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灭长安





  宁致远微笑:“承让,承让,庄师兄太过谦了。今天搅扰了各位前辈吃饭的兴致,晚辈十分不安。”吩咐丛景天,“丛大哥,今晚这堂中所有饭菜酒水的账,你都去结了吧!”
  一听这话,大半人都站起来了,一边去拦丛景天,一边纷纷向宁致远道着仰慕。一时堂中人声喧哗,极其热闹。唯有冯由低头,急吼吼夹了一大筷子红烧牛肉入口,大嚼:“哇,好吃!不吃白不吃,有三年多没人请我白吃了,有人付账的肉不吃,那不是傻到姥姥家了吗?”赵长安亦笑:“慢点吃,吃慢点,小心噎着了,却要请郎中,付药钱!”
  宁致远被众人簇拥着往外行去,临出门之际,又回头扫了一眼赵长安的背影。
  赵长安、冯由、子青饭罢回房,子青正要回自己的房间,忽听赵长安唤她,一怔,抬头见他使了个眼色,当即便随二人进了他们的房间。
  待掩上房门,赵长安道:“这里有太多武林中人,我怕今夜又生出事来,子青一个人睡不稳妥,索性今夜我们三个就在这儿将就一夜?”
  冯由点头道:“她本就装成是男的,宿在这儿没人会疑心。不过,我的好殿下,小事上你不糊涂,怎么大事上却反而老是要捣腾些穿帮露馅的小动作?方才饭堂中,你为什么用筷子打飞何雄的单刀?那个宁致远已经留意咱们三人了!”
  赵长安吐了吐舌头:“我不过想舒舒坦坦地吃顿饭而已。我两块豆腐还没落肚,那个贾人星已经要死翘翘了,他一死,城中捕快马上上门,那我的这顿饭就吃不成了!”
  “嘿嘿……”冯由侧目,一阵冷笑。
  当晚,冯由、赵长安一床,子青独卧一床,三人和衣而睡。次日,天刚蒙蒙亮,三人便匆匆起身,洗漱后到饭堂,准备吃过早饭便驱车出城,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进堂一看,众武林中人均已在里面了,显然是都要趁着绝早赶路。
  冯由要了三碗牛肉打卤抻面,面端上桌,才吃两口,忽听外面远处起了一阵奇怪的声音,如潮水呼啸,又似狂风掠过荒野,听入耳中,令人禁不住地心惊肉跳。声音持续了好半天才止歇。
  众人面面相觑,均不知这是什么声音,从何而来。却听脚步声疾,两名客栈每早派往城外汲水的伙计狂奔进来,大呼道:“糟了,糟了!”两人俱是面青唇白,衣上血迹斑斑,“西夏兵打……打过来了!”
  群雄正在诧异,西夏兵来这儿干什么?掌柜却立时神色大变,光头上沁出的冷汗,比两个伙计额上的热汗加起来还要多,一双胖手只在发抖:“怎……怎么?在……在哪里?”
  瘦伙计双手一划拉道:“好多兵!满山……满谷的,都是!”胖伙计缓过气来:“刚才小的们出城拉水,才到榜罗墩,就觉着地皮发抖、人喊马叫的,尕根娃骑着大黄驼在最前首,兜头就被射来几冷箭……”说到这儿,他浑身哆嗦起来,“尕根娃……尕根娃……”
  瘦伙计又接上道:“他当时就栽地上了,我们俩扶起一瞅,他眼睛下这么大个洞,呼呼冒血,不会出声了。然后听见对面扯着嗓子喊:‘对面的人听着,爷是西夏香油军,现在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要还想活命的话,就快点交出赵长安……’”他一说赵长安,众人除赵长安、冯由外,尽皆一惊。
  胖伙计面色灰败,哆嗦着道:“城外的大路就是一只麻雀也飞不过去,到处都是旗子、马匹,还有拿家伙的西夏骑兵!只怕,不只尕根娃,这次我们全都活不成了!”语声中已带哭音。
  群雄俱是不解:何以来了支西夏军队,封死了城外的一条道路,这城中的老百姓便天塌地陷般地慌张?但众人亦隐隐觉得情形大是不妙。
  忽听街面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众人抬头,见八九骑马飞奔至客栈门前,戛然而止,收势不及,马蹄铁与街上的青石板相碰擦,进出耀眼的火花。众骑手不待停稳,已鱼跃下马,冲进饭堂,扫了眼众人,当头一人抱拳施礼,问道:“请问,座中哪位爷是四海会的宁少侠?”众人一看,来人均是城中守卫打扮,脸色并不比掌柜、伙计们好看多少。
  宁致远不慌不忙,起身相应。领头军士疾步到他面前,恭敬地道:“宁少侠,我家守备杨大人有特别紧急的事情,想有劳宁少侠登门一叙。”
  章强东冷冷地问:“什么紧急事情?我家少掌门又不认得你家什么大人,凭什么去见他?”军士犹豫了一下,躬身道:“不知各位听说了没有?这城刚才已被西夏军队突然包围了,对方来意不善,我家大人素来听说宁少侠和四海会在南朝行侠仗义,现静塞城有难,我家大人想请宁少侠帮忙,共商守城大计。”
  宁致远沉吟了一下,慨然以应。军士一挥手,便有同来的四名小兵让出四匹马来,宁致远与章强东、西门坚、丛景天出门,随军士上马,疾往守备府驰去。
  到守备府门前,天色已明,几人匆匆进府,直到中堂,远远地便见一个身材中等、着辽国官服的矮胖中年人,正负手在堂中焦急地来回踱步。听到脚步声,他抬眼一望,急忙迎下阶来,拱手道:“这位想来就是宁少侠?本官是此城的守备杨利用,大清早就打扰宁少侠和各位堂主,太麻烦了!”看这个杨利用的形容谈吐,倒像个中原汉人。几人略事寒暄,然后入堂坐下。
  “今早卯时二刻,不清楚怎么了,突然来了支西夏军队,对方派人传话,说是南朝的宸王世子从兴庆逃到了这儿,限令本官在明早辰时正刻以前交人,不然就要攻城。”杨利用一边说,一边不停伸袖拭额上的油汗。宁致远不动声色地问:“然则大人怎么要召在下来呢?”
  杨利用道,昨日宁致远一行人才入城,他便得到下人的通禀,但他不欲多事,遂未打扰,不料今早变故陡生,惶急中只得将他们请了来,共商御敌之策。若有失礼之处,还要请他们见谅。说到这儿,起身团团一揖。
  宁致远想,这位杨大人真正奇哉怪也,他身为守备,守城御敌是他的分内之事,怎的却会要自己来助他一同守城?难道,他自己竟守不了这城?遂问道:“大人清楚来的西夏军有多少人吗?”
  杨利用答道:“下人报说,敌军有铁鹞子八千、步跋子六千、弓箭手六千、骑兵八千、对垒兵七千,加上粮草供给、役使的杂兵,总数竟有四万人之多。”
  宁致远又问:“那城里的守军又有多少呢?”杨利用面色如土:“这也就是本官要求助于宁少侠的缘由了。本城守军只有三百六十人,就是把伙夫、杂役统统凑上,也不过才四百来人而已。”
  一听这话,宁致远四人均倒吸了一口凉气:“偌大一座城,守兵怎么这么少?”
  杨利用叹气解释道:“静塞远离宋、西夏两国的边界,虽然繁庶热闹,却不是军事要隘,故而配给的守军向来都不多。平时应付一般的城防治安倒也够了,可谁曾想……现如今会……”说到这儿,他连连顿足,“现在本官已是六神无主,幸亏还有宁少侠在,本官和城中的九万百姓,现在就全要仰仗宁少侠及各位英雄了。”
  第二十二章 苟能制侵陵
  宁致远立觉双肩如负泰山,不堪承受。但看杨利用一副溺水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样子,推拒的话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况自己与三位堂主也陷身城中,城若被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掂量了又掂量,一咬牙,硬起头皮答允了。
  杨利用听他慨然应诺,眼前现出一丝生机,一番恭维后,请他全权负责守城事宜,竟是将一副万钧重担全压在了他的肩上!
  宁致远艰难地道:“该如何防守,在下一时也没有主张。”又对章强东三人道,“章老伯、西门二哥、丛大哥,你们马上去把城中所有帮派门会的掌门、首领、帮主,或是能主持大事的人都请到这儿来,共商守城大计。”丛景天三人不敢怠慢,急忙去了。宁致远又问杨利用城里的粮草、饮水能够维持几天,杨利用脸色发暗:“粮食倒够吃一个来月的,可城中没有水源,饮水须每天到城外十里的好水川汲取。”宁致远一听,真个眼迸金星,头大如斗。
  这时,堂下跑来一名军士,说是门外有位李公子求见,带着两百多骑兵,说是要来协助守城。杨利用喜出望外:“真的?快快有请,快快有请!”片刻工夫,兵士引进几个人来。领头青年年约二十五六,相貌英武神俊,气度威严出众,身着鹅黄锦袍,料子华贵,做工精良,腰间挎一把镶金嵌玉的乌鞘弯刀。他大踏步进来,对下阶相迎的杨利用略一点头,道:“我姓李,名隆,你就是守备?”
  杨利用被来者的威势所慑,不觉躬身答:“是。李公子,听说你带来了二百多骑兵?”
  “嗯!”李隆口中答应着,双眼却望着他身后的宁致远,抱拳行礼,“我是来打猎散心的,没成想一只鹿还没打到,城却被围住了,我自己倒先成了别人的猎物。听说守城急需人手,我就过来了。”
  宁致远、杨利用这一照面间,就对他心生好感。二百骑兵虽不多,但在这危急关头也是一大助力。而杨利用虽然欢喜,却也奇怪,不知他是什么来头,一次行猎竟要带二百多骑兵?
  李隆仿佛明白他的心思,遒:“我是燕京的大横帐掌衮。”宁致远不明辽国官制,杨利用却是大出意料,忙跪伏于地,大礼参见。
  原来,辽国朝中大臣分南北两制,南面官专为汉人而设,北面官则由契丹人充任。辽国皇族分四房——横帐、孟父房、仲父房及季父房。其中横帐是开国皇帝阿保机的后裔,即阿保机后的九代(九帐)皇族,地位最尊。由于皇帝的官帐面东而设,故称横帐,大横帐掌衮司掌太祖皇帝后九帐皇族事,是以这一职位在辽国朝中位高权重。杨利用不曾想今天竟会见到这么尊贵的朝中大员,若换作平时,倒是要好好地巴结巴结李隆,但现在情势危在旦夕,哪还有这份闲情逸致?
  这时门外又进来了五六十人,服装各异,老少不同,是城中各帮派门会的首领,应四海会三位堂主之邀而来。众人见面,由宁致远引见后,也不多叙,到厅中乱纷纷地坐下。宁致远道:“想来各位前辈也听说了,晚辈现已答允杨大人全权负责守卫此城,所以请各位前来,一是要请各位前辈帮忙出出主意,二来城中守军太少,也是要请在座的各位协同出力,一起守城。”群雄纷纷答应。
  宁致远又道:“各位前辈高义,晚辈先谢过了。现要请各位前辈报一下门下弟子的数目,晚辈也好安排调配。”众人均报上了各自门派的人数,丛景天用笔一一记下,待报完后一算,低声告诉宁致远,一共有二百零七人。
  宁致远心想,这两百多人,加上守军四百人和李隆带来的二百人:自己手中可供调度支配的,满打满算不过八百人而已,而敌军却有四万,以一敌五十,真是众寡悬殊!且敌军兵精粮足,又久经沙场,无论装备、作战经验,还是士气,都远胜己方,这场仗还没打就输了!
  这时,诸人也从杨利用处得知了敌我双方的实际情形,当即都傻了眼,全没了刚进来时的豪气。怔忡良久,一个中年妇人忽道:“宁少掌门,杨大人,不是我苗峒寨人胆子小,只是这个城像这种守法,怕是不成。”杨利用咳嗽一声,接道:“宁少侠和本官也觉得难守,但现兵临城下,不是我们不想守,而是对方要强攻,却是奈何?”
  那苗夫人听不惯这酸溜溜的官腔,皱眉道:“我倒是有个法子,管叫这场仗打不起来,就是不晓得成不成?”杨利用叹了口气:“夫人有办法?不妨说出来听听。”
  苗夫人道:“我也听人家说过,这次西夏兵来这儿,为的是要追从兴庆逃出来的赵长安。”杨利用苦笑:“赵长安就是要逃,也该往东,或者往南,怎会向北,跑这儿来呢?”
  苗夫人点头道:“对啊!既然这里根本就没有赵长安,我们又何必要死守呢?不如派个嘴巴利索的人,去跟西夏统军将领说说,只要他保证不乱砍乱杀,我们干脆就把城门打开,让他领兵进来搜,找不着赵长安,他们也就会走了。就退一万步来讲,赵长安若是真在城里面,被他们找着了,那也好办,那是赵长安跟他们西夏兵的事情,跟静塞城和杨大人你,还有我们有什么相干?”
  杨利用一听,灰暗的双眼立时发亮,连称高见,众人也纷纷附和。忽听有人鼻孔出气,冷哼道:“真要这样干的话,那才真是老寿星上吊——嫌死得不够快了!”众人循声望去,见一个锦衣青年跷着二郎腿坐着,一脸的不以为然,正是李隆。
  见众人俱瞪着自己,李隆不慌不忙:“刚才这位夫人的话,乍一听好像也有道理,?