气:“好子青,乖子青,不要睡,这里又冷又黑的,我一个人太孤单了,你就陪着我聊聊天解解闷吧!”
子青虚弱地笑道:“嗯!世子殿下,我们会死吗?却不知,世子殿下这个胆小鬼饿死后会是什么样儿?听老辈人说,人死后都会托生,却不知饿死鬼怎样投胎?”
赵长安道:“一定很瘦,也很黄,肚皮呢,一定早就贴在后脊梁上了。若得投胎,我定再不会去皇家,只找个乡下私塾里的先生做父亲!”
“为什么?”子青不解。
他神往地道:“投生到私塾先生家后,我不用再学武功,也不用再学什么朝章礼仪,天天就在竹篱茅舍间,捉虫斗草,戏水网鱼。待长大了,就子承父业,教几个山野蒙童,粗茶淡饭,麻衣布履,悠游一生。只不过……我既是饿死鬼投胎,我那做私塾先生的爹却需略有薄产,不然……只怕不出三五个月,一个家就要被我吃得倾家荡产。”言犹未毕,两人已放声大笑,但牵动饥肠,愈觉似有一柄钝刀在胃内慢慢切割。加之近三天滴水未进,舌焦唇燥,赵长安只觉口中如晒干的咸鱼般苦涩,两眼也昏花了。
而子青虽勉力陪着他说笑,却早已声息奄奄,气若游丝。赵长安一手揽着她的腰,另一手握住她的手心,缓缓传送真气,护住她的心脉,昏昏沉沉中,不觉阖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一惊,清醒过来,查看怀中的子青,只觉她呼吸微弱,四肢冰凉,已命悬一线。他轻轻摇晃她,让她醒醒。她此时神智已时清时乱,挣扎道:“世子殿下,奴婢……对不住您……”
他恐她话说得多了,更亏身体,道:“乖子青,你别说话了,我说吧。”情急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感觉她又要入睡,忙道,“我唱支曲子给你听,好不好?”
他将子青紧抱在胸前,低声哼唱:
“霜风渐紧寒侵被,听孤雁,声嘹唳。一声声送一声悲,云淡碧天如水。披衣告语:雁儿略住,听我些儿事。
塔儿南畔城儿里,第三个,桥儿外,濒河西岸小红楼,门外梧桐雕砌。请教且与,低声飞过,那里有人人无寐……“
忽听头上铁栅“叮叮”作响,有人轻敲了两下,然后低唤:“年儿……年儿……”
第二十一章 边城聚双龙
赵长安一愣,喜出望外,但又疑是耳朵饿出了问题:竟是冯由的声音!他急忙抬头,黑暗中,影影绰绰地,只见一根绳子垂了下来,冯由急道:“快!把缘灭剑系在上面,我拿它来削断这铜锁。”
他忙依言照行。随后“铮铮”两下,铜锁应声而断,铁栅打开,冯由将绳子一端抛下来,他将绳子系在腰上,抱紧子青:“子青,叔叔来救我们了,你再撑一会儿,千万别睡着了!”
冯由一扯绳子,他深吸一口气,足尖使劲一点,身形凌空拔起六丈。冯由在上面看得真切,猛力往上一提绳子,他借力又跃上三丈。这时冯由左手疾挥,另一根绳子飞出,卷住他左臂,向后疾退两步,双臂齐举,赵长安左臂一搭井沿,已与子青出了井口。
只见稀疏暗淡的烛光下,殿内殿外,横七竖八,满地都是被迷晕的西夏武士,人数总有八九百之多。他佩服坏了,问道:“叔叔,你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么多人全放翻的?”
“先出去,有话待会儿再说!”冯由接过子青,向东掠去,他在后紧紧跟随。三人夜行无声,清风般横掠过一排排的殿顶屋脊。行出约五百步远,冯由折身改向南行,片刻间,三人已越过了欢乐宫的朱红宫墙。
进了一片黑黝黝的树林,冯由左穿右插,飞掠而过,显是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约莫又奔出八九里地,在一道山岩后,隐着一辆四马拉的大车。冯由停下,将子青放入车中,待赵长安进到车内,他解缰跨辕,一拨马头,顺手一鞭,向南疾驰。一边赶车,他一边告知赵长安,车内有食物、水和治发热的药。
赵长安急忙找着药,扶起子青,小心翼翼地喂她服药,又将盛水的皮囊凑到她口边。子青如得甘露,一气喝下大半袋。他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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